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试探着慢慢张开了眼，这一眼的震撼，他想，足够他记这一辈子。
　　那是穿过漫长的漆黑后，眼睛忽然再次见到的光。
　　入目是瑰丽的石窟洞穴，无数灿烂的触须闪着萤火般的光，从这头闪到那头，岩石上不知道积了些什么物质，竟然也跟着闪烁。
　　只不过，关岁理的视线还是更多地停留在了人鱼身上。
　　无数的物质在他的身边被解构重组，将他身边营造成地面一样的环境，却奇异地保持着水的浮力。
　　这样庞大的运算，也不知道他现在算是序列几。
　　不等关岁理准备，人鱼忽然动了，带着他的手在石窟里飞速穿梭旋转，人鱼身上碍事的衣服被他缠在了腰上，随着他的摆动蹁跹起舞，仿佛这深海中百年未见的花朵。
　　关岁理也第一次看清了人鱼真正类似人的部分，其实并不那么相似，人鱼的胸膛还残留着一小圈一小圈的鳞片，只是或许是退化的原因，那鳞片并不像他的尾巴那么坚硬漆黑，透明的小小缀在那里，反射着周围彩色的光。
　　甚至，随着人鱼的胸膛起伏，那鳞片也仿佛在呼吸。
　　人鱼侧头看了关岁理一眼，并不意外关岁理看他的眼神。
　　人类总是这样，可是之后移开视线也同样迅速。
　　他的尾巴一荡，瞬间速度更提了起来。
　　他们不再刻意躲避那些通道中的曲折。
　　偶尔他们的手无意触到那些闪光的触须，触须就会躲闪回弹，大片大片的空阔露出来，也能看到下面跟石头融为一体的生物身体。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飞，又好像要去往几千万年前。
　　然后又暗了下来。
　　视野瞬间消失。
　　“你听。”
　　人鱼放慢了速度，牵着的手在冰凉的水里散发着微弱的温度。
　　“听水的声音，他在告诉你敌人在哪里。”
　　“不要害怕水，那是你最忠实的伙伴，他只是在教你活下去。”
　　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关岁理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
　　但他认真地去判断，却又判断不出这是属于什么的声音。
　　身边的人鱼忽然笑了：“骗你的。”
　　可惜这是水里，并不给关岁理任何反驳的机会。
　　人鱼又一次摆尾，视线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们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箱子，就像是船上无数货箱中的不小心被人撞翻，掉在了这里的其中一个。
　　只是由于长期泡水，这箱子开了个缺口，微弱的光线打进去，照出了里面那枚洁白的珍珠戒指。


第019章 日记
　　不知道哪里的光，投射向这一小片深深的峡谷，那只珍珠戒指躺在那里，周围的水起伏，那珍珠好像也起了些蓝色的波澜。
　　关岁理看着那戒指，思索大副说的深意，忽地，周围一阵水流，有什么黑影子一闪而过，砸在那箱子上，那本就破损的箱子彻底四分五裂，堆成了一堆。
　　关岁理顺着影子看过去，人鱼正收回自己的尾巴。
　　而那枚小小的珍珠戒指，不偏不倚从一堆碎屑里蹦出来，套在他的尾巴尖上，被他拿在了手上。
　　关岁理的眼神有些沉了下来。
　　人鱼可不管这些，他凑在珍珠前面，眯眼看了会，开始挨个往自己的手指头上套，就是他指头太粗，没一个能套进去，他扫兴地把戒指又扔了回来。
　　关岁理就一直在一边冷眼看他试，半点也没想告诉他这其实是个女戒。
　　如今戒指回了手里，他更不想搭理人鱼了，他来回颠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甚至珍珠本身的品相也并不算好，只不过……珍珠这种东西，在太阳风来临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那到底是谁，在两百年前，把这个戒指沉在了海底。
　　他思考着，蹲下扒拉了下那堆碎木头，里面确实没有东西了，只是，碎掉的顶盖依稀还有粘连的部分，他翻了一下，顶盖下面贴着一个方形的薄薄的东西，用防水的黑色皮料包裹着。
　　还好这皮料够结实，没有被人鱼一尾巴一起拍烂了。
　　他用小刀一点点把这包东西揭下来，手感有些类似纸张，沉甸甸的一本。
　　人鱼好奇地向他这边凑了凑，关岁理就不急不缓地将手上这一包塞进了衣服里，他的白大褂里面专门缝着一个文件兜，衣服一整一拉，就站在那儿跟人鱼对视着。
　　人鱼本来无所谓，可见关岁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莫名就有些不爽，他笑了：“我这么辛苦跑一趟，东西你全拿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关岁理抱起了胳膊：“我们的交易里不包括这一点。”
　　“那是上面的价格，下面可不一样，”人鱼扫了眼文件，明显不好拿，看关岁理的样子也不可能给他，于是又看向了关岁理捏着的戒指，“不如把戒指还我。”
　　关岁理抬头跟他对视着，彼此眼中都是毫不妥协的模样。
　　下一刻，关岁理动了，当着他的面把戒指往手上套。同时，人鱼蓄力发动，抓向半空那枚戒指。
　　两人的动作同样迅速，戒指套在第一个指节的时候，被人鱼压住了，两只手透过那一个小小的戒圈角力，僵持在了那里。
　　“现在，我们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这枚戒指的归属权，”人鱼望了下头顶，“我记得，待在这里对你们可不算好事。”
　　人鱼还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那戒指好像发了烫，他的警觉刚刚升起，一股完全无法撼动的力量突如其来，两人接触戒圈的手被同时一震，齐齐倒退几步。
　　在两人退开后，失去了支撑，那戒圈却依旧稳稳停留在半空，甚至泛着浅浅的光。
　　人鱼忌惮地看着那戒指，不爽地甩了甩被刺痛的手腕。
　　关岁理手指发麻，他站定后，脸色凝重地看着那戒指，脑海中传出意料之中的声音。
　　【检测到未知bug产生，bug类型，关系类，干扰模块，通讯频段。】
　　【检测到通讯频段全程屏蔽，判断该bug为无效bug，危险排除。】
　　【检测到该bug从属人，关岁理，给予警告一次，请不要随意操作危险物品，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那声音来去无踪，随着戒指周围的力量一起消失，戒指在水中落下，跌进了泥沙中。
　　关岁理心中一片寒凉，他知道来到这里，就无时不刻处于法涅斯的管辖中，可真正地面对这一刻，依旧控制不住那种毫无隐私的不安。
　　可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捡起了戒指，人鱼这回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没有动，关岁理成功地将戒指收了起来。
　　人鱼也没有心思跟他继续计较这个东西，拉着他就一拍尾巴，很快，他们回到了船上。
　　只是人鱼身上水还没落干净，就又跳下了水，他在船周围游动着，身上的警惕依旧没有散去。
　　法涅斯这种存在，对于这关卡里正常生活着的NPC，甚至是boss，或者说，尤其是boss，都太过挑战他们的认知。
　　但没有给他多少时间，身后脚步踢踢踏踏跑了过来，关岁理转了个身朝他们走了过去。
　　白文学看见关岁理，总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刺猬头和小辫子憋着一口气，很想问问关岁理这一趟干了个啥，就看见关岁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皮包着的东西，顿时被噎了一下。
　　关岁理的衣兜，没人看见，那戒指在他掏出来的同时被带了一下，露出已然变得全黑的珍珠戒面。
　　关岁理伸手将戒指推了回去。
　　在刚刚法涅斯忽然蹦出来说了一通bug之后，关岁理再把它从泥土中捡出来，戒面就变成了通体漆黑泛着些金属光泽的黑珍珠，他猜测这和那个bug有些关系，于是，他没有让人鱼看到。
　　现在，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拿出来。
　　那边，闯关者们已经团团围住了他拿出来的笔记本，眼中都是不可思议地狂喜。
　　老大都不再顾忌什么直接拍了拍他：“真有你的，这也行。”
　　就是一个个都没好意思拆，眼巴巴看着他，关岁理上去干脆地解了那层包裹的防水皮，露出里面的笔记本。
　　他们乍然发现，这个笔记本跟他的手里的航海日志有些相似。
　　扉页上写着：我死后将归于大海，我一生也都将在这里度过。——黄雯
　　关岁理的视线在这句话上停留了片刻，翻了页，之后是一些日记和实验记录混在一起的内容。
　　太阳风前1年5月11日晴
　　今天的研究没什么进展，深海霸主经过基因测序后，与人类吻合度仅有百分之八十七，并不具备基因进化的参考性。
　　但是我们仍在努力，深海霸主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太阳风前1年5月13日晴
　　收到军科会第三次密令，敦促项目的进度。
　　人类基地即将建成，如果基地建成，海洋号小队依旧没有结果，他们将考虑建立深海实验一室，将该基因计划列入基地第一批百年计划。
　　太阳风前1年5月14日晴
　　深海霸主又一次震碎了我的能量检测仪，下一次审批如果通过，我手上将拥有人类最大功率的能量检测仪。
　　但我预测，那能量仪的结果同样不会好。
　　深海霸主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个体，拥有着生物的特征以及躯壳，却用这样的躯壳承载着可怕的能量。
　　就是这能量，让我发现了他，并将他带上了船。
　　我不知他诞生于何处，但他不该来到这里，不该遇见我。
　　太阳风前1年5月15日飓风
　　大海在发怒，我也知道，那也是深海霸主的愤怒。
　　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做完实验，忘了请他喝糖水，我带的不多了，下一次的审批单还要三天才到，我只能假装看不见。
　　太阳风前1年5月18日晴
　　审批单到了，我补上了欠深海霸主的糖水，他总算没有闹了。
　　深海霸主很聪明，他成长得很快，一开始他小一些很好骗，我用糖水就让他同意了进实验室，但是他第二天就学会了讨价还价，船上也没有人教他，我怀疑这是他刻在基因中的东西。
　　他确实拥有不输于人类的智慧。
　　但他依旧不会认字，这对我们的研究很有好处，我们也不再教他。
　　太阳风前1年6月22日晴
　　对太阳风的预测失误，风暴将提前抵达地面，实验被迫中止，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了。
　　我将如实报告深海霸主的基因研究价值，以及捕捉深海霸主需要的兵力调配，我相信实验一室不会启用。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这些资源，人类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深海霸主的真正价值，是他身上巨大的高密度的能量，那是可以在未来挽救人类基地的东西。
　　太阳风前1年6月25日晴
　　我将送你回到大海。
　　我不想看到末日，我违背了原则，我也无法等到未来，我将卑劣地侵占你家中一具躯壳的位置，直至生物分解结束。
　　我想你或许会介意，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但短短几页，历史已有了轮廓。
　　在许多年前，为了应对太阳风，海洋号小队来到了海面，他们被一道巨大的能量吸引而来，却只见到了一条拥有智慧的深海霸主。
　　人类的贪恋永无止境，他们不仅觊觎深海霸主的能量，还企图窃取他的基因。
　　深海霸主愿意和人类成为朋友，帮助人类进行研究。
　　可惜那基因注定与人类无法融合，于是人类取走了能量，将深海霸主抛回了深海。
　　从此陆地和海洋不死不休。
　　两百年后，人类走出基地，来到海洋寻找赖以生存的食物，深海霸主登上了他们的船，通过这艘船进入了基地。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关岁理翻着笔记，脑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重，这日记带着实验记录的风格，无端就增加了许多可信度。
　　要不是之前他带人鱼做实验，人鱼要在信息栏上添加自己的拍卖价格，这一点跟这日记上的人鱼不识字冲突，他没准就真信了这日记。
　　人鱼确实很聪明，在这个科学家还没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欺骗。
　　可是他欺骗的，只有这一点吗？
　　或者说，这位叫做黄雯的科学家，真的没有发现人鱼在骗她吗？
　　其余的闯关者们更关注的则是另一个问题，所以……早在两百多年前，太阳风还没来的时候，针对人鱼的研究就已经有结果了？
　　那现在的人们还大张旗鼓做实验是为什么？
　　这要是给大副他们看见了……
　　“请准备捕鱼。”说什么来什么，他们刚关掉笔记本准备藏一藏，就看见大副跑了过来。
　　大副瞧着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抱着个笔记本，问：“你们在干什么？”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问，“你们拿到了？”


第020章 对错
　　“不不不，”危急关头，老大拿起笔记本就往自己腰上别，“这是我的航海日志。”
　　白文学带头，一排人脑袋点得贼勤快。
　　“我们的日志可不值得包这种皮子。”大副高深莫测地说完，转头贼熟练地找到了船长的位置，船长正守着水下的鱼，指挥周围人躲避，看着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于是，大副冲着他们一挥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然后，他一脚挤进了闯关者的圈子，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们伸出了手：“还有点时间，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