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迟的强烈要求下,霍景延在一间病房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回来时,手术室的护士恰好推门出来。
傅迟连忙上前:“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霍景延,有些好奇,但也有些怜悯似的。
顾珏对自己下手实在太狠了,主刀非常努力但也只勉强保留了腺体最后一点功能,聊胜于无。
不过这已经是任何医生能做到的最好了。
“人没什么事。”护士说:“您也别太担心……”
后面的话霍景延没怎么听了,他站在那儿像在发呆。
傅迟只好说:“多谢,今天的保密事项会有专人联系您与您同事处理,还请您不要在任何地方或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护士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八卦地小声问:“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了?”
傅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护士连忙说:“不问了不问了,保密。”
顾珏醒来时,病房里只有一个人在陪护。
那人背对着他睡在一旁的陪床上,他条件反射地以为事情没过去多久,便沙哑着嗓音叫道:“霍景延……”
“你醒了!”那人翻身跳下床,原来是仇是。
顾珏吓了一跳,旋即欣喜起来:“仇……咳咳……”
“不急。”仇是给他倒了杯水,将他的床摇升起来:“我一直在,别担心。”
两个月以来,顾珏第一次见到除了霍景延和杜照他们之外的人,一时千愁万绪涌上心头,眼睛唰啦一下就红了。
仇是也鼻头酸了一酸,他低声问:“霍景延是不是对你不好?”
顾珏委屈地想点点头,却因为扯到脖子后的伤口而痛得眼冒金星。
“别动……”仇是道:“你真是太胡闹了,顾瑾看到你这样得有多心疼!”
顾珏擦了擦眼泪,说:“霍景延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看不到。”
“别听他胡说。亲人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仇是摸了摸他冰凉的手,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这次见面,顾珏说话变得很急,好像很怕过不了一会儿仇是或者自己就会被带走一样。
“霍景延可能也被你吓到了,他让何沅也送我过来,说你想见我。”仇是道:“他这几天倒是一直没来。”
那天下午,仇是在何沅也的车上坐着。还没下车时,看到了霍景延正在路边抽烟。
何沅也大惊失色:“他怎么在抽烟?”
仇是问:“怎么了?”
何沅也道:“他之前从来不碰的。”
他们下了车,霍景延遂将烟头捻在垃圾箱上,冷冷地扫了仇是一眼。
何沅也立马像护食的兔子一样护在仇是身前。
“霍景延,来之前咱们可说好的啊。”何沅也叉腰说:“不许反悔。”
霍景延无奈道:“我又不会吃了他。”
何沅也完全状况外,他很关心地问:“顾瑾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连我也不让见的?”
霍景延与仇是对视一眼,漫不经心道:“他没要见你。”
“我说真的,咱们仨可算得上是发小了。他要是真有什么事,你怎么也得让我见上最后一面……”何沅也整个人扑到霍景延身上,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你听见没有,不能因为你们俩结婚了就把我当外人了!”
仇是扯了扯他的衣角:“别乌鸦嘴好不好。”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何沅也,见四下无人,仇是才连忙问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霍景延不答。
“你……”仇是站住脚步,终于忍不住骂道:“霍景延!咱们就别再兜圈子了,你要是对顾瑾有一点真情,就不该对他弟弟这样!那时候顾瑾不在了,他们那个爹是什么德行你也是知道的。顾瑾把他弟弟保护得太好,他那时大病初愈,确实是骗了你,但是他根本不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
仇是本以为霍景延会对他发火,但霍景延只是沉默地听着,连一点要发火的征兆都没有。
半晌,霍景延才问:“说完了?”
仇是点点头。
霍景延没有反驳一个字,径直带他去到顾珏的病房,事无巨细,将所有的情况一一告知。但在仇是问及这两个月顾珏的去向时,霍景延只说:“他会告诉你的。”
然而,顾珏亦对此避而不答。
这两个月间,斯莱仕照常运行,代替顾瑾职责的人是顾瑾原来的副手。自顾瑾车祸后,她便被顾天忠调到了海外,直到两个月前才回来。
“这个人可以相信吗?”仇是问。
“嗯,哥哥在录音中提到过她,是他很信任的人之一。”顾珏皱紧眉头:“我还是得回霍宅一趟,录音、还有一些东西都放在那里。”
“你还要回去么?”
顾珏沉吟片刻:“我想,霍景延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
仇是不无心疼地看着顾珏:“阿珏,你虽然总说你不如顾瑾,但其实你们两个很像。”
“长得像吗?”顾珏开玩笑。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仇是道。
顾珏不答,他觉得他不过是仅剩这点勇气而已了。
顾珏醒了没一会儿便又要睡着,临睡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仇是,一定要把霍景延叫过来。
在出事之前,顾珏总会调笑霍景延。说他像机器猫,总能实现他的愿望,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于是当他再次醒来时,霍景延真的就在身边。
霍景延守在床头,撑着柜角闭目养神。他的脸瘦削了一些,显得愈发清俊逼人。
顾珏侧头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半晌,霍景延睁开双眼,眸光清明。
“还要看多久?”霍景延问。
“我在看你的心情。”顾珏说:“我怕你心情不好,最后又是我倒霉。”
霍景延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你要说什么让我心情不好的事?”
顾珏笑了笑:“也许是让你心情很好的事呢。”
霍景延坐近了些,神情柔和了一点:“说吧。”
“我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毁约。我会继续扮演顾瑾。”顾珏微不可查地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你有多喜欢他。”
霍景延刚要说些什么,便听顾珏说:“但我不是顾瑾,我不想在你身边用哥哥的身份待一辈子。”
霍景延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所以?”
“所以,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能放我走吗?”顾珏几乎是祈求地说。
“你都是这么和别人谈判的?”霍景延问:“用求的?”
“谈判是要有筹码的,我有吗?”顾珏苦笑。
霍景延攥紧了拳头,顾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曾经,顾珏是触碰过真实的霍景延的。
他能感觉到霍景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带着温度,他的喜怒哀乐都很真实。
但现在,顾珏什么也看不出来。
霍景延深深地凝视着顾珏,随后道:“嗯,我答应你。”
顾珏如释重负,笑了一下:“谢谢你。”
霍景延接着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珏的笑容僵住,他想起那契约里的霸王条款,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结果霍景延只是说:“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霍景延神态自若,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他是开心,还是忧虑,还是和自己一样如释重负,顾珏其实一概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霍景延妥协了。
霍景延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顾珏叫住他:“霍景延,等等!”
顾珏从手上摘下那只戒指,放在手心,万般留恋地看了看。
他是很喜欢这只戒指的。
喜欢霍景延替他戴上时脸上的笑意,喜欢他们曾经十指相扣时,戒指碰撞时清脆的响声。
但是如今它的存在,好像只是在提醒顾珏,这一切不过是做了一场清醒梦。
顾珏伸出手:“对不起,这个还给你。”
霍景延接过来,也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
随后,他将自己的戒指摘下来,走到病房的窗边。
秋风拂面,远处的云层压在天幕,阴霾一片,一场秋雨将至。
“对我来说……”霍景延将两枚戒指扔出窗外:“也只是废铜烂铁而已了。”
仇是买了一束花,回来时看到顾珏拖着吊瓶,趴在窗子边,几乎半身都要探下去张望。
仇是吓了一跳:“阿珏!”
顾珏回过头来,脸上挂满泪痕,看来哭了好一会儿了。
仇是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回安全地带,怒道:“不要寻死觅活的,这是十楼!掉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我不是……”顾珏哭着,又急急地说:“我不是要跳楼!我要去捡东西……我要下楼……”
仇是从来没见顾珏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想,他一定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第48章 直播
顾珏和仇是在楼下的灌木丛里从白天找到天黑,手都被粗枝砺叶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才终于找到了被霍景延扔下的对戒。
顾珏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清理干净,找仇是拿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固定在一起,然后好好地收了起来。
再之后,顾珏直到出院都没有再见过霍景延。
出院那天,江平已是深秋时节。顾珏习惯性地摸了摸脖颈后的腺体,只留下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
来接他的是顾瑾的司机,伴随着车厢里的沉默,车辆一路驰回嘉多利山。
柳姨见到顾珏时,只是抱了抱他,说给他炖了汤。
他回家后见过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对待他的态度都很平静。好像他并没有在医院里住三个月并数次病危,而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霍景延,即使他们之间早已经四分五裂,人人皆知的小道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来窥视他们的近况,可霍景延总是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顾珏回到顾瑾的房间,桌上属于他的“新的”联系方式。顾珏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连电话也不知道打给谁。
他拨通了以前顾瑾用的联系方式,得到的只有冰冷的AI女声。
随着顾氏并购案尘埃落定,霍景延与顾瑾之间的事已经传出了千百个版本。无论霍景延如何置之不理,有关他们之间的恩怨和纠葛,依然在人们的茶余饭后间甚嚣尘上。
仇是在晚间为顾珏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出院采访,以期能够降低稍许八卦故事的魔幻程度。柳姨随后上楼来说,请留下仇是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柳姨……”顾珏叫住他:“如果在家里吃不方便……”
柳姨连忙摇头:“没有不方便,家里没什么人,只有少爷在。”
“他回来了?”
“我叫他回来的。”柳姨说:“最近总也不回家,今天你回来了,他怎么也得现现身才是。”
柳姨命人做了一大桌子温补的菜样,也没漏掉顾瑾喜欢的菜式。但霍景延还是没有回来。
柳姨不住地在餐厅与大门前来回踱步,面露失望之色。
“这孩子……”柳姨无奈地看向顾珏:“这么倔,也不知遗传的谁!”
想起霍张氏那永远波澜不惊的脸,顾珏道:“也许是他父亲吧。”
柳姨失笑:“霍先生啊,他才不倔呢。当年他有个爱人,两人呀爱得死去活来,霍先生给她置了屋田、财宝……可后来霍老先生要他娶夫人,他也二话没说就和她分手了。”
顾珏和仇是异口同声地问:“那爱人不就是小阿姨吗?”
“那是外面传的。”柳姨叹了口气说:“还是以后让少爷告诉你吧。”
这顿饭顾珏吃得食不知味,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提起仇是发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顾珏说:“霍景延好像在躲着我。”
“他那是心中有愧。”仇是夹了一筷子鱼肉到顾珏碗里:“不回来不是更好?”
顾珏苦笑:“他有愧,我也有呀。”
“事情确实是你做的,但他那么聪明的人……”仇是低声道:“一个大活人,还是他亲近的朋友,失忆后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他怎么可能一直都不疑心?真要论起理来,他也问心有愧。”
“你觉得他早就知道了?”顾珏说完又摇摇头,自我否定道:“不会的,他一直把我当成哥哥。”
仇是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他这么欺负你,诛你的心,你还帮他说话。他不就仗着你喜欢他?”
顾珏的手顿了顿:“我没有告诉他。”
“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所以在他看来,我只是为了几十亿取代哥哥身份的白眼狼,是个无情的大骗子。”顾珏笑了笑:“我一开始很害怕他,但渐渐地……我发现他只是很伤心。可能伤心也不比我少,换句话说,我们只是都在心碎而已。他如果觉得折磨我能够缓解那种伤心,那就由他去。只是他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因为我还有事要做。”
仇是问:“他之前那样对你,难道只是因为他恨你吗?”
顾珏懵懂地应了一声:“什么?”
仇是犹豫再三,把话憋了回去:“没什么,吃完了上楼做采访吧。”
仇是将镜头架设在了顾瑾的房间里,镜头上放着提词器,顾珏则背着房间门。
顾瑾消失在大众视野几近一年,唯一的曝光就是花边新闻。如今正儿八经地做出采访,自然吸引了非常多的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