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这期间见到他的左三丘,竟觉得他是个和蔼的、孤独的老人……
这是不是因为,其实他已经感到后悔了呢?
或者也有可能,根本是他默许华华放走了自己最爱护的那个儿子。否则仅凭华华一个人,根本办不到这件事。
不过现在追究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明月不知道真正的时听潮死前是怎么想的。
但如果是自己,大概哪怕到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时长生。
第二个离开这间屋子的是时听海。
狠狠瞪了一眼秋雁,但顾及左三丘的枪,和国王,他什么都不敢做,只得上前把餐桌上的东西都掀了。
“呸,真晦气!”
留下这句话,时听海走了。
端木静是第三个走的。
她站起来,回头朝无声哭泣的华华、秋雁各一眼,摆摆头走了。
明月又瞧了一遍众人,走到左三丘身边,从他手里拿走一把枪,再让他把另一把枪放好。“晚上机灵点,搞不好还有问题。”
“啊?啊啊,好的。”左三丘咽了一口唾沫。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房了。”
“什、什么交给我?”左三丘很诧异,瞥一眼秋雁,他小声地问明月,“她俩真是、是那种关系?”
“这是安慰女孩子的好机会。交给你了。”
明月拍拍他的肩膀,走人了。
左三丘欲哭无泪。“我哪儿会?”
明月:“那我可更不会了。给人灌鸡汤你最擅长了,相信自己。”
左三丘:“……”
离开宴会厅后,明月果然回房洗了个澡。
然后他把屋子里配备的烧水壶、水杯,全都清洗了数遍,再烧了一壶热水。
等热水放凉的功夫,他去到浴室慢悠悠地吹头发。
他的头发长且多,吹起来破费时间。
等头发吹得差不多吹干,梳好了,水也差不多放凉了。
明月端起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走进卧室。
这个时候他发现门缝下面又被人塞了一封信。
上前打开来,那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写着——
“来海边。”
这当然出自余钦的手。
那上面除了余钦写的字,还有他随手画的地图。
地图画的是无涯岛,海边有个地方被画了个圈,为的是告诉明月他在哪里等他。
这人在搞什么呢?
看过信,明月慢悠悠喝掉一杯水,把杯子放下,把信重新折好,然后走到了阳台上。
天气晴朗,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了。
他在阳台上能看见的那半边海缀满了星光与月色,倒是十分美丽。
唔,在这样的夜晚去海边走走……
好像也不错?
又在屋子里磨蹭了许久,明月换好衣服,还是按信上的内容赴约了。
晚上10点半,明月徒步下山,再绕着海岸线走了许久,看到了一个非常小的岛屿。
它的总面积大概也就两百平左右,与无涯岛只隔了一条小小的海沟。
这条海沟非常浅,只到人的膝盖。
其实这做小小的岛屿并没有脱离无涯岛的本体。
不过远远看过去,它们就像是分开的。
好似这座岛孕育了它,它却好像在一点点脱离母岛,想要奔向大海的深处。
这个小时候,时踪与时听潮常来的地方。
看到那座小小岛屿的时候,明月的记忆深处出现了这些往事。
“爸爸,那座岛是不是终有一天会脱离无涯岛,然后一直飘到大洋深处去?”
小时候他曾这样问过时听潮。
“也许吧。”时听潮这样回答他。
“可这是为什么呢?无涯岛主体,是它的爸爸妈妈吧。它为什么要离开它的爸爸妈妈?”时踪问。
时听潮揉了揉他的头,抱着他踏上那座小小岛,再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
“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追寻你的梦想,会想要离开你的母亲和我。所以啊,当人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候,就要珍惜格外在一起的时光。
“爱的人会离开,亲人会离散……
“时光,永远是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拥有的东西。”
潮水拍打沙滩的声音不断响起。
往事也如流水般在明月脑海中滑过。
他抬眸瞥了一眼小岛上余钦的身影,然后躬下身把鞋子脱了,再将两只裤腿挽到膝盖处,赤脚蹚着海水走向小岛。
尽管无涯岛靠南,冬季的海水还是有些冷的。
下海的刹那明月就微微皱了眉,抱怨起余钦非要选在这种地方与自己见面。
不过很快他就暖和了。
离开那条小海沟,他从湿润的沙滩走上干燥的沙滩,再走到了一个温暖的火堆旁。
明月直接抱着膝盖坐在了沙滩上,双脚很自然地伸到了火边,渐渐从脚心到身体都生出了暖意。
在他烤焦的火堆外不远处,还有一个火堆。
余钦正在那里烤东西。
明月眼尖地认出了那里有土豆。
“放孜然了吗?三三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放孜然。”
明月问他,“土豆皮我喜欢脆一点。”
“好。马上就可以吃了。”余钦道。
“你确定没有毒?没有用厨房里的盐吧?”
“基本可以确定。”
“‘基本’?这种词我可不爱听。”
双脚彻底恢复暖意,明月站起来,缓缓走到了余钦身边坐下,再望向面前的烤土豆、烤茄子、烤肉串、以及放在铁架子上的虾、蛤蜊、鱼等等。
用检查人工作的眼神将这些食物仔细地来回审视了一遍,明月道:“鱼我不喜欢,闻着腥。可能是因为之前没有味觉嗅觉的关系。现在每次闻到鸡蛋鱼什么的,都觉得腥。”
余钦在他旁边点点头。“好。鱼由我来吃。”
明月侧过头,好奇地打量他几眼,又道:“上游艇后不久,我穿过了一片雾……之后我就能闻到海风的咸腥味。
“这代表我恢复了味觉和嗅觉,就与故事里的‘贺真’一样。
“此外,我的骑士徽章在这个副本是失效的,不然我可以直接用技能对付卢修平。
“综合这些异常,再加上你之前在宴会厅那番话,我可以猜测,这个无涯岛其实是另一个空间的无涯岛,对吗?
“只不过这里的一切与之前一模一样,所以大家才没有察觉到异样。你把那两个罪犯关起来,等回到现实,就可以改写他们的身份。
“其实这与我们之前进副本的本质是一样的。”
余钦点头:“嗯,本质是差不多。但原理不同。
“不管是无涯岛的这场晚宴、还是别的晚宴也好,都是基于备用世界里的现实背景进行的,所以,所谓的晚宴所在的地点,其实并不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副本,也并不位于一个独立的空间。
“不过,你可以把这里的无涯岛,当做无数个无涯岛中的一个。”
“时空的叠加态?”明月问他,“我们还在原来的无涯岛的地理位置,但其实我们被拉到了其余的时间来玩这场游戏。”
“对。晚宴结束,平行时空会重叠成唯一的一个。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会与现实的时间重叠,或者说接壤。”
余钦道,“所以,如果把国王的晚宴看做副本,进入这个副本的方式,与之前的副本确实是不同的,但本质差不多。
“晚宴结束,无涯岛上,我们现在的时空,会与现实世界重叠到一起,到时候,相关角色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封城会按照正常的程序落网,其实也就失去了身份。
“但整个世界的时间线,不会因为她身份的转变而进行重置。
“每个凶手会常规方式落网,身份实现的是自然转变,而不是系统直接插手改变。
“这是晚宴与从前的副本不同的地方。”
“嗯,都明白了。”
明月看向他问,“那么……国王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其他晚宴里的国王,确实是你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国王很多时候需要扮演一个角色扮演很多年。
“可是同一时间内,可能不同地方的多个身份都需要国王来扮演。
“所以,国王并不是只有一个。
“所谓游戏里的‘国王’,其实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夏娃用了我的形象,和我能给到她的部分数据,造了一个符号化的国王。你其实可以把国王看成系统根据我本人生成的一个、只会机械化执行命令的AI。
“所以,其实之前你看到的那个国王,只是一堆数据。”
“哦。怪不得他脸那么臭,一见着我就让我下跪。
“但话说回来,他这脾气也是跟你学的。”
明月瞥余钦一眼,总觉得关于国王的一切,他不会完全对自己说实话。
那道终极的谜题,恐怕还要等明晚正式的晚宴才会知道。
余钦将面前的土豆翻了个面,继续道:“这个AI可能会从一个角色的出身开始就扮演着他,也可能在某个人死后,扮演成他,让其他人以为他还活着,就像是我扮演成时听潮那样。
“晚宴上,他会以这个身份混迹在其他玩家之中,直到他们通过考验、或者失败。
“总之,那些国王通通都只是数据,是系统安排的NPC。与我本人无关。”
“其他晚宴的国王,都不是你本人。偏偏这回是,为什么?”
明月看着他问,“我们所在的时间,不是真正的‘现在’,那么现在这个时间,又在哪里?”
余钦把烤好的食物放进一个盘子里,再把盘子放到了明月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在你在这个世界的过去。也在现在的我的过去。”
明白过来什么,明月没有去拿食物,而只是轻轻眯起了眼睛。
他问余钦:“所以,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其实来自过去。
“过去某个时期的你,在无涯岛这个地理位置,搭建了多重时空。其中一个时空,能方便与过去的你对接,以及方便你穿越过来。
“这依然需要很大的能量。那么等时间到了,你就会离开。
“等时间叠加结束,我会去到我的现在。你会回到你的过去,然后顺着你的时间线,慢慢走到你的现在。”
明月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莫测,与此同时还带了点探究。
“可是‘过去’那么遥远,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你,到底是什么时期的你?是还没有投身成贺真的那个你?
“是刚知道我下落的你?
“之前我提到贺真的选择什么的,你表现得就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你,还没决定你要做什么吗?”
“我没有决定,但我大概猜到了。”余钦道。
明月问他:“所以你来无涯岛的目的是——”
“我想看看未来的你,有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又或者说,我只是单纯想看看你的样子而已。”
“然后你就可以决定,你要不要投身成贺真,开展你的计谋了?”
“也许吧。”
“那你现在看到我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比起从前,你变了很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似乎变得快乐轻松了。身上没有那么多戾气了。”
明月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我本来以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你,是过去的你,是还没有最终做出那个决定的你。
“我刚才还在想,这笔账不该算在你头上。
“但现在看来,这笔账恰恰该算到你头上,你——”
“不如由你来告诉我,你和那个贺真之间,发生过什么。”
余钦打断明月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变得强势起来,完完全全是明月熟悉的、来自过去的那个余钦。
猝不及防间,明月已被他压倒在沙滩上。
他的长发散落在倒映着星火的砂砾上,黑色眼眸里投进了月光与星光。不远外是被月光洒满的大海,银色的浪花正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沙滩,近处则有火堆里木炭和木材燃烧时间或发出的噼啪声响。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明月两只手腕被握紧、分别压在了耳朵两侧,简直像是一个要受罚的姿势。
他皱眉盯住余钦的眼睛问,“余钦,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余钦的声音越来越沉。
“‘搜身’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以为,你之所以认为你的计策能成功……是因为你已经懂得我的心意。”
“我只是知道贺真的心意才会那样做。
“我当时以为你有贺真的记忆而已。
“可现在看来,还没有投身为贺真的是你,什么记忆都没有。
“贺真对我的心意,我知道,能看懂。
“但是对于你,我从来都不明白。
“我以为,按理说这个时间点的你,一旦看见我,看见这个摆了你们所有人一道逃离地狱的我,会一鞭子把我抽到魂飞魄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然后明月看见余钦笑了。
只不过那笑容却带着些许自嘲、也有着些许苦涩。
然而很快明月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因为余钦靠他靠得太近,两人的鼻尖都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