甚至至今,连琴酒都以为他很擅长拆弹。
……都是美好的误会。
于是在江舟川渡经历许多系统并不知晓的痛苦挣扎和艰难辨认后,他终于剪下最后一根线,有惊无险地再一次成功拆弹。
系统此刻已然絮絮叨叨好一阵了,江舟川渡意识到刚才一直隐隐约约在自己耳边嗡嗡响的背景音原来是系统,霎时觉得对方也挺不容易,遂决定纡尊降贵搭理一下。
简单回想半秒钟,他发现自己只听到了第一句,便回答:“其实不是的,我以前也不怎么偏激。我自认还是挺呵护生命的。”
“只是当时刚从实验室里出来没多久,并没有将“实验体”划分在生命范畴内。”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眉眼浅淡,像是信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起来,沢口一直没有联系我。”
他将拆弹时留下的指纹仔细擦去,忽然想起被留在一楼的沢口。
这么久都没联系他,不会出事了吧?
按理来说不会?这福利院为了低调,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还基本上都被自己解决了,难道沢口拿着枪,连一楼那个负责人都对抗不了吗?
一分钟后,江舟川渡站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沢口扒拉着垃圾桶不断呕吐。
江舟川渡:……
五味杂陈,心情复杂,江舟川渡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思索半天,他终于吐出几个字。
“不错,还知道吐到垃圾桶里,挺有公德。”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啊喂!还有,他没有垃圾分类!】
江舟川渡:你更离谱。
二三层之间的铁板只有在爆炸前半小时才会打开,从四楼向地下实验室的电梯也已经被程序封锁,所以目前并不需要担心已经从昏迷中清醒的四楼实验人员跑出来,撞见这个滑稽的现场。
正巧,接下来的计划倒也不是很赶时间,甚至有可能压根不会实施,现在歇一会,让这孩子缓一缓也没多大影响。
于是江舟川渡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找了个路缘石坐下,等着沢口吐完。
五分钟后,沢口还在呕吐。
江舟川渡面色逐渐凝重:“系统,他不会脱水死掉吧?”
系统:【……我觉得你还是阻止他一下好了。】
江舟川渡沉重点头,走向沢口。
沢口此刻满脸菜色,脑中血肉模糊的画面始终萦绕不去,每每浮现,就一阵反胃。
余光中,沢口忽然看见穿着病号服的青年向自己走来。
他勉强忍住干呕的欲望,右手按压腹部,试图缓解胃部轻微的痉挛。
“抱歉。”沢口自觉丢脸,道歉格外迅速,紧张地抬头看一眼江舟川渡,又立刻撇开目光,“我实在是……”
“没事。”江舟川渡大致扫一眼,看到对方手上身上的血迹,基本上清楚事件始末,“正常现象。尸体呢?”
听到“尸体”二字,沢口的脸又一次倏地煞白,勉强忍住干呕,他回答,“还在车旁边……我不敢碰。”
江舟川渡:……
他沉痛反思,在脑中对系统说:“我觉得你当时绑定沢口也挺不错的,瞧他这点胆量,你拿刀逼他去犯事他都不敢。”
大楼会爆炸,停车场可不会,江舟川渡叹气,拍拍沢口的肩膀:“你悠着点,能忍就忍,再吐脱水了。我去收拾现场,十五分钟后过来。”
“现场”一词显然又给沢口带来了不好的回忆,一时五官扭曲,皱到一起。
江舟川渡走远,身后又隐约传来干呕的声音。
……所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在组织的追杀下活到现在的?
刚一进停车场,昏黄灯光下的大滩血迹就瞬间吸去他的目光。
凭心而论,他对清扫现场这种活一向坚定不移地持反感厌恶的态度。只要能避开这种扫尾任务,他宁愿多接七八个更复杂的任务。
毕竟血浆粘稠腥臭,谁会喜欢这种清扫现场这种烂活呢?
江舟川渡嫌弃地看向半挂在后备箱上的负责人:“居然能被磁铁夹住,也算是蠢到家了。”
系统:啊对对,就你聪明。
飘着飘着,系统随口一问:【你接下来还有安排吗?】
已经忙了大半夜了,应该要结束了吧?
“不确定。”他瞥一眼负责人身上几十处刀伤,“要看沢口自己怎么选了。”
第39章
十五分钟后, 沢口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停车的位置。
现场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曾经发生过惨案的模样。
江舟川渡见沢口状态不好,便主动坐上驾驶位开车, 让沢口休息一会。
“谢谢。”
沢口哭丧着脸,向江舟川渡道谢。
忍着反胃的难受,沢口依旧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问道:“这里的孩子怎么办?”
“很快就会有警察来救他们。”江舟川渡手上拿着一部手机, 指尖不断划动,好像是在发消息,“他们都会获救……包括地下的百余名预备实验体。”
那就好,毕竟自己本来的目的就是——
等等?
沢口目瞪口呆:“你说……多少实验体?”
江舟川渡动作一顿, 抬起头来, 奇怪地看他一眼, 重复道:“一百来个吧,怎么了?”
沢口惊诧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圆瞪。
“一百来个?!”他吃惊, 破音惊呼,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找一个合适的实验体很难,相当于大海捞针, 当然要增加人数才能筛选出合适的实验体。”江舟川渡不能理解沢口的惊诧, “一个试验周期, 如果运气不好, 可能连一个合格实验体都筛选不出来。”
他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让沢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惊小怪。
系统(惊恐):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攀比啊!
“不过, 偶尔也会有好运的时候。”江舟川渡扭动钥匙, 缓慢踩下离合器, “我记得好像是十几年前吧,那个时候这里还是表面上合法的科研大厦,有一批预备实验体筛出了七八个合格的。”
正说着,江舟川渡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补充道:
“所有的监控都已经处理过了,你不用担心。”
话题转折太快,沢口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答:“啊好。”
然后正襟危坐,等着听以标准模板“十几年前”为开头的故事。
然而,江舟川渡直截了当地止住了话,没有任何打算要说下去的意思。
沢口:……
好奇,但又不能问,简直如鲠在喉,好痛苦。
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将目光放在车窗外不断向后流淌的树木。
车辆平稳地启动,缓慢驶出福利院。
在江舟川渡的操纵下,车辆绕着大大小小的街道七拐八拐,完美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
已近清晨,天地接壤处,一丝亮光透出,逐渐向上漫延。
静谧的环境缓解了沢口的心理负担,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去。
疲惫于是漫延上来。
江舟川渡在后视镜里瞄一眼坐在后座昏昏欲睡的沢口,沉吟几秒,最终还是决定早一些询问为妙。
“沢口,我最后确认一遍,你真的要亲自向岛津复仇吗?”他语调平静,“其实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太过执着于所谓的‘杀父之仇’,毕竟你父母当时想方设法把你送出去,是想让你活下去,而不是给他们报仇。”
“SILVER半途接收你,只不过是看到了你身上的利用价值罢了,他们为了让你做一个乖乖听话的木偶,当然要不断激化你的仇恨——也许有些事情并不是非做不可的。”
江舟川渡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岛津”二字一出时,沢口就冷不防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他有点茫然地看向江舟川渡。因为坐在后座,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江舟川渡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通过后视镜瞥向沢口。
岛津是死是活其实和他没太大关系,他也不在意其他人零零散散的陈年旧账。之所以带沢口来福利院,纯粹是为了借用对方的由头更轻松地混进去,就算没有沢口,他也能想方设法地进入福利院,顶多稍微麻烦一点。
哪怕有系统任务的束缚,他也没想过要全心全力帮对方完成目标。
毕竟在他看来,“复仇”本来就是愚蠢且荒谬的。
就像江舟川渡会因为过去的经历,在合适的时机给实验室找点小麻烦,但绝对不会闲得没事计划如何单枪匹马干掉组织BOSS,完成所谓的复仇大业一样:一切抛却后续代价考量的行为,都有大病。
人类如此脆弱,当以苟命为先。
他的目光沉静,遥遥望向道路尽头,一直延伸到天边:“放弃无意义的复仇,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好吗?”
晨光熹微,路灯已经陆陆续续地关闭。清晨薄雾方起,还带着夜间的凉意。
“海滨、内陆,或者如果这个国家太小,没有你喜欢的地方,那我可以送你出国,美国、欧洲、中东,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
沢口哑然,一时怔松,像是在顺着江舟川渡的话想象所谓安稳的生活。
可是……
他轻轻摇头:“不可能的,我一旦离开SILVER,组织的杀手一定又会找到我。”
闻言,江舟川渡忍不住笑一声:“这你不用担心,不过是让一个本来就消失很久的人彻底从组织的视野中销声匿迹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这句话说完后,沢口迟迟没有回应。
想必是被说动了。
江舟川渡心情瞬间愉悦不少,面部表情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他唇角勾起笑容,眼睫忍不住微微弯起。
然后沢口的下一句话,瞬间就击碎了江舟川渡刚刚提起来的好心情。
“谢谢,但是……抱歉,我还是要去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沉闷:“你能帮我救下那么多孩子,我很感激,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
“就在下一个能停车的地方放我下去吧。”沢口抬起眼,看向江舟川渡,“虽然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
他微笑,在低矮的车厢内半站起来,很郑重地向江舟川渡鞠躬:“感谢您,silver先生。”
江舟川渡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往沢口的方向分去半分目光。
【他好诚恳,你不理理他吗?】系统飘到江舟川渡面前,晃了晃。
江舟川渡冷笑:“我懒得搭理这种上赶着找死的人类。”
他身上的寒意弥漫在车内,就差掉下一堆冰碴。
沢口更加茫然,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是怎么了?
气氛怎么忽然这么僵硬?
他不明所以,死活也想出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能瞬间让气氛冻结。
江舟川渡压抑着怒意,吸了一口气:“你确定你还是要去弄死岛津吗?”
这话里带着呛人火气,沢口犹疑,迟缓地点点头。
从后视镜里看到沢口点头的江舟川渡简直要被气笑。
他瞬间想起自己之前被降谷诸伏二人带到医院后扭头离开的行为。
……黑手党好不容易想要做件好事,居然被对方拒绝了,这搁谁不生气!
“为什么这么执着?”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打破凝重的气氛,“好好活着不好吗?”
然而不等沢口回答,江舟川渡又摆摆手,嫌弃至极:“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想法。”
他嗤讽:“都什么毛病,安安稳稳的生活不过,非要去过那种天天提心吊胆躲躲藏藏的被组织追杀的日子。”
沢口抿着唇不说话。
到下一个能停车的地方时,江舟川渡将车了下来。
沢口见状就要下车。
江舟川渡皱眉,喊住对方:“那么着急做什么?晚几分钟又不会影响什么。”
说着,他侧过身,竖起两根手指:“我有两个方案。”
——第一个,成功概率将近八成,但之后很可能会被组织追杀到天涯海角,余生只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第二个,成功概率低一些,但之后成功逃脱组织追踪的可能性很高,如果运气好,那就是皆大欢喜。
“选吧。”
碧蓝色的眼睛盯着沢口,等待对方做出选择。
然而沢口只是呆愣半晌,然后带着歉意笑起来。
江舟川渡沉默。
他将剩下的话咽回去,然后回头,不再发问。
回答已经藏在那个笑容里了,二人都心知肚明。
咔哒一声,江舟川渡解开安全带,拿起外套套在染血的病号服外,防止一下车就被巡查带走。
他最后看一眼沢口:“自己的车,自己开走吧。”
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后转身绕进小巷,消失在沢口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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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些人都那么热衷于找死呢?”
江舟川渡一路牢骚不断,揪着系统不停地质问,弄得连系统都快要自闭了。
【我真不知道……算我求你,你别再问我了行吗?】
系统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脑瓜嗡嗡作响,一时间程序运行差点堵塞。
江舟川渡看它一眼,终于善心大发,停止了发问。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毕竟人类的喜怒哀乐有时候就是那样简单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