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克第斯分辨出，埃米尔的心情。
　　“没关系，你先去忙。”
　　那俩孩子，到底在吵什么？
　　湛蓝色眼睛的男人，用手虚掩住下唇。
　　错了，有一个不能被称为孩子。
　　埃米尔对他们点了点头。
　　“抱歉，失陪。”
　　随后，他先一步离开祷告室。
　　尤里的左手，无意识的微微抬起。
　　“抱歉。”
　　精灵收回手。
　　尤里对其他人说：“我去看下埃米尔。”
　　……
　　“你……还好吗？”
　　尤里来到埃米尔旁边。
　　“不好。”
　　埃米尔正坐在草地上。
　　“真的不好？”
　　尤里慢慢坐到，埃米尔的身侧。
　　“……真的不好。”
　　埃米尔叹了口气。
　　尤里望着他的侧脸。
　　埃米尔沉默的垂着眼帘。
　　“她。”
　　尤里轻声问：“有为难你吗？”
　　他想象不出，埃米尔如此低落的理由。
　　“没有。”
　　谁都不可能为难他。
　　埃米尔低下头，手捂着后脑。
　　尤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
　　精灵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气氛。
　　然而，并不需要让尤里感到纠结。
　　“我……”
　　埃米尔抬起头。
　　他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有些时候，会想起以前的事。”
　　会想起，曾经还是一条小黑龙的时候。
　　尤里微微一愣。
　　“你还小……的时候？”
　　精灵迟疑的问：“嗯，能告诉我吗。”
　　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回想的记忆。
　　“能。”
　　埃米尔语气如常。
　　“那会是，很无趣的故事。”
　　“我想听一听。”
　　“可以吗？”
　　“……可以。”
　　尤里感觉，埃米尔似乎在无声叹息。
　　精灵忽然觉得后悔。
　　“……”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那是，一个很无趣的开始。”
　　不等尤里说出口，埃米尔开始讲述他的过往：“从我有印象开始，我就住在一个洞穴中。”
　　精灵默默住嘴。
　　“我没有亲人，被别人养大。”
　　蛋生的龙族，不一定能拥有父母。
　　而埃米尔，便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生，却又在现在破壳而出的龙。
　　“从一出生开始，我便是不祥的代名词。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不被允许……接近我。”
　　他是黑龙。
　　不仅仅只是故事中的恶龙，更是天生就拥有强悍实力的龙。当他还年幼的时候，其他的龙族不敢让幼龙接近，充满不确定性的他。
　　“我独自一人，在无人的地方长大。”
　　龙族有着独特的育龙方式。
　　年迈的老龙，负责幼龙的生活。等它们长得差不多后，老龙便开始负责保证幼龙的安全。
　　而它们的威胁来源，主要是其他力量不稳定的幼龙。
　　“我天生比别人强，他们不能靠近我。”因为有受伤的风险。
　　“没有教导我的人。”
　　实际上，也没有哪条龙能教导他。
　　“所以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那里。”
　　他受够了等待。
　　“去一个无人的地方，住一个全新的住所。不过，没能过得太安稳。”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不懂得隐藏自己。
　　“会有很多，想要驱赶我的人。”
　　教会得知他的存在。
　　尤里看着表情平静的埃米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埃米尔并不需要安慰。
　　那些事过去太久，没有人会在乎，当年的人的想法。
　　埃米尔继续说：“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换到下一个地方。”
　　年轻的黑龙，想要到其他地方看看。
　　“在那里，我定居下来。”
　　他一直没能从龙族获得的感情，却在畏惧他们的人类中获得了。
　　这很讽刺。
　　“我住了很久，没事去接一接任务……之后，便遇到了你们。”
　　埃米尔的脸上，挂起浅淡的笑容。
　　“这真是一个，无趣的故事。”
　　没有传奇的跌宕起伏，没有探险的担惊受怕。他的过去，是如此的普通而又无聊。
　　尤里微微垂下眼眸。
　　“那么，你自己是怎样想的？”
　　“什么？”
　　“我是说……”
　　尤里拉长声音：“你自己，觉得它无趣吗？”
　　这个故事究竟如何，只有亲身经历它的人，才有资格评价。”
　　埃米尔的笑容扩大。
　　“我的确觉得，它是一个无趣的故事。”
　　一场名为等待的默剧。
　　人形的黑龙，忽然问精灵：“我可以，倚靠着你吗？”
　　“……可以。”
　　这是什么问题？
　　虽然尤里有些微怔，但他还是答应埃米尔的请求。
　　见状，埃米尔轻轻倚靠着他。
　　并得寸进尺的，将手臂环在精灵的腰部。
　　尤里眯起眼，瞥视埃米尔。
　　“我是戏中人，当然知道它到底多么无趣。同样的，我也并不觉得，它有多么难熬。”
　　如果，命运的礼物早就定好价格。
　　埃米尔将头部，靠在尤里肩上。
　　“如果命运是公平的，我愿意等待。”
　　用过去的寂寞，换取当下的安稳。
　　听到这话，尤里视线下移。
　　这个人类，总是那么豁达……等下。
　　精灵诧异的看着，埃米尔的手背。
　　这是？
　　一片黑色的鳞片，浮现在这只苍白色的手背上。
　　尤里拧眉。
　　埃米尔注意到尤里的反应。
　　但实际上，他是故意的。
　　“所以，我等到了你。”
　　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第 71 章
　　那天的事，令尤里很在意。
　　“怎么了？”
　　一只苍白的手，在精灵眼前挥动。
　　尤里按下它。
　　“没事。”
　　有些在意。
　　埃米尔笑了笑：“你的族人，马上就要到了。这么心不在焉，可不太好。”
　　当然，他很清楚尤里在纠结什么。
　　“在想一些事情，不碍事。”
　　黑色的鳞片……很难猜。
　　尤里略微出神。
　　鳞片。
　　精灵跟着埃米尔，走在去往礼堂的路上。
　　应该不是鱼。
　　如果是，那么埃米尔就应该更喜欢水。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刻意寻找水源，也没有露出任何缺水的迹象。
　　虽然现在不热，但多风的秋季，仍令精灵感觉到土壤的干燥。
　　还有什么，能够有鳞片？
　　尤里一时想不起来。
　　埃米尔知道，旁边的精灵在思考与他相关的事。同样的，他也在忐忑。
　　他不能确定，尤里会不会接受他。
　　不好确定。
　　尤里默默打量埃米尔。
　　话说到这里……
　　精灵忽然察觉到，赫蒂身上的不和谐处。
　　果然。
　　当时他不希望自己被情绪控制，所以刻意没有仔细打量她。现在回想，赫蒂小姐果然有问题。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也不是人类。
　　不知怎么的，尤里反而松了口气。
　　假如埃米尔是人类，他反而不好和他告白……但既然，他同样不是人。
　　尤里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倒是不用，再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啊，要到了。”
　　埃米尔感到紧张。
　　怎么办，他很想让时间倒流了。
　　一个紧张，另一个就会放松。
　　尤里侧过头，看着旁边的‘他’。
　　埃米尔，会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龙族。
　　黑色的龙，已经快一千年没有现世了。
　　至于其他的……对了，蛇类。
　　尤里觉得，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苍白的肤色，不算高的体温。不同寻常的性格，或许是与缺少沟通的生活场所有关。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的机会。
　　埃米尔：“……”
　　鼻子有点痒。
　　人形的黑龙，揉了揉鼻子。
　　怎么的，有龙背后说他坏话？
　　此时尚在科迪亚小镇的格纳，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啊？！”
　　一天天的，肯定是有谁说他坏话。
　　格纳心情不佳。
　　已经连续打喷嚏一周了，跟他过不去了是吧？
　　火龙龇牙咧嘴。
　　哼，好在赫蒂不来找他。
　　格纳想拿，旁边的建筑物撒气。
　　还没触碰到墙面，他就灰溜溜的收回手。
　　还是别了，埃米尔知道后，非找他算账不可。
　　火龙不得不压下火气。
　　毕竟是拿了埃米尔的东西，他这么干不合适……而且，他多半也打不过埃米尔。
　　礼堂内。
　　“好久不见，立塔、尤里。”
　　年长的精灵，对她的后辈们慈祥的说：“在这里过得好吗？”
　　“还可以，他们对我很客气。”
　　立塔率先回答：“不过，他们对我太尊敬了……我更希望，他们能够和我在一起玩。”
　　总是一本正经，他也会感到无聊啊。
　　拥有浅金色头发，与墨蓝色眼睛的精灵伸出手，揉了揉立塔的头。
　　“下一次，你和他们说一下。”
　　谢里尔长老用温柔的语气，对立塔说：“想要和别人交朋友，你需要用耐心对待他们，立塔。”
　　立塔点点头。
　　“还有……尤里。”
　　谢里尔长老看向尤里。
　　以及，他旁边的埃米尔。
　　“刚才就想问你，这位是……？”
　　眼前的人类，带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谢里尔长老压下心中的疑问。
　　她面色如常：“抱歉，没能注意到你，这位人类朋友。”
　　她好像记得，尤里之前问过一个，有兽族血统的人类的事。
　　难道说，就是眼前的人？
　　埃米尔一本正经。
　　他调整自己的表情。
　　“您好，女士。”
　　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是我的朋友，埃米尔。”
　　唔，旁边的人好像在紧张。
　　尤里侧过脸。
　　“我听尤里，在信中提到过你。”
　　谢里尔长老对埃米尔笑道：“他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埃米尔先生。”
　　闻言，埃米尔看向尤里。
　　“我也很喜欢他。”
　　尤里腾的转回头。
　　埃米尔敏锐的注意到，尤里通红的耳尖。他笑了笑，并没有选择挑明。
　　“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来接立塔回去……不过，我需要打扰一下你们。”
　　谢里尔长老轻轻拍拍，立塔的肩膀：“有些事，我要和尤里单独谈谈。”
　　多半是精灵族的内事。
　　虽然谢里尔长老只是看着立塔，但埃米尔很清楚，这话也是说给他听。
　　“那我，先去找班森他们。”
　　埃米尔对尤里说道：“我在他俩那等你。”
　　“好。”
　　埃米尔对谢里尔长老，礼貌的打招呼后，便与立塔一同离开礼堂。
　　“尤里。”
　　谢里尔长老依旧慈祥，但语气却严肃很多：“你是从哪里，获得的预言书？”
　　尤里回神。
　　“那是预言书？”
　　虽然他感到诧异，但实际上，尤里更想岔开话题：“它对我，有很深的吸引力……”
　　他刻意在信中含糊其辞，就是不想将埃米尔暴露出来。
　　埃米尔有秘密，他想等他坦白。
　　“的确。”
　　“那是我们一族，丢失的预言书。”
　　书已经来到精灵族的族地，别的并不重要。
　　“尤里。”
　　谢里尔长老没再追问。
　　“你在白桦国的这些天，应该听说过，那被吟游诗人流传的故事。”
　　“您是说，龙族吗？”
　　尤里平静的说：“听说过……但我觉得，那并不真实。”
　　黑色的龙族，消失了太久。
　　“我很怀疑，它的真实性。”
　　吟游诗人的话，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谢里尔长老不可置否。
　　“预言书告诉我们，会有灾难降临。即便你不相信，也要提高警惕。”
　　哪怕不是龙族……魔族仍值得警惕。
　　尤里微微侧脸。
　　他垂下头。
　　“我明白了。”
　　真的是它们吗？
　　“比起那个，我更怀疑是人祸。”
　　混乱的国家，浮躁的心。
　　但凡人心火热，也不会有真正的危机。
　　谢里尔长老看着尤里。
　　她无声叹息。
　　“我们没有办法。”
　　年长的精灵，轻轻抚摸她后辈的头发。
　　“命运女神手中的木偶，我们只有参加演出的机会。做好自己，尤里。”
　　听到这话，尤里看似认同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精灵垂下，他蓝色的眼眸。
　　不，不能相信。
　　无法认同。
　　“埃米尔。”
　　安娜向门外招手。
　　“安娜，班森。”
　　埃米尔一脚跨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