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见状指道,“施主若要过去,从这后面穿过去更近。”
后面还有近路?
宁如深道了声谢,从院后穿过:看看去。
…
静音堂内,香炉白烟。
李无廷同净喜对坐,灰漆墙面前摆着玉白瓷瓶,枝叶青翠欲滴。
“陛下所言之事……”
“半个多月之后,就是岁首。”李无廷说,“届时只需大师批一笔:言朕无妻无嗣,以换得大承福祚绵长,百世昌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无廷看着他,唇抿了下。
净喜又合掌,“但可以变通。”
“……”
李无廷正松了眉心,忽然听人道:
“不过,陛下可真想好了?”
他朝人看去,净喜提醒,“覆水难收,此言一出再无回旋余地。陛下虽无妻嗣,但并非身侧容不得旁人。”
李无廷开口,“朕不要旁人。”
净喜静静看着他,微笑道,“陛下知他非此间人,若他有一日离去……”
静心堂内安静了一下。
屋门外,宁如深手抬到一半,震然驻足。丝丝缕缕的声音冲撞入他脑海,像是有千仞骇浪拍击在他心头!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一句坚定的:
“朕也不要。”
他指节一颤,耳边像是嗡了瞬。
李无廷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他眼前一时如划过流光万千——
原来李无廷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也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过往的一幕幕骤然涌入脑海。
在李无廷对他说过的千万话中,有那么几句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宁卿真是时刻想走。”
“舍不得走了?”
“还想辞官吗,宁卿?”
“待朕凯旋,你可愿留在朕身边?”
“朕会给你最好的大承。”
宁如深心头倏然大动,一滴泪就从眼睫间落了下来。
·
隔壁院落里。
宁如深又坐回了菩提树下的台阶前。
他脑中反复回荡着刚刚听到的那几句话,又想起李无廷对他的那些好来。点点滴滴,细细密密,全是不动声色的。
什么都做了,但又什么都没说。
他就想起轩王说:李无廷什么事都让自己担着。
李无廷没有妻嗣,又不要旁人。
这么斩钉截铁、一声不吭地只选了自己,要是最后连他都不在了……
李无廷不就成孤家寡人了?
宁如深想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李无廷人到暮年登高望远,日暮下形单影只,晚风吹过他花白长发的场面……
他顿时心酸得不行,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正在这时,就听院外一阵动静。
宁如深忙缩回眼泪擦了擦,李无廷已经从院门口走到他跟前。
他转头,画面还有些挥之不去。
李无廷目光落去,话头顿了下,“……你在想什么?朕好像从你眼里望尽了自己的一生。”
“……”宁如深赶紧眨掉,“没有。”
李无廷默了默,按过他微红的眼角,“哭过?”
宁如深刚压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他把脑袋往李无廷怀里一埋,掩住面上的神色:
“一刻二十五息没见到陛下,想他!”
跟前的胸口起伏了下,像是笑了。
李无廷心情明朗,低眼捏捏他的脖颈,“粘人了,挺好。”
宁如深想着刚才听到的那番话,有一堆话滚在自己喉头,正酝酿着该怎么和李无廷开口,就听头顶落下一句:
“殿后准备好了,陪朕去拜拜母妃吧。”
他心跳一促,拱起来,“嗯?”
…
供奉长明灯的大殿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整壁长明灯火光摇曳,交织成一片庄重神圣的烁金。娴太妃的长明灯已奉在台前,还搁了一方红帕在前面。
宁如深随李无廷到了供奉台前。
他看着娴太妃那盏静静灼燃的长明灯,竟然有了几分局促和紧张感。
李无廷轻声,“籍证。”
宁如深回神应了声,从怀里拿出籍证文牒递给李无廷。
李无廷翻开看了眼,没说什么,只是在看到祖籍时没忍住笑了下。
宁如深,“……”
接着他又提笔,在上方添了二字:如深。
李无廷写完将籍证放在长明灯前,敛了神色专注地看向那一烛灯火:
“母妃,儿带个人来给母妃看看。”
宁如深心口撞了下,望向李无廷。
对方侧颜沉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轻描淡写的一句,把他放在了一个舒适又安心的位置上,背后深重的意义全都自己扛了。
可李无廷明明什么都知道。
又一直怕他走。
怎么都不知道在这时候耍点心眼子?
宁如深眼眶又热了起来。
身侧李无廷拜完,偏头轻催了句,“来打个招呼。”
他就深吸了口气,望着跟前仿若有灵的长明灯,郑重地俯身一拜:
“臣宁如深,见过娴太妃娘娘——”
“请太妃娘娘放心,臣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李无廷似是一震,抬眼看向他!
一手“啪”地握住他拜下的手腕,像是想要止住,却又实在忍不下,说不出。
话都哽在喉头,指节收紧到发颤。
宁如深呼出口气,又拜了一拜,转头看向李无廷。对视间,他眼眶还红红的,也不知李无廷会怎么想。
会明白他的意思吗。
片刻,握着他的那只手滑下来,同他十指紧扣。
李无廷喉头一攒,深深看了他眼,随后紧牵着他的手朝娴太妃的长明灯齐齐拜下。
·
出了殿门。
宁如深一眼就见净喜远远站在那头,好像有话要对他说。
两人的手还紧紧拉在身侧。
李无廷转头似轻松,“你去吧。”
“……”宁如深看了眼丝毫没有想让他去的那只龙爪子,捏了捏说,“陛下也一起去吧。”
李无廷眉间稍松,失笑,“胡闹。”
说完松开了他的手。
宁如深瞅着他的神色,伸手回牵了下,带了点令人安心的意味:
“陛下等我,我很快就回。”
“好。”
宁如深便转身寻去了那头。
…
他跟着净喜到了一处安静的望台。
四下无人,唯有金叶红枫缀满阳台边沿,秋叶窸窣,半掩着远处的京城皇宫。
宁如深看着净喜的面容,想起刚才听见的那番对话,正要开口,净喜便说:
“施主都已经听到了。”
他心叹了声大师果然很神,“嗯。”
净喜微微一笑,问出了和上回一样的话,“施主可想回去?”
想。但是,“我现在更想留下。”
净喜笑意不改地看着他。
宁如深吸气,“我已经答应了娴太妃娘娘,会一直陪着陛下。况且……”他转头,自半山腰的望台看出去,小半片京城就在脚下——
这是他倾注了心血去保护和建立的大承。
是李无廷要给他的最好的大承。
他已经在这里扎了根,他在这里有了家。
宁如深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无廷那两声坚定的“朕不要旁人”。他心潮推涌着,也一如那般毫无犹豫地又说了一次:
“我要留下。”
望台上安静了片刻,风过金叶。
净喜恬淡地弯唇,“善。”
宁如深说完,忽而警觉,“我不会突然被送走吧?”
“贫僧说过,来此就是缘分。只要施主不想,谁也无法断了这道缘。”
他松了口气点头,“多谢大师。”
看净喜似乎没有话要讲了,宁如深道了声别便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望台边。
净喜望向天际,抬手道了声“阿弥陀佛”,轻笑自喃:“施主还远不到离开之时,陛下也再非煞星孤龙……”
身后,越过几座金红殿宇。
千年菩提间的红巾随风跹动,宛如千万条红线。后山钟鸣悠悠,传过云霭林间。
“难得啊…”净喜合掌,“谶言已破。”
·
出了望台,宁如深飞奔去找李无廷。
到了刚才的殿后,李无廷还等在原地。见他回来,薄唇一抿,神色似有些紧绷。
像是想问什么,却又顾及着他。
宁如深蹭回他跟前,“陛下。”
李无廷默了默,终究没忍住委婉道,“母妃……善解人意。你若还有什么话,可以再去同她说两句。”
说什么,改口吗。
宁如深说,“没什么要说的了。”
李无廷目光微灼,落向他。
宁如深就轻轻勾了下他的手,眼热耳也热地别开头道,“臣…我不是已经答应过母妃了吗?”
作者有话说:
【与人设无关的小剧场】
宁猫猫(对娴太妃):妈咪~
陛下(炸龙):妈咪!!
-
大师:其实贫僧是牵红线的。
一个双向的奔赴和坚定选择,留下猫猫的是铲屎官和归属感。ps.不用太替猫猫遗憾,结局是两世圆满,后面会交待一下世界设定和现代番外。
双向坦白也在后面点,随剧情来。
关于称呼:“君臣称呼”一个是习惯上还没改过来,另一个是因为秦趣,之后会有变化。另外不限于龙猫,包括王爷、锦衣卫之间用尊称或“你我”都是根据人设和当下语境来的,没有哪处是随便写的。over!
*注:菩提子种类繁多,有一些并不是菩提树的子。“菩提树”指代也很多,这里采用最简单广泛的:无患子树为菩提树,无患子为菩提子。
第85章 要试试吗
勾住的手一震, 转而将他一把反握!
李无廷掌心灼烫,用力地贴着他,紧扣的指节甚至有些打颤。
宁如深转头就撞入他眼底。
沉静的眸光被动摇。
李无廷看着他, 深邃中有暗潮翻涌, 压不住的激动。
宁如深莫名也被带得激动起来。
心口酸胀, 想扑扑落泪,又有点高兴。
他没忍住朝李无廷贴了贴, “…陛下。”
胳膊靠在一起,他又把下巴搭过去,望着李无廷情动的神色, 情难自禁地小声叫道, “朝君。”
相牵的手蓦然收得更紧——
李无廷像被他激狠了, 呼吸一乱, 一把将他拉近身前。宁如深对上那道目光,一瞬有种会被吻到窒息的错觉。
他喉头动了下,悸动又心慌:
……李无廷, 总不能在这里亲他。
灼热的目光在他面上落了几秒,李无廷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扫了眼庄严清静的佛门大殿, 按下心绪哑声:
“你就是仗着……”
顿了顿,他轻拉了下, “回吧。”
宁如深听得后背燥热,想说他不是故意的, 只是不自觉就叫了。但看着李无廷泛红的耳尖又没能说出话, 只能随人牵着走出去。
出了山门, 清风一吹散去了些许热意。
李无廷糙热的手掌还牵着他。
随行的侍卫都像没看见一样, 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走出十来步, 李无廷忽然停下,转头问,“累吗?”
宁如深愣了下,他其实有点累了,但也不是不能走,“还好。”
李无廷抿了下唇,目光煨热。
又问了一次,“真的不累?”
四目相对,宁如深心头一动,福至心灵地改口,“有、有点。”
李无廷唇角微松,转头低身,“上来。”
随行的视线都像是震了瞬,又纷纷低下。
宁如深看着跟前宽厚的背,胳膊一搂,就趴在了帝王背上——
李无廷起身,稳稳托住了他。
身下的后背温热宽阔,有种安定感。他抱着李无廷的脖颈,心跳贴在人背后,眼睛眯起舒服地靠了上去。
林叶金红繁茂的山道间,人影微渺。
尊贵的帝王背着他心爱的臣子,脚下是他的社稷山河,一步步朝着山下走去。
…
马车就停在山脚下。
一回到马车上,李无廷又将人牵了回来。
宁如深低头看了眼那只黏人的龙爪子,甜滋滋地抿了下唇,把金窝往李无廷身上挤了挤,大胆又不知羞耻地趴进了人怀里。
这会儿终于离了寺庙。
李无廷眼睫一垂,终究没忍住抬起他的脸含唇亲上,热意推涌地舔开唇缝,“舌头……”
宁如深莫名觉得涩气,抖着腰张开唇迎合。
车厢里,气氛缠绵升温。
德全把自己拼命往角落嵌了嵌,发现嵌不进去,只能从袖子里掏出一瓶“玉露膏”摆上,咕咚滚了出去。
·
马车一路平稳地朝城中行进。
帷帘遮挡的车厢内,红袍揉乱,青衣松散。
宁如深被帝王抵在车厢壁上亲吻,发簪落在地面的软毯间,乌发缠了一肩头,随着抬起的胳膊勾在李无廷臂弯。
爱意汹涌而满溢,明悦的情绪勾动着。
他心快得像是要跳出来,即将出口的一丝声音又被堵了回去,“唔……”
昏昏沉沉间,车厢一晃停住。
车帘外传来兵马司巡逻盘查的声音:
“例行检查。”
交谈声从一帘之隔的地方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