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欧阳爷爷还有一丝神智,努力握住他两只手,声音颤颤巍巍地,带出嘴角血丝:“尔尔,你不要为我难过,我去找你奶奶了,这回有定情信物,她应该会很好原谅我的。所以啊,你要为我高兴,知道吗?我的小尔尔……”
术尔木木呐呐地眼睁睁看着欧阳爷爷的手无力垂落。
而后耳边是围观声、警铃响,欧阳爷爷在安慰他。
可他笑不出来。
直到方才骋哥那一番话……
术尔忽地明白过来欧阳爷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虽然欧阳爷爷平时没说,但他是担心自己的。而前不久才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让欧阳爷爷说出他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这个事实……
或许欧阳爷爷是真的觉得自己解脱了。
因为连他这个最后的“小麻烦”也不是顾虑了。
“我不难过。”术尔自言自语,“不难过。”
他答应了欧阳爷爷不难过,但避免不了让情绪处于低丧,可是骋哥出现的那一刻,他特别想哭。
不知缘由的。
哭完一场,心头堵着的巨石才终于移开。
没多久庄骋端着一碗燕麦片粥回到术尔休息的这间房,术尔睡太长时间,没什么力气,他本人没意识到,还想伸手接住庄骋手中的碗,被庄骋挡了一遭:“别动,我喂你。”
昨天早上刚和骋哥碰上面时的那种诡异感又来了,骋哥有点和之前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术尔又想不透彻。他对外界的情绪感知还算敏锐,除了那些藏得特别深的。
所以连尤先生一瓶水都警惕,只不过针管是他没曾想到过的。
“看我做什么?不吃了?”庄骋弯了点腰,凑近观察他,“还是哪儿不舒服?尔尔跟我说?”
他每一句话都带着问句,距离也越来越近,术尔不自在地往后靠:“没有不舒服,我可以自己来,我有手。”
庄骋不跟他争辩,端着碗,调羹放回碗里,眼神示意:“那尔尔自己来弄一下,可以我就不喂你。”
术尔手捏着柄端,舀了一勺,结果手指没拿稳,调羹当啷一声落回碗里。
庄骋早有所料,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无奈表情,重新舀了一调羹燕麦片,绅士地喂到术尔嘴边:“这个时候不要倔了,不想看你脸色苍白,我心疼。”
以前不是没听庄骋说过类似心疼的话,但今天,术尔能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从庄骋身上释放出来的怜惜。
术尔沉默着吃燕麦片。
一碗燕麦片十分钟不到吃完,庄骋去把碗收拾了,术尔已经没有睡意,跟着庄骋走走步消食。
跟着庄骋来到厨房,发现他盛了一碗给自己吃,术尔犹疑道:“骋哥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庄骋拿调羹搅拌,已经不烫了,可以直接吃,他临吃前解释道,“我怕我一走,你醒来没看到人会害怕。”
术尔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太好意思地揪了揪衣角:“我又不是没在这里睡过,不会害怕的。”
但是我害怕。
庄骋在心里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那则新闻的影响,守在术尔床边浅眠时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尔尔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挥舞着,下一秒就被子弹穿心而死。
那画面满满的窒息感,他看着小孩向后倒去,他也跟着惊醒。
这么荒唐离谱的梦境当然不可能跟术尔说,上辈子看到的新闻报纸更不可能讲,于是庄骋几口吃完,推着术尔肩膀,让他赶紧休息:“就当我杞人忧天了吧,尔尔快睡觉,十点还有事。”
术尔也是想起还有正事,庄骋说完就观察术尔的表情,发现他没有出现极大悲伤后,缓了口气,云淡风轻中带着安抚的口吻说:“尔尔,你要坚持你一直以来坚持的,我相信不管是外婆还是欧阳爷爷,他们都不会希望你困在过去,当然我知道这不用我说尔尔也会办到的,对不对?”
术尔:“……”
术尔在心里回答他,对的。
天亮后,随着欧阳爷爷遗体火化、骨灰入葬陵,所有事情基本告一段落。
术尔起身,裤子上蹭了点灰,那是跪的。
他最后看了眼欧阳爷爷的葬身之所。
欧阳爷爷孤苦了大半辈子,后几年多出来一个术尔,到最后是笑着离世的。
所以术尔在快速调整自己心态。
骋哥的话不无道理,他不仅是要让欧阳爷爷放心、继续生活,还有他长达近十年的坚持,未来不能困在原地。
庄骋假条只请了周五下午的,术尔这个情况他不放心,于是通过电话方式申请再请两天假,辅导员欣然同意,并问他是否需要援助。
听见朱彗老师用到援助这个词,庄骋笑了笑,因为今天早上他才接到郑金蓉的电话。
话里话外还是那个意思,但这次比军训结束那天多了威胁,庄骋一概不理,只说等他们老了他会按时给赡养费的,但如果还是试图通过控制他来达到什么,他是不会奉陪的。
郑金蓉气急败坏挂了电话,他隐约听见庄怀明说他反了天了。
可不就是反了“天”么,他们一向把自己当做牵绳的人,上辈子庄骋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的提线木偶,现在“木偶”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就觉得是反天了。
祭拜完,术尔和庄骋动身离开,走到墓园外面,迎面而来两个人。
今天早上才在警局里见过,是肇事者家属,夫妻俩为首的妻子手里捧着一束花,许是来探望的。
术尔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不曾想他们有话说,并不礼貌地拦住术尔。
欧阳爷爷没有什么亲人,丧事一切从简,火化后没多久就进行了入葬,他们好不容易在这里逮到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人走。
“你好,是术尔吧,我们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女人眼睛有哭过的痕迹,估计是见了牢里的儿子。
“不商量。”术尔态度很坚决,有意无意避开女人怀里一大簇白色菊花。
可是女人哪能如他意,连庄骋都没反应过来时,女人一把将怀里的花束强行塞到术尔怀里,一边哭诉着说:“我们宏宇还是个孩子,他当时撞了人害怕极了,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一时糊涂跑了,你看他后来不是被警察带回来了嘛,我刚才已经教育过他了,他也有心思认错,孩子啊,你能不能给警察说一下,减轻一点罪行啊。”
“我的宏宇还那么年轻,坐几年牢出来后他人生都毁了啊,你能不能跟警察求个情,以死者家属身份求情,警察会通融的,孩子你帮帮阿姨好不好,阿姨求你了……”
女人还在一字一句地请求着,完全没发现术尔的不对劲。
庄骋是第一个发现的,哪怕他背对着,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尔尔身上,立马察觉出小孩呼吸的起伏不对……
“尔尔?”庄骋手落在术尔肩上,弯腰查看,小孩大半张脸都有明显变红,接着术尔开始极速打喷嚏,打完一小阶段后他呼吸骤然剧烈起来。
在术尔打喷嚏的时候,庄骋已经是下意识将术尔怀里的花扔回女人身上,庄骋以为他这症状是喘不过气,将人打横抱起。
女人不满自己被忽视,正要拽过庄骋手腕,冷不丁遭庄骋回眸一盯,充满阴冷,完全不似上午在警局里的温和。她吓得手一缩,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女人嘟囔:“什么嘛……”
男人在一旁怨她:“还不是你说了一大段废话不讲重点,你直接跟他们说,两个孩子而已,我们还唬不住了吗?”
女人音量加大:“嘿?你现在跟我扯,刚才怎么不见你说话,现在怪我?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托关系把宏宇弄出来?我呸,没用的废物。”
男人冷哼:“我懒得跟你计较。”
术尔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庄骋发现了他的异常,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哄着说:“是不是呼吸困难?来,尔尔跟我节奏深呼吸,吸,呼……”
庄骋正指导着,术尔忽地做了一个突兀的动作。
他把脸埋进庄骋胸膛。
庄骋一愣。
下一秒,灼热的呼吸喷进胸膛里,术尔在棉绒的布料里吸气,又呼气,症状竟有所减缓,脸上的红印还是很明显,庄骋依然不敢耽误。
十月底,天气有些降温,不明显,庄骋换上了薄毛衣,术尔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同时让庄骋渐渐意识到术尔可能不是他以为的呼吸困难,而是过度通气。
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褪去,庄骋揽着术尔后背的那只手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方便术尔借用他毛衣缓解过度通气带来的缺氧。
墓园附近打到一辆车,庄骋抱着术尔进入后座后,询问司机:“师傅你有纸袋或者塑料袋吗?”
司机以为他们谁晕车,他可不想有乘客吐他车上,弄脏懒得洗,还很臭,挂完档赶紧递上塑料袋。
庄骋说了声谢谢,搓开袋口,拿到术尔面前,催道:“先用这个呼吸,等下我们就去医院了。”
术尔整张脸埋进去,塑料袋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忽大忽小,声音一吸一响,司机大叔一看这,嘴碎道:“小兄弟这是咋了啊,别是磕药了啊我天,我可不想摊上你们这事。”
护好尔尔,庄骋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说:“过敏,开您的车,去最近医院。”
司机本来就在害怕,也怕多事,被庄骋这么一说,顿时想放人下来,庄骋好像知道他的意图,后视镜盯着他,司机师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吓到,结果就听庄骋说:“后面有辆警车,停下打双闪。”
司机下意识照做,通过后车窗看清楚警车离他们还有段距离,刚好够庄骋下车招手。
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庄骋语言简练地介绍自己这边情况:“车里我弟弟花粉过敏,有出现轻微过呼吸症状,麻烦你们能不能在前面开个道,我去让司机超速行驶跟上你们,麻烦行个方便。”
他一句话说了两个麻烦,头脑却很清晰,等他说完交警也接受完信息。
接着庄骋坐回出租车,警车在前面开道,同时他跟司机招呼道:“跟上前面警车就行了,我打过招呼了,超速行驶也没事,有问题我出面解释,有责任我担。”
司机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思,暗中提了速,十来分钟到达最近的医院,庄骋跟交警道了谢,医生已经在医院大门口准备好,他将自己的判断给医生说了一下,没敢确定,术尔暂时被送进急救室。
送进去时术尔意识已经半模糊。
两个小时后,术尔醒来,期间过敏原也查到了。
的确是花粉过敏。
庄骋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身倒杯水,扶着术尔靠起来,水杯喂到他嘴边:“先喝点水,现在还有没有过呼吸的感觉?”
术尔刚好有点渴,顺势喝了一口,回答道:“好多了。”
等术尔喝完,庄骋扶着他躺回去,自己则坐回椅子上。
术尔脖颈脸上的红痕消去大半,输液效果很显著,庄骋暗中吞了吞喉咙,嗓子咽下去干巴巴的。
有了上次牛奶过敏的经验,这回术尔乖乖主动交代了:“我花粉过敏,比牛奶要严重点,但只要花粉没嗅到我鼻子里,不会轻易发作,这次发生的太突然,是意外,骋哥你不能怪我。”
当时他正要甩开,可鼻腔里已经被动地吸进了一点花粉,他开始止不住的打喷嚏,身体会下意识绷紧,于是导致接二连三地吸入花粉,症状叠加。
术尔的两个过敏呈现两种反转。
牛奶过敏如果不及时吃过敏药,会出现呼吸缓慢喘不上气症状,严重了脸会憋得涨红。而花粉过敏则是过度通气表现,唯一不同花粉过敏要吃指定过敏药,而牛奶过敏大部分过敏药都适用。
所以一再谨慎,术尔一直都有避开有花的地方,再不济他总不能专门支着鼻子去闻?
庄骋没说他花了几百块让医生查了术尔的过敏原,毕竟到后面尔尔整个人几乎陷入晕厥,呼吸好不容易有点喘过来之后意识就开始沉睡。
他嗯了声,点头,叮嘱道:“我知道了,不怪你。”
他以后会小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欧阳爷爷的遗言不是这个。
从欧阳爷爷死的这条时间线开始,术尔的命运轨迹已经完全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这辈子的尔尔要干干净净,他配拥有光明未来。】
第48章 房子
术尔不知道,一直到睁开眼睛,庄骋提着的心才徐徐放下。
他捻了捻被角,将术尔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塞进被窝里:“这瓶挂完还有一瓶液体,医生说等输完了再观察半小时。”
“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买。”
“红枣糕。”术尔脑海里划过这个名字。
第一次特别念一个东西,和外婆没什么关系,也不是有什么其他牵扯,他现在此刻,单纯想吃一口红枣糕。
小学门口的大叔经常提着编织篮卖枣糕,他每次路过都会率先闻到红枣糕的味道。
“挺好,补血益气。”庄骋笑着调侃了一句,之后出门买红枣糕。
庄骋走后没多久医生来了,问他感觉怎么样,术尔如实将感受说了,医生在小本上记录下来,最后说:“那就没事了,出院后要避免自己出现在花粉多的地方,你哥哥应该给你说过你的过敏原了吧。”
术尔:“……”
看来医生还不清楚他知道自己花粉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