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只在医院躺了一天,就执意要出院。仇是开着顾瑾的车来接他,目的地却不是嘉多利山。
“你要去周医生那?”
顾珏在副驾驶上,眼神紧盯着车速表盘:“霍景延去了青州,估计要到下个月才回来。这个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你开慢点。”
仇是放慢了车速:“你们究竟为什么吵架?”
顾珏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仇是没有回答,却闯了个红灯。
见仇是脸上浮现一层忧虑之色,顾珏心里猛地一跳,难道他真的不应该把项目交给霍岚?
但仇是接下来的话却与这个项目完全无关。
“霍景延似乎无法接受你把别的事情放在他前面。”仇是说:“但他以前不会这样对顾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珏垂头丧气:“意味着我就快要露馅了。所以我得尽快弄明白我哥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仇是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顾珏:“你到底谈过恋爱没有?这意味着他喜欢你。不是顾瑾,是你。”
顾珏愣住,然后绷紧了脸,严肃地回答:“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仇是:“……”
顾珏:“你没在开玩笑?”
“我认为亲密关系是排他的。”仇是说:“就像有人会问我和你爸掉进河里你救谁一样……”
顾珏斩钉截铁地回答:“那肯定是你。”
仇是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自己在顾珏心中分量太重还是他太讨厌顾天忠,半晌才回答道:“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他只是喜欢这个喜欢他的顾瑾,仅此而已。”顾珏结束了这段对话:“我不会想太多的,我没那么自恋。”
为了避免更多人知道顾瑾已不在人世的事实,顾珏只向周医生要了顾瑾之前所有咨询的录音。有了仇是在身边背书,周医生也没有怎么起疑心。
录音被贮存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里,连接任何设备都可以播放。
顾珏回了家,钻进顾瑾的房间,反锁住门。
录音最开始的日期是顾瑾与霍景延宣布订婚前一年。
一开始只是普普通通的寒暄,介绍家庭、工作。慢慢地,顾瑾提起继承人的身份,提起他其实更喜欢做演员,提起他如何希望顾珏可以代替自己,过期望中的另一种人生。
他也提起霍景延。
周医生说:“所以他是你非常要好的朋友。”
顾瑾回答:“从小到大,都非常要好。”
顾瑾沉默了一会儿,音频文件里传出微弱的白噪音。
“但我们只能做朋友。”顾瑾说:“我们太相似了。他所谓的喜欢,我认为只是亲密的朋友之间产生的幻觉……”
楼下有汽车驶入庄园的声音,顾珏连忙暂停了播放。他跑到阳台俯身下望,不是霍景延的车。
顾珏回到房间里,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顾珏开始一个人到盛启上班。
霍岚间或追问项目的标的究竟花落谁家,顾珏拿不准霍景延的想法,于是只拖着。
霍景延的办公室录入了顾珏的人脸识别,他每天准时到岗,在秘书办公室的辅助下处理一些基础的事务。
霍景延人在青州,有关自贸区的合作推进得十分顺利。
他在青州市区的一处顶层公寓暂住。一到入夜,屋内便只能见到青州城区璀璨夺目的霓虹灯海。
他从繁杂的应酬中脱身,回到这间不算陌生的公寓,不觉得放松,却感觉无所适从。
他打开了所有的灯,打开投影和回音壁。让一切显得热闹后,依然无法与心中的失落握手言和。
他很想念顾瑾。时间越久,那种想念便越强烈。传一次蜀香炸一次
想念他会在这种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他翻书的声音,身上裹挟着的无花果的香味,还有他的耳垂像一颗圆圆的珍珠,捏在指尖,柔软又厚重。
他联系了傅迟,从盛启问到霍家,又从霍家问到张家……他连珠炮似的提出十几个问题,傅迟一一回答,他却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傅迟终于无奈道:“顾先生很好。”
霍景延:“我没问你这个。我困了,睡了。”
傅迟:“……”
霍景延挂了电话,又打给朱颜确认明天的行程。
朱颜说明后天都是应酬,霍景延沉吟片刻,要她现在就去安排商务机。
“回江平吗?”朱颜问:“现在?”
霍景延出差已经半个月了。
顾瑾与心理医生的录音冗杂而漫长,一周大概有两到三次,每次谈话都超过一个小时。
顾珏生怕漏掉什么,事无巨细地听,顾瑾又经常提起他。
顾瑾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熟悉而遥远。他不时要停下来深呼吸,擦擦眼泪再继续。
他重新开始抽烟。
虽然他的肺部功能不允许他再抽,但他需要规律的呼吸帮助自己平静下来。
他点了烟,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霍景延不在时,他熬夜听录音,眼圈下沾着点点青黑。头发本该上个月就去修剪,但他一直不得空,碎发散在脸颊旁,显得疲倦而颓废。
他抽了两根,又点一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支,不能事情没完成就把自己作死。
刚抽第一口,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
凌晨三点,谁会这么晚回家?霍张氏和蓝琼都是晚上十点准时睡美容觉的人,霍莲更是乖乖女,十二点钟之前必然归家。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
顾珏叼着烟倚在护栏上向下看,庄园里微弱的石灯散发出的光芒,只隐约投映出一辆轿车的轮廓。
他眯起眼睛,听到车门开合。
一个颀长人影下了车,站在车边,仰头看向他,似乎有脉脉千言想诉。
夜晚的蝉鸣声盖过了风,顾珏愣在那儿。
是霍景延回来了。
第23章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顾珏和霍景延对视了几秒,慌忙地离开阳台。
他将刚才正在播放的存储芯片摘下来,迅速放回顾瑾的保险箱里。
再三确认电脑桌面上没有什么痕迹,便已经听到了霍景延的脚步声。声音在门口停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顾珏莫名觉得他有些踟躇。
顾珏拉开门,霍景延果然站在门口。
男人显得心烦意乱,信息素也比平时浓郁不少。
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眉头一皱,劈手夺过顾珏叼着的燃了一半的烟,嘴角向下撇了撇:“你不要命了?”
顾珏这才意识到刚才太急,为了腾出手来,情急之下就把没抽完的半支烟叼在嘴里了。
霍景延问得太自然又太关心,顾珏也条件反射地道歉:“对不起……”
霍景延进屋,把烟捻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顾珏带上了房门,回头问:“这么晚了,你是有什么急事?”
霍景延眸光闪动,轻声道:“我想你了。这算吗?”
顾珏愣在原地,霍景延似乎……不是来找他下最后通牒的。
见顾珏不说话,霍景延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我们谈谈吧。”
他们走到阳台,在一左一右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若是往常,他们两个早就亲昵地像得了软骨病一样挨在一起。
顾珏之前不曾发觉,如今坐在椅子上,却非常不舒服地抬了抬腰。比起什么座椅,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坐在霍景延的怀抱里。
夏夜晚风吹来,顾珏觉得浑身燥热。
他留意到霍景延的头发服帖地梳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猜测他也许刚从一场应酬中脱身没多久。又不知是否因深夜飞行而疏于打理,一些不听话的发缕垂在鬓边与眉间。这些凌乱的细节令他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些落拓。
“你要说什么?”顾珏问。
霍景延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那个项目,你给圣熙吧。”
“你不生气了?”
“顾瑾,那天的事我不占理。”霍景延说:“顾氏毕竟是顾家的企业,就算我们结了婚,你也不应该听我的摆布。”
顾珏口干舌燥。他紧绷着身体,想说句宽慰的话,却又堵在喉间。
霍景延的信息素愈发浓烈,跟燃灭的烟灰混合在一起。而霍景延却对此浑然不知。
顾珏沉重的喘息声被蝉鸣盖住,几乎听不见。
“高中毕业时我对你说,我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时至今日,这种感觉依然没有消减。但我一直清楚,朋友和爱人之间,存在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霍景延似乎打了很久的腹稿,他尽量显得冷静且井井有条,对待这段决定他们未来的对话像对待峰会上的一场演讲。
可顾珏还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伤心与不舍,像一个年幼的孩子必须忍痛交出他最心爱的玩具。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比起得到你的爱,也许我更需要你健康地活着,更需要你是我的至交,是我那个即使到了七老八十,还能一起去钓鱼的好友。所以……我需要一个答案。”
霍景延那双总是含情的狭长眼眸,终于转过来正视顾珏,郑重地问:“你说你爱我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
顾珏几乎没有迟疑:“我不是在可怜你。从来不是。”
霍景延反应了两秒,原本凌厉的眉眼渐渐展现出一种温柔又好看的弧度。
顾珏还要再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霍景延的信息素打乱了呼吸。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楼上打一支抑制剂:“你等我一下……”
顾珏离开阳台,往他和霍景延的三楼主卧去,霍景延也连忙起身追上。
男人对他的身体已经太熟悉,大步流星地追上他,摸了摸手腕的温度就已了然。
霍景延低声道:“你发情了。干什么去?”
顾珏感觉自己脚不着地,悬在半空。他走不动路了,只好回头看着霍景延,半身力靠在门边。
霍景延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周遭的一切。
环境与灯光像潮水般褪去,霍景延像漩涡一样吸纳,又像大山一样压迫着他。
顾珏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说:好喜欢他、好喜欢他。
好想要得到霍景延,拥有霍景延。就算为此要粉身碎骨,好像也并不害怕。
霍景延将顾珏扶在怀中,见他难受,便向他的后颈移去。
顾珏却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咬自己的腺体。
顾珏眯着眼睛,眼角一圈潮红:“做吗?”
这是顾珏初次主动提起这件事。霍景延都被问得愣了:“你说什么?”
“我怕疼,抑制剂又让我失眠。”顾珏软糯地重复:“做吗。”
霍景延眼中一沉,下一刻便将顾珏按在门上狠狠吻下去。他吻得太急,差点磕破了顾珏的下唇。
顾珏吃痛轻呼,霍景延才依依不舍地拉开一丝距离:“转过去。”
顾珏摇摇头,勾住霍景延的脖子:“我想就这样。”
霍景延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哪还有什么理智。此时恐怕面前的人要他去死他都会照做不误。
他喘着粗气激烈地吻他,将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肩膀处勾住:“那抱紧我。”
顾珏紧紧抱住霍景延,男人的动作急切而并不温柔,但他什么也不想说。
他们从门边做到床上,一直折腾到天光快亮。
天蒙蒙地泛起灰色,山脚下的城市灭了灯,正在缓慢地苏醒。
霍景延轻柔地亲吻着他的脸颊,他像小猫一样闭着眼睛接受着。
“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霍景延低声说。
原来霍景延也会妥协,也会先低头。为了顾瑾,他其实什么都可以做到。
顾珏抬起眼睛,他半卧在霍景延的胸口,能看到阳台的纱帘被风吹得一动一动,昨夜看来清晰闪耀的星子正在天穹之中隐去光芒。
听说死去的亲人会成为恒星,一直注视、守护着地面上的未亡人。
那么顾瑾能看到吗?
看到他这样喜欢霍景延,喜欢到没有勇气拒绝。
喜欢到他总在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直到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化作奔涌而来的一场巨大雪崩。
最终的结局,就是将自己吞没。
“霍景延,我没有骗你。”顾珏认真地说:“我真的爱你。”
千真万确的,因为再也没有比这个“爱”更真实的字了。
也是镜花水月的,再也没有比这句“我真的爱你”更虚假,更无法触碰的句子。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从今天开始,霍景延爱着他的每一秒钟,都会化作一根针划穿他的喉咙,扎在他的心上。
这是他的自赎。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不出意外会甜一阵子,可以放心阅读
第24章 和好
在青州时,霍景延就像个打了霜的茄子。虽然各种应酬和商务什么也没耽误,但盛启的人都知道老总那段时间跟爱人吵架,心情极差。谁惹他恐怕都要倒大霉。
想念作祟,于是凌晨急匆匆地搭红眼航班回江平。和顾瑾把话说开又得到一场完美性爱,最重要的是还有顾瑾那样坚定的答案。
霍景延满面春风,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生龙活虎的样子。
青州的忙碌像是某种昙花一现,他又开始摸鱼不上班了。
顾珏不知道他是懒得去还是他真的没有事做,总之,他这段时间唯一的工作就是黏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