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脑,有人在试图远程操控我的电脑,正在攻击我的防火墙。”
傅邺眯着眼睛,心里惴惴不安,他利用这个会议间隙,拿出手机想看看江然此刻的动态。十天前, 他刚在家里的客厅里安装了监控,因为江然在家无聊,他答应送他一只猫养,这些天江然不能出门,傅邺下班之后又着急回家,小猫的事暂且搁置,只提前安了监控。打开视频之后,客厅里没有人,他也知道这个时间江然在卧室玩游戏,即使这样,傅邺也盯着屏幕,缓解一些焦虑。
即使他们什么关系都有了,江然也还是原来的江然,是放在傅邺心底的一块儿糖。他看了好久,耳边的警报声还在响,忽然间他发现了白瓷地砖上有些明显的黑点,他把镜头推进在客厅的空地上,那写斑驳的黑色竟赫然是“鞋印”!
傅邺拿起另一个手机立刻打电话给江然,监控视频居然传出那段熟悉的手机铃声。傅邺的心瞬间揪作一团,他皱着眉头从屏幕上找手机,画面放大又缩小,很快他便看到茶几底下露出一角银白。
江然失踪了,这是傅邺可以确定的事,而且是在屋内被人带走的。
下一秒,文旭的鼠标被他飞动的手肘触掉在地上,像一颗平地惊雷的震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银白的幕布,包括傅邺。
“林以时!”“郑天承!”
杨华菱和韩麟的声音同时响起,只见画面是一幢高楼的天台,郑天承依然带着那个标志性的“v字仇杀队“的面具,站在夜幕之下,推搡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寒风里,两个人发丝被卷乱,站在天台边缘不停地摇晃。刘钦看到后本能惊呼着。傅邺瞬间起身,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握紧拳头和不断起伏的背影,被挟持的不是别人,就是江然。文旭的电脑已经被控制,韩麟立刻起身打电话给田楠,让她帮忙定位位置信息。
傅邺冷冷地说:“不用了, 是省博物馆。”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也会从这里结束。
画面另一端的郑天承似乎听到了傅邺这句话,他就这样和他对话,笑着说:“老朋友,最后的游戏我来定规则,怎么样?敢应战就一个人来,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想我们也是时候做个结束了。”
他依然称呼他为老朋友,郑天承说:“林以时的破绽卖给你,完全是为了增加趣味性,我就是喜欢看你被我耍的团团转,然后继续自诩聪明的样子,太丑了,丑到我想吐。”说完,他忽然捏起江然的脸,让他正对着镜头,“游戏很简单,你们苦苦寻找七年之久的金丝衣就在我的手里,你傅邺苦苦追寻二十多年的爱人也在我的手里。傅邺,游戏开始了,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到我面前,见你爱人最后一面,然后告诉我你的选择。”
郑天承阴厉地笑声回荡在整个会议室,其余人都已站起身来随时听傅邺的命令,画面上,郑天承大笑之后,直接褪下江然的外套,绑在胸前的是一块儿定时器,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天承按下了倒计时的按钮,二十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了。
韩麟眼露不忍地看向傅邺,这个游戏根本不是游戏,韩麟已经猜出了郑天承的用意,七年前是这个地方,也是这轮月亮,刘阳死在了傅邺的怀里,七年后,郑天承要傅邺看着江然也这样陨落,不同的是,这一次更疼。
傅邺悠悠地转身,面色除了凝重之外,一切如常,他低头整理着会议资料,就这样沉默了一分钟。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钟,刘钦几次想开口,都被韩麟用眼神阻止了。傅邺把文件竖起来在桌上磕整齐的时候,文件夹里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像一种无力的摧残,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下一个瞬间,所有人看到傅邺撑着桌沿,垂下了头。
省博的位置就在市中心,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开放,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主展楼的四周围却满了不少人,指挥中心的接警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说省博物馆这里“有人要跳楼”,“有人挟持人质”,“有人在做危险表演”。
江然两只脚踩着天台的边沿,听着耳边的狂风吹掠,听着定时器滴滴地倒计时,听着楼下愤怒的人群中各种惊呼尖叫,夹杂着几声看乐趣的讪笑,这些都构成了死亡的冥音。
江然很平静,他的脚尖几乎踩空,他说:“我怕高,让我往里站站,可以吗?”
郑天承不是第一次和江然打交道,但这个时候,他还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上次把人带回家的时候,江然也是这样一副无辜的样子,让他心软之后趁机打电话给傅邺。他冷笑着说:“你知道金丝衣是什么东西吗?”
江然摇摇头,郑天承轻笑一声解释:“是国宝,是两千前的珍贵文物,是无价之物,是一件可以让傅邺飞黄腾达的东西,是现在国家文物局最想追回的一件文物,到现在追讨专案组还在公安部挂牌,追了整整七年,也是我扳倒傅邺最后的筹码。”说着,他拉着江然往里站了站。
江然点点头:“嗯,知道了。”
郑天承又指着他的面前的空地:“那棵老松往东数第九棵,就是刘阳死的地方。”他又指了指天上的圆月,“那天,也是这么大的月亮,她为了阻止我杀傅邺,朝我开枪,我在本能驱使下扣动了扳机。”
江然第一次听这段过往的真相,他反问:“所以,是你杀了她。”shan水印秃顶
“不是我!”郑天承忽然激动起来,他摇着江然的肩膀,惹得下面的人惊呼连连,“我当时没想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明明她比我先开枪,我在等子弹刺穿的我的身体,可,可,”
江然借着月光和天台的探照灯,分明看到了这个人眼里的凄凉,只听郑天承哽咽了一声说:“可,她拿的是假枪,没有子弹。”
当年的情景又浮现眼前,郑天承也没想到刘阳手里的竟然会是假枪,他看到对方倒下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高喊了一声”刘阳“,也是没刻意隐藏的真声暴露了他的身份,而他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面对刘阳,他一直都是自卑的,只是他把这些都怪在了傅邺身上,如果没有傅邺——
没有傅邺,一切也不会改变。
傅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的五分钟。身后的围观人群也有不少举着相机和望远镜,不少便衣警察赶来维持秩序,把无关人员清离出博物院。
当看到对方出现在视线里,江然再也冷静不了,他看着孤零零的傅邺,就站在当年刘阳身死的地方,又要见证自己的死亡,他忽然不想死了,他想活,他不要傅邺一个人孤独余生。
身形挣扎了几下,被郑天承拉回来,揽紧在怀,凑在他耳边讥讽地说:“你这一生都在被人抛弃,被父母抛弃,被朋友嫌弃,被命运捉弄,难道就不想知道,傅邺的选择是什么吗?我说了,他作为专案组的人,追回文物是他的天职,救你也是他的使命,所以我很想知道,他会怎么选?自命不凡的人,满口信仰的人到底会怎么两全?”
傅邺依然穿着那件标志性地黑色大衣,他没有穿警服,抬头望向郑天承的时候,眼神里波澜如晦,沉静地像一滩死水。
郑天承笑着高喊说:“你来的也太慢了,想看看那件金丝衣吗?别说我骗你。”他不怕这周围都是狙击手,哪怕再快的子弹穿体,他也有时间推江然下去。傅邺说得不错,让他一辈子生不如死就是郑天承的犯罪动机。
天很黑,又隔着很远,江然看不清傅邺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见他拿起扩音器说:“我来的路上有些堵车,不用看,会有人负责找到它,有人负责把它送到安全的地方,事后再拿到你的坟前。”
江然皱了皱了眉,瞬间屏息,紧张地盯着傅邺。
郑天承揭开他的面具,直接扔在傅邺脚下:“你还是这么我最讨厌的样子,总是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刘阳也就不会死。”
“你的样子倒是不讨厌,找来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代替你,好一招借尸还魂。”傅邺顿了顿,没有多余的话和江然说,只是背着手继续道,“时间过了七年之久,机会一次次地从你手中溜走,挣扎在黑暗里,拖着这具肉身终于如愿来到我面前问我要一个选择。”
说完,傅邺背后的手伸前,手里已经举起了枪,郑天承立刻将江然挡在自己面前:“傅邺!”
“那我就给你一个选择!”
郑天承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他拉着江然往后撤了几步。
傅邺看到后笑问:“原来你怕枪?我还以为七年前的意外只对我一个人造成了影响,我害怕月亮,害怕夜晚,害怕淋漓鲜血,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怎么?”
傅邺的手枪指着郑天承转了个圈,慢慢地放了下来:“你也在噩梦里被惊醒后,无数次地想死吗?你也会想到刘阳的时候,耳边传来枪声吗?你不用试探我,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对于你这种在泥泞和肮脏里爬行的鬼魅而言,我的确过得很好,我遇到了我的爱人。”
傅邺看向江然,看着那倒计时的数字,温柔地说:“他像拯救我于死地的春意,带着盛大又肆意的爱让我起死回生,引着我的灵魂滚烫于星霜之下,我不再仓皇,不再绝望,不再恐惧,如今,看月是月,见天地,见自己,不再囿于凝固的墨色。”
江然的眼底蓄满了泪,郑天承愣了,他握着绑绳的手有些不安地松动,江然感觉到了。
夜风送来了傅邺最后的声音:“郑天承,刘阳不是我的杀的,你要报仇,找错人了!但我今天能来,就是为了给你一个答案。”
傅邺的语速太快了,郑天承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听话音刚落,傅邺重新举起了枪,夜色里一声“砰”地一声枪响惊得苍松梧桐树上停靠的寒鸦飞鸣。
紧接着就是江然破空地尖叫声,突然有一声枪响,惊得月光乱颤。博物馆外围观群众和那些维持秩序的警察纷纷,人群中骚乱起来都想冲进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有星辰陨落,一定有幻梦破灭。
江然蜷缩在角落里,眼角的泪颗颗滴坠,他浑身发抖地盯着眼前满脸血污的男人,害怕地发抖。刘钦他们举着枪冲进来的时候,郑天承已经剩下一口气,血从他对口鼻里狂涌而出,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江然。
警察很快把现场围了起来,韩麟想去把江然扶起来,对方却像被郑天承吸引,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这一刻要被眼前一切吞噬一般。
江然没见过死人,更没见过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浑身如尸般冰冷,脖子像被毒蛇缠了起来,勒得他窒息。
忽然,韩麟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拉江然起来,身边飞快地闪动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江然面前,不让他再去看郑天承。
他的眼睛似乎依然能看到身后的人,还是在恐惧里哆嗦。
下一秒,傅邺轻轻地捂住他的眼睛,熟悉的触感贴上那冰冷的肌肤。所有人都听到那声温柔地轻唤:“江然,是我!”
郑天承坚持到傅邺来,他依然在笑,露出血染的牙齿,更像鬼魅盯着傅邺的背影说:“所以,你选择了他,丢掉了你,口口声声的信仰,那你当年为什么骗刘阳,是因为信仰选择了警察?她唯一的信仰是你啊!傅邺,你真虚伪!”
傅邺没有说话,抱起地上吓傻的江然,慢慢地离开。他利用那倒计时的十分钟选择了递交辞职信。
他拿不回金丝衣了,他对不起刘阳,对不起师父,他就像一个颓废的“叛徒”,带着一腔孤勇来了这里,带着刘阳用过的那把假枪,假装自杀,不按郑天承预想的那样出招,利用他迟疑的间隙,再次骗过了郑天承,只是这一次对方手里没有枪,他当年期待的那颗子弹从后穿破了他的身体。
郑天承的目光移向了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好像他们都做了选择,他在这个游戏里没有输,眼前的黑夜散尽,郑天承笑着说:“天很蓝,刘阳在等我。”
傅邺听了这句话,瞬间顿足。身后突然传来惊响:“他身上穿的是金丝衣!”
傅邺立刻转身制止那些一拥而上的人:“退后!不要上去!”
话音未落,冲天的火光炸开了浓沉的夜色,爆炸的冲击波迅速向周围地冲散。傅邺下意识地护紧怀里的人摔在天台门口。
刚才围过去地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被炸伤,浓烈的烟刺鼻难闻,将天台包裹其中,这里一片狼藉。傅邺看向爆炸点,正在燃烧着烈火,作为燃料的除了郑天承还有那件千年文物金丝衣。
韩麟爬过来扶傅邺,被对方拒绝了。傅邺把江然头发的土和碎物清理干净,抱起对方起身,和韩麟说:“许局就在外面,把这里的一切如实汇报就好,我带江然回家!”
消防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空,韩麟眼看着傅邺走进天台的门,那里面亮着光。
“傅队!”刘钦在身后捂着流血的耳朵,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傅队,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都没事,能不能别走?”
傅邺笑了笑:“总结大会上一定会有无数种方案既能救下人质,也能拿到金丝衣,他们很擅长站在上帝视角去审判一个既定的结果,然后我就成了这个罪人,我成了因为担心江然失去了判断力的领导者,或许如果江然是普通的人质,我也可以冷静下来思考一个两全的办法,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试错机会,更何况,我本来的选择就是江然,郑天承本来的计划也就是杀他,然后自杀,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担负着两条人命的罪孽,我没有别的选择,对不起,这个道歉是给刑侦支队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