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他懂了,只是他毫不在意。
瞥一眼时踪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贺真淡淡道:“不如一起?”
时踪不置可否一挑眉。“好。那就一起。”
话虽如此,时踪推门的动作却是没有继续。
贺真看向他。“进门之前,你还有话想聊?想聊聊岑千山的故事?”
时踪问他:“你那边有什么新的回忆吗?”
“没有。我只知道人间道的岑千山的处女作叫《谜题》。其实……”
若有所思地看着时踪,贺真道,“根据导演的话来看,这场轮回的起点在于岑千山杀了梁雨嫣。之后他入地狱,慢慢再入其他的六道,最后成为天神道的人。
“但在那之后,他又第二次入了地狱,开启了新一轮的轮回。
“岑千山入了轮回两次,这是我们这里出现了两个阿修罗的原因。那么,人间道的岑千山也有两个。现在还不确定你是哪一个。
“如果你是第二次轮回道里的岑千山,你不一定杀过梁雨嫣。”
“嗯。这个问题很关键。也许你也需要找出,你是哪一次轮回里的地狱道岑千山。”
时踪道,“还有呢?还有什么见解?”
贺真静静看了时踪一会儿才开口。
“目前已知故事里的关键人物,除了岑千山,就是梁雨嫣了。至于关键事件,无非是岑千山杀了梁雨嫣。
“这两个人这么相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想,找到岑千山杀梁雨嫣的原因,或许对后续解密有重要帮助。”
话到这里,贺真总算把问题抛给了时踪。“那么,你是怎么看待岑千山的杀人动机的?”
电影《山海》剧本里的男主不疯魔不成活。为了求道,他不惜杀了妻子、亲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不达目的,他誓不罢休。
目前看来,岑千山的人设也是如此。
他只是追求的道和男主不同而已。
时踪接收到的所有回忆都在向他说明一件事——
创作出一部完美的作品,对于岑千山来说,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
为了创作《山海》,岑千山离群索居二十年,过得极为辛苦。电影圈的一些爱才之士、又或者他的旧友在得知此事后,出于同情,出钱救济他,他这才勉强有了生活费。
岑千山为了创作,也是不疯魔不成活。
他为了女色放弃作品吗?他恐怕不会。
岑千山一定希望《山海》这部电影是完美的。
根据女二补充的细节来看,岑千山并不满意梁雨嫣的演绎。
她是被资本强加过来的女主。她并不符合他心目中女主角的样子。
在岑千山从前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哪个姑娘走近过他。
或许梁雨嫣实在可爱,太过讨人喜欢,他终究没忍住喜欢上了她。
但就如同《山海》里的男主杀了自己挚爱的妻子一样,岑千山再喜欢梁雨嫣,也敌不过他对自己作品的喜爱。
他希望《山海》拍摄出来的成品是完美的,可梁雨嫣破坏了这种完美。
他或许曾劝过梁雨嫣放弃拍摄,可梁雨嫣不同意。
最终他只得杀了她。
真相会是这样么?
对贺真大致讲了自己的看法,时踪道:“大致先这么推测吧。我也不确定。主要是我无法确定我现在脑子里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也许我记忆里的岑千山,和实际情况有出入呢?
“但如果事实就是如此,我倾向于认为我的推测接近真相。
“岑千山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创作出完美的《山海》电影,那就是他追求的大道。
“对于他来说,梁雨嫣只是他迈向大道时,路边那转移他注意力,试图勾引他误入歧途的野花。
“野花很美,岑千山也曾对她短暂地动了心,但他最终选择不再留恋野花,而是将之扼杀。
“最终,他从歧途转回了他认为的正道,达成了他的目标,实现了他的理想。”
“那么你呢?”
待时踪讲述完毕,出乎意料地,他听到贺真问了这么一句话。
两人半边肩膀皆抵着门,在光影的暗处四目相对,彼此都无法看清对方的眼神。
“我什么?”
半晌,时踪这么反问。
贺真问:“你有什么理想吗?你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你也会为了得到心中所求,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吗?”
时踪倒也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贺真的问题。
“在我看来,所有的东西都是有逻辑可循的。
“如果一个姑娘从小缺少父爱,那她以后也许会更希望找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能照顾自己的男人;一个人童年过得贫困、天天被人讨债,那么他可能会变得爱财,他的理想是赚大钱。
“一个在城市两点一线工作格外忙碌的人,会渴望闲暇生活,甚至希望回到乡间;大部分情况下监狱里的犯人最渴望的是自由……”
顿了顿,时踪再道:“可我没有过去。我不记得从前,也就无法从前尘往事的‘因’里,找到我想追寻的‘果’。
“所以,暂时来讲,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如果非要说有,那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无非是活下去。我要在这场游戏里活下去,得到尽可能多的积分,然后找回自己的从前。
“也许到时候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贺真的表情有些凝重,还有些讳莫如深。
他这副老成的派头,早就超出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有的样子。
于是时踪更凑近了他几分,近距离注视起他的眼睛。
两个人的鼻子都几乎快碰上了。
可谁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
良久,时踪轻声问贺真:“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你对我感到好奇?
“那么你呢?你最想追寻的东西,是什么?”
第28章 山海6
古堡第三层格外安静。
连风声与浪潮的声音都完全听不见。
以至于对视的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如此沉默了许久, 贺真却是开口说了一句似乎与时踪的问题无关的话。
“进大学住进宿舍后,我有个舍友特别喜欢看一个选秀节目。他是公放的。好几次那个声音都惹来其他舍友的嘲笑。”
“哦?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导师,每见到一个学员, 他都会问他们一句话——
“‘你的梦想是什么’?”
如果是还在读小学的学生, 写作文时遇到这个题目,他们也许大多还真的会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带着一种懵懂的憧憬,写下诸如《我想当一个科学家》《我想做一名医生》之类的作文。
可18岁的学生不同。
他们自认过了不切实际的“幼稚”时期, 不会再轻易回答这种幼稚问题。
但与此同时他们中的大多数又没有足够的阅历去了解人生的真谛, 无法准确地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这种问题在他们眼里就显得非常假大空。
因此,节目里导师一遍又一遍问出这个问题, 而学员们几乎千篇一律回答“我是为舞台而生的”“我这辈子只想唱歌”等等时, 这在他们眼里就会显得虚假而又可笑。
这些事情时踪不难联想。
但他并不清楚贺真为什么说起这个。
时踪也不催促, 静静等着贺真开口。
片刻后,只听他道:“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你最想追寻的东西是什么?
你这辈子的梦想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问过贺真这个问题。
半晌,时踪看向他道:“我大概了解你的情况。从你生下来, 你父母就给你指明了你要做的事。
“他们希望你当上贺家家主, 给他们以地位、荣耀。他们希望你为他们而活,而丝毫不在意你想做什么。你指的是这个?”
贺真笑了笑。“就当是吧。”
时踪挑眉。“就当?”
贺真侧头看向那漆黑的房门。
在他脑中浮现的一个看不见阳光的世界。
那是生与死的边界, 亡灵们诞生与寂灭的所在。
红色的火光映照着红色花。花沿着河流一直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他静静站在河边,耳边回荡的是族中长老的声音——
“这是你生下来就该承受的使命。
“你要记住, 生死间的秩序不可乱, 这关系到苍生天下。
“你半步都不可以行差走错!”
其实这些事情他已经忘记很久了,今天不知怎么又想了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他就不被允许有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颗糖。
族里的长辈会通过种种方法, 让他逐步提高自控力, 直到他足够有能力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永远兢兢业业地完成他的使命、履行他的责任;不被任何人和事影响,永远公平公正地处理着一切……
这是他被教育、被训练的结果,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贺真回过头对上身侧时踪的目光。“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只要完成我的使命就好。”
时踪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你活在枷锁里,没想过要挣脱?”
贺真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随心所欲的资格。我有我必须完成的事。从出生开始就逃不掉。我也没想过要逃。因为那些事非常重要。轮到我头上了,我就该把它做好。”
时踪眯起眼睛,有些惊讶地问他:“就一点反骨都没有啊?”
——心甘情愿地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只不过,区区一个贺家而已,有什么“使命”是非他不可的?
又或者说……他说的这一切,跟贺家无关,跟他那个豪门梦碎的母亲以及私生子出生的父亲也无关?
听见“反骨”这个词,贺真似笑非笑看时踪一眼,随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指了指身边的门。“进去?”
时踪也不再多耽误,点点头后,伸手一把将门推开了。
编号为“20010304”的门被推开了。
门背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
时踪与贺真刚一起走进去,门就倏地合上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非常又窄又暗的空间中,两个人几乎全都成了跪着的姿势,肩膀紧紧挨着肩膀,这才能勉强挤着待在这里。
时踪带了手电筒,当即打开来四处照了照。
在他的身后,那道门还在,且门的这一面也有同样的编号,不过它缩小了很多,想要通过它回到古堡,只有通过爬的方式。
再看这个空间内,上方挂着许多衣服,旁边有一个一个摞起来的抽屉……
这里竟是一个衣柜的内部。
时踪眉梢一挑——
所以……经过一扇门,他和贺真来到了一个衣柜里。
衣柜外有什么?
两个人的身材都颇为高大,在衣柜内太过狭窄的情况下,时踪不过稍微转了下身子,便挤得贺真碰到柜子内壁,发出了些许声响。
很快柜子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什么声音?”
时踪迅速熄灭手电,身体不再有任何动作。
柜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柜子外传来了关窗户的声音。
一个温柔的女声紧接着响起:“起风了。应该是窗户的声音,没事儿。”
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音由近及远。
其后是拨打电话的声音,以及女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送一瓶威士忌到1042号房,谢谢。”
由此,时踪得以确认,穿过那道以年月日做编号的门,他和贺真来到了某个酒店的房间中。
所以……难道门难道是导演设置的某种传送门?
这是类似于虫洞的存在,把他和贺真带到了某个时空中?
再过了一会儿,屋中那对男女你侬我侬说起了情话,看来是不会对衣柜这边起疑了。
于是时踪把衣柜悄悄推开了一个小缝,正好可以看见那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样子。
窗前的遮光窗帘并没拉,内衬的那层薄纱只拉了一半。
因此可以清楚地辨认出现在是晚上。
这间房所在的楼层显然非常高。
透过窗依稀能看见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如此浪漫的背景前,男人和女人分坐在一个小圆桌的两端。
桌上摆着玫瑰花,小甜品。
看得出这是一场甜蜜的约会。
两人微笑着对视,手牵着手聊天。
片刻之后有敲门声响起。
那是送威士忌的人来了。
他不止送了威士忌,还端来了一个六寸大的小蛋糕。
男人起身到门口,接过威士忌和蛋糕,将它们一起送到了女人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的蛋糕?”
“问的你经纪人。”
女人冲男人甜蜜一笑,欢喜地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尝起了蛋糕。
不一会儿,她似乎咬到了什么硬物,惊讶又欢喜地将它从嘴里拿出来,果然是一枚戒指。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男人顺势求了婚,也吻了女人。
吻着吻着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情况还颇为激烈,通通映入了衣柜中两人的眼里。
时踪无动于衷地看着一切。
在他看来,这男人求婚的套路不仅恶俗老套,还十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