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隼脑中被修改过的结点太多,要梳理修正本来就很困难,池隼本人又对这实验格外抗拒。他这个人太聪明,已经学会从关岁理的干涉下及时避开,那些反复被修改过的结点,就是他最好的支撑杆。
正常的方式实在走不通,可如果强行干涉,即使实验成功,池隼也很可能直接就废了。
关岁理抬头看了下头顶的4,决绝地重新闭上了眼。
他不可能放弃——
关岁理闭上眼的瞬间,那股能量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直接将远处叫嚣的池隼和团子全部包裹了进去。
余波威势不减,直接撞上了周围的屏蔽网,那样坚不可摧的网,竟然直接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好在他们的第二层屏蔽网已经搭成,季开担忧地看了眼里面,吩咐下去:“你们去二层等着。”
所有人向着外面撤去,宋晴山在最后,他快要走到了门边,却发现季开仍旧停在原地,目光专注地盯着那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身影。
他叹了口气,苏格习惯性要拉他出去,宋晴山却早先一步退了一步,正好跨出了那扇门,也躲开的苏格的手。
苏格咬着嘴唇,跟在后面关上了那扇大门。
***
关岁理睁开眼,入目是一座繁华的商业楼,开阔式的街道一层层交叠向上,几乎穿透到云层里。
这样高又奇特的建筑,却是通体透明漂亮的。从建筑的外墙,到里面或奢华或梦幻的装扮,每一件商品,每一位导购,甚至是往来的顾客,没有一处不美。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建筑都没有一处缺憾,就像陈列在玻璃柜里的精美艺术品。
每一层里,客人们踩着有力的步伐行走在开阔的玻璃栈道上,剔透的商铺穹顶被无数纤尘不染的鞋底踩在脚下。
偶尔有人低头不经意扫一眼,扫到那无数商品中稍微中意的,就从透明的旋转楼梯走下去,拎上东西就走。
商品离开陈列柜的一瞬间,大楼的终端就会自动从他们的账户中扣除相应的款项。
这是关岁理这辈子都不可能来的地方,联盟最大的销金窟——透明大厦。
世界各地最优秀的那一拨商品都会被严密保护,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运送之后摆上这里,用纯金的价签点缀,盛放的托盘雕刻着大师级别的工艺。
关岁理只来过这里一次,目睹了这座剔透的珍宝被高处坠落的人体砸出成滩的血,就像半空中盛开了一朵脏污的花。
但所幸回收系统及时,那人在不到五秒的时间内被透明清洁机器人收走,这里的透明机器人第一次染上了颜色,穹顶上残余的痕迹被迅速擦除,就好像刚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人们也在一瞬间的惊讶后,恢复了本来的从容。
关岁理逆流而上,从清洁机器人那里把乱七八糟的人接了回去,漫长的抢救后,那人遗憾地活了过来,上天并没有觉得他的灾难可以结束,他仍要醒过来,面对自己面目全非的爱人。
在不久之后,他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温今日的一切。
他是被池隼厌恶背叛,从大厦顶楼跃下的崩溃者,是还没有进入法涅斯就已经经历绝望的人,他的名字关岁理不可能再次忘记。
他叫贺齐。
今天,关岁理重新出现在了这里,几乎瞬间,他就预感到会发生什么。
果然,一个深色的人影从头顶坠了下来,砸在面前,摔成稀烂的一团,大片的血迹迸溅开来,滚到脸上还温热着。
心跳急速飙升,然后……不等恢复,砰地,又是一声。
关岁理站在那里,穹顶上的血被清理了一次又一次,他脸上的血却越聚越多,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前进,只有他被遗忘在了原地,永远无法离开。
鼻翼中积攒了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浓到粘稠,还有女士香烟和男士香烟混在一起的味道,他逐渐生出了难以忍受的反胃感。
他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
他看着清洁机器人急匆匆赶过来清扫,终于记起了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季开的香水味。
因为当初他见证的那些灾难中,总是有这样烟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闻久了,他以为那是自己的罪恶。
关岁理吐完,撑着一张苍白的脸站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玻璃的栈道,就好像跟谁较劲一样,再一次精准地盯住了那即将下坠的地方。
砰地一声,鲜血再次迸溅,他腰一弯,又吐了。
第140章 变化
关岁理已经吐不出来了, 他胃容物所剩无几,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本来淡红的唇色苍白起皱,眼睛却更浸了水,漆黑透着亮, 他扶着栈道的手发着软, 却第一时间抬头看向了原地, 他这样近乎自虐的举动, 简直让人觉得他疯了。
可他的神情越来越专注,那双黑色水洗一样的眼睛,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忽地,头顶的人形又一次摔下来,他几乎同时锁定了前方栈道上的一处空地, 他手脚酸软,看起来随时就会倒下去, 却几下攀上了高高的支撑柱, 翻身跃了出去。
周围的人尖叫中,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保安人员一个个就要扑上来拉住他, 伸手喊:“你干什么!你怎么也要跳, 别啊, 我工作要完了。”
关岁理充耳不闻,脚尖在那光滑的玻璃外壁上一撑, 身子一矮, 人就迅速向下滑了出去。
那处原本毫无动静, 关岁理接近了, 却忽地就有一道黑影窜开, 关岁理苍白的唇一喝:“禁!”
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 砸在了玻璃穹顶上, 整个栈道瞬间龟裂,蓦地一塌,关岁理和那处的影子同时一摔,那黑影就被牢牢压在了原地。
关岁理迅速稳住身体,几下灵活翻过难无法承重的部分,几步接近了那个人。
他走得非常快,因为周围的一切在迅速崩塌,玻璃幕墙碎裂塌陷,坠入渺小的城市里,带着五光十色的装饰灯。
这是现实被打破,记忆的主人认知被击垮的象征,他必须尽快找到这里的主人,然后离开。
他模模糊糊,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灰黑色的情绪,这是他见惯了的东西,依附在这段记忆上的情绪。
情绪不依附于记忆,很难单独稳定存在,所以关岁理对情绪的干涉,需要建立在一段特点的记忆上,但是他并不会改变这段记忆,他改变的是实验者对这段记忆的情绪。
这样微小的改变,却足够颠覆实验者的全部态度。
这是关岁理一直奉行的操作模式,不会对实验者本人造成任何物理伤害,但今天他对池隼做的,已经有些出格了。
他必须尽快改变这一切,让池隼回到原来的状态。
他头脑反应略有些迟缓,这场景对他的影响还是有些大。进来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池隼最执着的事情,也是最容易被利用和改变的这段记忆就是这个。但即使做好的准备,真的一次次面对,他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但是他足够能忍,他还是等到了对方先露出破绽。
关岁理跨过了蛛网裂缝的幕墙,一把揪住了那黑影,却——
“团子?”
在他手里痛苦挣扎着的,却并不是池隼,而是满眼血丝的小少年,那人望着他,满眼都是仇恨:“是你!”
关岁理的手罕见地松了一下。
团子几乎立刻就从关岁理的手心脱了出去,他摇摇欲坠站在半空,风鼓荡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细细长长吊在那里的一根骨架。
下巴过于细了些,细瘦的手臂垂着,他定定地看着关岁理:“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他死了!”
关岁理的脚僵住了,他看着前面那个愤怒的少年,实在不敢上前一步。
他不知道团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分明这里该是池隼的记忆,团子不该出现的。
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他其实早就该有心理准备的,他无法将团子屏蔽在心理颜色干涉仪的控制范围之外,那么,这个实验就不可能对团子毫无影响。
一次次的实验之后,团子记不清的曾经,都从池隼那里看了个头尾,知道了关岁理究竟对他们一家人做了些什么,他那些灰暗的过去再度袭来。
他下意识要把团子拉回来,可脚刚迈出去,周围的环境瞬间颠倒,眼前一黑,再能看见,已经出现在了一间古典的二层小楼中,大厅中不同于一般的装潢,摆了半个屋子的书柜,另外半个屋子是一张巨大的实验台,不同类型的实验用具泾渭分明地摆在两边。
团子小小一个从楼上跑下来,辅助下楼的机器人还没有撤掉,他熟门熟路地在书柜间穿梭,精准地找到了藏在书柜深处的一个巨大的沙发,此刻,这个家的两个男主人正在沙发两边看书。
一边开着冷白的光,一边缀着暖色的光,暖光边的那个人说是在看书,书都快垂到沙发下面去了。
冷白光那边的人咳嗽了几声,见不管用,手指忍无可忍敲了敲书封:“要睡上楼睡。”
暖光那边的人一下被戳穿,却半点不害臊,干脆书一扔,就要抱人起来:“一起,你天天泡生物园里,都多久没陪我睡了。”
团子的脚步声一响,贺齐挣得厉害,脸都看着发火了,池隼才不情不愿把人松开,一双眼睛对上小孩也好不掩饰烦躁:“有话快点说,爸爸们有事要忙。”
团子直接忽略了他凶神恶煞的脸,几步跑上沙发,举着手里的书凑上去:“爸爸,我看不懂。”
贺齐就顺手把在看的书砸到了池隼头上,给团子讲了起来。池隼更烦了,原地走了几圈,不爽地坐下来,无所事事到了极点,干脆看起了贺齐的书,这一看,竟然入了神,贺齐讲完喊了他几声,也没把人叫醒。
身子被推了几下,池隼才恍然回神:“怎么了?”
“怎么了?你看期刊能这么认真?”
池隼下意识就说:“我怎么不能认真了?”
贺齐抽过了那本书:“看什么呢?”这一眼就看到了心理颜色干涉法的论文,神色一变。
池隼假装没看见他的神色,指了一句话给他:“我喜欢这句,你看看。”
贺齐顺着他的手,脱口念了出来:“情绪不过是大脑和生理作用的产物,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支配他,所以,不必恐惧,不要受他的影响。”
池隼顺势收回了书:“说的不好吗?这人还挺有意思。”
贺齐神色才终于缓和少许:“挺好的,”像是确认什么,他又重重说了一遍,“情绪不会影响我们的。”
池隼笑着嗯了声,见贺齐好不容易软化,一手扛着人,一手提着团子就往楼上走:“难得的假期,想那些干什么?”
他把团子扔上小床,关门离去的时候,并没注意到,团子正喃喃念着他们说的那句话,他还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因为他在乎的人,想要去记下来。
团子慢慢地睡着了,他的身上,一种橙色的烟雾缓慢升了起来。
关岁理就藏在门后,直到呼吸声轻了,才慢慢走了出来,鼻翼里自始至终,都能闻到一股淡了些的肉味,很像是池隼喂给小生物的那些容器的味道。
团子就在这别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中,安慰又眷恋地睡了过去,仿佛这才是正常的空气的味道。
关岁理看着这人身上明亮的情绪,眼神复杂。
即使在那样强烈的打击之后,团子记忆中一切情绪最烈的地方,也依旧是关于童年的怀念和珍惜。不然他不可能被迫来到这里。
这样一个孩子,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第141章 蝗
关岁理没有上前, 那股明亮的颜色自动散了去,周围的场景也同时消失,他睁开了眼。
耳边是愤怒的吼声,枝条抽打而来, 关岁理不躲反进, 一手攥住了狂乱的枝条, 枝条的尾端抽打在他的胳膊上, 留下一条深色的红痕,关岁理已经冲了出去——
关岁理顺着枝条,盯着一个方向,笔直地劈砍深入。
无数的枝条朝他收拢缠绕,他就像根本没有看到, 被无数枝条迅速包拢了进去。
可枝条即将闭合的时候,深处却爆发出一阵叫骂, 紧接着枝条忽地一松, 池隼掐着团子的脖子钻了出来, 团子剧烈地挣扎着, 可喉咙被攥紧, 脸色苍白一声都喊不出来, 团子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痛苦。
“关岁理, 你再过来一步, 我就杀了他!”
关岁理脚步不停充耳不闻, 池隼手中登时就出现了一把刀, 朝着团子的脖颈割了下去, 那刀即将轧到团子的脖子上, 关岁理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跟池隼僵持这么久, 频繁地开展心理颜色干涉对他的消耗也足够巨大,可他开口,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慑:“池隼,你不可能赢。”
池隼把团子往下一扔,人就又一次缩回了枝条中:“关岁理,那可未必。”
关岁理看着那紧密的枝条,神色也不由露出几分凝重。
最重要的是,他看向头顶,那个鲜红的数字已经转到了3,红光前所未有地耀眼,照在大地,将人的脸庞和身子都照成了血色。
他的时间不多了,可池隼依旧毫无进展,如果不使用暴力的方法,他不知道要在这里僵持多长时间。
但他依旧又一次闭上了眼,原本躁动的枝条,瞬间又一次被全数压制。
***
关岁理的额头渗出了汗水,频繁的精神消耗几乎让他出现了脱水的迹象,他的嘴唇干裂起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