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裂竹帛—— by作者:一只小蜗牛 CP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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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只十几岁,对他全无威胁,他杀我为着什么?只是为了泄愤!若非你……若非你极力相救,我已被他杀了,如此血仇,我怎能不恨!”
  他想要刘绍也站在他这边想想,告诉他自己并非寻常雍人口中所说的什么虎狼,可随后就见刘绍点点头,说了一句,“我知道。”
  他怔了一怔,忽然觉着不光手脚,连心腹间都冷了下来,明明是暮春时节,却忍不住想打哆嗦,五脏六腑在肚子里拧成一团,拧得他不敢长声喘气。
  他没说话,于是就听着刘绍又道:“你征我伐,恩仇本就难明,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各为其主’、‘各有所求’这几个字而已。”
  刘绍低一低头,两手紧紧扣在一起,再抬起头时,神色已十分平静,“我技不如人,兵败被擒,也没有什么话说。但你若一定要问我,像这样的恶言恶语,我还有满满一肚子,想说多少就有多少,只是我不想和你说什么重话。”
  他看着狄迈,没有半点的歇斯底里,而是拿这平静轻轻一推,就把他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推了下去。
  “如今两国交战,不知往后还有多少仗打,你我之间却并无私怨,你没有对不起我之处,我对你也同样自问无愧。所谓‘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我不愿同你再说别的,也请你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待我。”
  “咱们两个中间横了那么多条人命,时至今日,就是想回到以前,也回不去了,也不必再互相纠缠,让两个人都不好过,徒添痛苦。”
  他说话时,神色始终没有半点改变,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刀劈不开、火烧不化,坐进地里,无可转易,“我说让你杀了我、放了我,不是气话,也不是戏言,更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心机,想要求你怜悯,对你拿乔,让你对我生愧或是怎样。”
  “我不会再同你好,也不可能再给你效力,往后咱俩之间,日日都会像今日这样。你看着我时,未必觉着好受,我看着你,也同样不会痛快。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强把我拘在身边,像今天这样没完没了地互相折磨?”
  他问过这一句,屋中骤然一寂,桌椅板凳这些死物像是跌入了更深一层的死境,在死之上又死去一次。
  狄迈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动动,没有说话。
  刘绍默然片刻,盯着他的面孔,几次想错开眼,却没错,过了一会儿,喉结一滚,又道:“你肯拿这般好饭好菜招待我,足见是重情重义之人,我对你好生感激。你若还念我几分好,就请把我放了吧,从此咱们两个再不相见。我也不必再这么饿着自己,饿肚子的滋味你也受过,知道有多不好受。”
  “别说了……”狄迈忽然低声道。
  刘绍摇摇头,他已决心在今天把话说尽,“你止三十一岁,位高权重,容貌魁伟,为人又有情义,往后必定不可限量。只要你说娶妻,第二天求亲的人就能踏烂你家的门槛。”
  “即便你不喜欢女人,想玩男的,以你夏国现在之大,也什么样的都能找来。人世百年如寄,何必非要在我一棵树上吊死?”
  “别说了……”狄迈神情恍惚,紧靠在椅背上,压低了声音,近似哀求地道。
  “好,我不说了。”刘绍看不得他这副模样,终于错开眼睛,只觉着一道酸涩的液体直冲喉咙,激得他鼻子一紧、两眼发热,幸好一贯眼干,不至失态。
  他又不当真是块石头,如何能见得狄迈这样?可他现在不见,往后就日日要见。等了一阵,见狄迈不出声,他最后道:“狄迈,放了我吧。你只现在难过,过些年就会好了。”
  他神情已恳切至极,没法再添一分,身体前探,看着狄迈两眼,蛊惑一般,又说了一遍,“放了我吧。”
  狄迈忽地哽了一声,却没哭,在椅子上折下了腰,身体不住前倾,几乎压到大腿上,额头上青筋绽出,紧闭两眼,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后,他埋头对着地砖,摇摇头,轻声道:“不可能。”
  刘绍叹一口气,肩膀颓下去,也弯下了腰,两条手肘撑在腿上,过了一会儿问:“何必苦苦相逼?”
  狄迈忽然“哈”地一声,像是笑,但是带着哭腔,睁开眼道:“好,就算我逼你吧!”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了下,手按在桌子上,看见一桌饭菜,咬紧了牙,手背上青筋一鼓,就要把满桌碗筷拂开,却忍住了,扯扯嘴角,转头对刘绍笑了一下,“这些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再换些别的来。你想求死,绝不可能。等你饿得没力气了,我往你嘴里灌,也能给你灌活。”
  “我想见你,就能见你。你纵然跑出去,也没关系,跑到哪,我就打到哪,一样给你抓回来。别说是几十万条人命,就是几百万、几千万条,那又算得什么!”
  他微驼着背,两只眼睛像是哭了,嘴边上却带着冷笑,“什么山,什么河!一捧捧土挖,华山也能平了,一捧捧土填,就是黄河也能塞上!普天之下,没有我想做做不成的事!你——”
  “你想走,想死,想离开我,死了这条心!除非我死了,除非我死了……”
  他猛一顿住,没说下去,忽地敛去满脸凌厉狂狷之色,仰一仰头道:“你好好休息吧!”说完,没再看他,大步摇晃着离开了。
  刘绍见他神色不对,下意识地起身追了两步,可随后忙顿住脚。
  狄迈头也不回,转出一个弯后,就再看不见。
  刘绍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想要出门查看,却被守卫拦住。
  他吃了一惊,循着声音急步走到窗边,正看见狄迈蹲在他窗下,单手扶着墙根,正在呕吐,伏腰埋头,脊背一颤一颤,把刚才吃下那些饭原封不动地又吐了出来。
  在他身上没有什么虚弱之感,顶多只显得有几分狼狈,刘绍看着,却忽然间心中一震,两手把住窗沿,张开嘴险些唤他出声。
  随后他好像被分开两半,一半告诉他该往回走,离远一些,决不可在这里逗留,另一半却反把他往前拉去,双手双脚像是被牢牢钉死在这儿,想动却动弹不得。
  狄迈吐过之后,慢慢站起,抬袖抹一抹嘴,忽然瞧见旁边有人,下意识地侧一侧身,抬起只手,随后才看清竟是刘绍。
  对视的那一瞬,两人都是一愣。
  随后,还是狄迈先收拾好神色,轻声道:“等等我让人打扫。”
  说完,在刘绍按在窗沿的手背上轻轻拂了一下,就摇摇晃晃地走了,再没说半个字。


第112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九)
  之后的两天半,狄迈没再来过,大概是他觉着刘绍见了自己,求死之志只会更加坚定,于是再没在刘绍面前出现,只让人把屋中所有尖锐的东西换掉,换不掉的,就用布包起来,碗筷杯子也全都换成木头的,又找了些旁人轮流劝他。
  最一开始是狄志。
  狄迈已将刘绍当初被俘回雍国之事告诉了他,他这会儿才知道刘绍并未背叛,狄迈故意那样说,只是为了保全他,不让他被雍人杀死而已。
  他得知之后,像是胸口上压着多年的石头终于被搬开,长松一口气,来见刘绍时早把他重又看成了自己人,还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寻死。
  刘绍见他已知道当日之事,吃了一惊问:“这事现在都什么人知道?”
  狄志忙答:“四哥只告诉了我,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不许告诉旁人。六哥性子急,这事连他都没告诉,对他只说留下你是为了统摄汉人,让他们望风来降,没有说别的。”
  他怕刘绍还记恨狄庆,跟着又道:“六哥被关了三个月禁闭,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呢。”
  刘绍紧盯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觉狄迈不会当真毫不留情,当下对狄志所言倒信了八九分。
  现在旁人都以为他是在夏国卧薪尝胆多年,回国后全力报效,不幸兵败被擒,重又落在夏人手里,狄迈却没有杀他,反而对他格外优容,足见宽大之意。
  如此一来,天下汉人都能看到,夏国的摄政王如何宇量弘毅,连这般死仇都能既往不咎,对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让他们舍了顾虑,纷纷来降。
  这样一来,刘绍若是身死,将来能入《忠烈传》,若是苟活,也不过就是给狄迈的好名声做了块垫脚石。
  可若是当日的真相被公之于众,那他这五年间做的所有事情,在鬼门关里晃荡的那几十回,就全都没有了意义,什么鄂王世子、宣大总督,就都成了笑话。
  他就是自尽,也不过就是一生荒唐,临了浪子回头,稍赎前愆,死之后天下雍人都要戳他的脊梁骨,骂之不绝。
  想到这儿,他不禁苦笑了下,不是雍奸就是夏奸,不知他为何落入这般田地。
  或许从一开始他随狄迈北上时,就注定了有这一天。
  他看着狄志,“你四哥让你来劝我?”
  狄志也不隐瞒,点点头问:“你现在又回来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额,为什么要寻死呢?”
  见刘绍不语,他又道:“你别和四哥置气,他有的时候——”
  说到这儿,他警惕地四下瞧瞧,压低了声音道:“他有时候脾气是不大好,很凶,但还是讲道理的。”
  他隐约猜到他们两个人关系很近,觉着刘绍可能是因为气他四哥兵势太急,气他把自己打得那么惨,于是打算动之以情,无奈并未奏效。见刘绍不为所动,他挠了挠头,又道:“你被雍人掳走之后,他嘴里不说,其实我和六哥都知道他一直都念着你。”
  “他不怎么吃水果,别人以为他喜欢,这些年给他送了好多,我找他讨,他还不怎么想给,一直囤在府里,每次都是看快要坏掉了才分给我,小气得很。”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变成了告状,后面想起自己来意,把话又给圆了回来,“其实我看他就是想留给你,觉着你什么时候会回去,想把好的留给你吃。”
  刘绍闭上眼,“我很累了,咳……请你先回吧。”
  狄志顿了顿,其实他还想问刘绍为什么没有找机会跑回来,但看他已有送客之意,只好站起身,却不马上离开,“吴哥哥,你嗓子都哑了,不然少喝一点水吧。”
  刘绍挥一挥手,狄志无法,只得出门离开。
  他先前就因为将刘绍逼得太狠,吃了狄迈一通邪火,这次又没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好将功赎罪,当天夜里就灰溜溜地启程回了东线,继续同雍军交战去了。
  他走之后不到半天,辛应乾和韦长宜又到了。
  刘绍这会儿嗓子冒烟,不吃饭还好,但不喝水实在难捱,嘴里像是粘在一起,有时心跳会忽然变得极快,头也时不时地发昏,第一天时还不觉着,从第二天起,每过一个时辰,好像就更严重几分。
  他虽然一贯伶牙俐齿,但这会儿和人吵不动架,见了他们,只抬一抬眼皮,一句“摄政王派你们来当说客”卡在嗓子眼里咳不出来,只得在心中道:这是打起车轮战了。
  辛应乾到现在还记着几年前和他在亦集乃一别,那时候刘绍潇洒轩举,望之有如天人,今日再见,却脸色黢黑,好像被俘至今都没有洗过,一把络腮胡子遮住小半张脸,里面甚至还混着沙子,两只眼睛塌进眉骨下面,颧骨凸起,两颊陷到牙上,非但看不出半点从前的模样,反而看着要死了一般。
  他大吃一惊,回想起自己当日束手就缚之后,登时就改换门庭之举,不由得有些脸红。
  他心想自己身是降臣,不免矮上一截,一时不大好开口劝降,于是先不出声,只等韦长宜说话。
  韦长宜这会儿也正在吃惊。吃惊之余,因着他和刘绍还有睡过一张床的交情,见他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不免又有几分怜惜,当即开解他道:“吴小哥——啊,刘、唔,刘小哥,你在金城多年,也知道摄政王是何等样人,你说一句公道话,他比起你那雍国的皇帝如何?”
  “雍帝昏聩无能,摄政王却明睿过人,这个不用我说,你肯定也能知道。更不必提他那般礼贤下士,实是亘古罕有。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避居乡下,你那时也在,那几天大雪封路,咱们都觉着走不了马,可是摄政王冒着雪就来了,我看他手都冻得紫了,到底也没吭一声。”
  “他对我这一介老朽之人,都如此恩遇,何况是你?”
  “虽说你是做了些糊涂事……嗯,但我看摄政王决没有追究之意,反而仍颇感念你之前的功劳,所以这才让我们来劝解于你。只要你肯振作,摄政王定还会倚重于你,到时你必定一跃而居于我等之上,我们这些人,还要靠你提携呢!”
  辛应乾赶紧也从旁附和。
  平心而论,这几年来他没少给狄迈出谋划策,已隐隐以其谋主自居,实不愿意头顶上再多个人,可是他自问万一有天他也绝食抗议,狄迈绝不会把他也养在自己府上好生照料,还命人反复劝说于他。
  所以刘绍死了则已,万一不死,他需得现在就在他面前露一露脸,和他搞好关系才行。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半天,刘绍难受得更加厉害,等到最后,才终于攒了些力气道:“我意已决,两位不必再劝,请回吧。”
  韦长宜和辛应乾对视一眼,只好告辞。
  下人又定时送来热水、吃食,不知是狄迈故意为之,还是因为这会儿刘绍实在饿得厉害,他只觉着那饭菜的香味儿直往脑子里钻,要不是两天没喝水,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口水横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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