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
沈师尊沉吟片刻,忽然起身朝堆着纸笔的那张桌子走去。凌却尘不明就里,跟了过去,见他在翻箱倒柜,不知想找什么东西。
很快,他找出了一支笔和一盒朱砂。
凌却尘眼皮一跳,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妙,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做什么?”
“祝福。”沈修远道,“就是给你额头上描个红点。”
“!!!”小徒弟转身就跑。
沈师尊凶神恶煞地扑了上去,拽着人的衣服往回拉:“点一个,会有好运气的!”
小徒弟誓死不从,拼命挣扎:“那是点……点给垂髫稚子的!过了七岁就不点了!!”
“我这个不一样!”沈修远把人按倒在床上,刚举起沾了朱砂的笔,就被“啪”地扣住了手腕,这笔死活落不下去,“听、话,乖徒!”
自打两人坦诚相见过以后,凌却尘就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他一时失神,终于被沈某人得逞,如愿以偿地在他眉心飞快点了个红点。
凌却尘:“……”
“不许擦掉。”沈修远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事成之后再给你别的奖励。”
“……”
凌却尘屈服了,他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黏黏糊糊又很可爱的师尊。
趁着时间还早,两人一块儿溜下山去吃了个早饭。
云顶镇的市集早在破晓时便热闹起来,冒着热气的薄皮馄饨,满满一竹屉的千层蒸糕,还有什么蛋卷儿饼和清粥榨菜混迹其中,各色味道在蒸腾的白雾里交织成人间烟火,将清晨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沈修远坐在馄饨摊子上,对着汤匙里的馄饨一口一口呼着气,吹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咬破了皮,被烫得一皱眉。
凌却尘很克制地和眼前这张泛着油光的木桌保持距离,道:“慢点吃,不急。”
“这不是……呼嘶……怕耽搁了……”
“早点晚点都不碍事。”凌却尘笑起来,“封印这种事又没什么吉时,能不能成全看他造化。”
“要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
“那我……”沈修远又咽下一只馄饨,踌躇片刻,缓缓道,“那我先不跟你回去了,干等着心慌,就在这条街上随便走走好了。”
“好。”凌却尘刚应声,就见某人把手伸到自己面前,摊开,一脸期待。
他懵了一下:“干什么?”
“我身上没钱。”沈修远眨眨眼,“你不会让我不带钱就逛街吧?”
凌却尘:“……不会。”
他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放进了那只修长好看的手里,分量压得那手微微一沉。
沈师尊掂了掂,十分满意,往怀里一揣,继续低头唏哩呼噜地吃馄饨。
-
凌却尘回到山上时,洛怀川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师尊呢?”
“他刚吃过饭,想走走。”凌却尘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粉末扔过去,“服下。”
“这是什么?”
“化功散。”
洛怀川神色一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我要引着你体内的大部分魔气进入丹田,封印在金丹之中。但这些魔气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即便你无意与我的灵力相抗,也不能保证它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吃了这个,对你我都好。”
“你这封印魔气的法子到底是哪里来的?闻所未闻。”
“以前看过一本制作魔种的典籍。”
“……”洛怀川脸色有点不好,“你是打算往我的金丹里灌入魔气,再制成魔种?你真的是玄明君?”
“如假包换。”凌却尘朝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一笑,“别怕,只是借鉴了一下封印魔气的办法,并不是真的魔种。”
洛怀川看了他两眼,进屋找了个茶碗,将粉末化开,一饮而尽。化功散效用发作得很快,几息之后就觉得乏力起来,身子一晃,跌坐在床上。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忽的眼前一暗,就见当头一掌拍了下来。
……
…… ……
洛怀川一度以为自己死了。
失控的魔气在经脉里奔腾,两耳充血,嗡嗡作响,除了剧痛还是剧痛。
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昏沉着往后倒去,又被人轻轻扶住,接着体内乱窜的魔气被浑厚的灵力狠狠一撕,硬扯着往丹田去。
哪怕不清醒,他也痛得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魔气刹那沸腾如水,悍然朝着灵力反扑。
忽然口中一凉,有什么东西化开来,带着一点腥味,丝丝缕缕地顺着咽喉下去,修补着受损的经脉,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
终于,体内的魔气稀薄得宛如晨雾,再翻不起风浪。
洛怀川慢慢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盘坐在床上,身边横七竖八地滚着几个瓷瓶,上面还沾了血。
“我这是……?”
“可算醒了。”
凌却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竟同自己一样沙哑。洛怀川吃力地回头看去,瞧见他神色疲倦地捏着手指,正往上面倒止血粉。
“你的手怎么了?”
“我的血能增强丹药效用。”凌却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空瓷瓶,“你把我的保命丹药都吃空了,记得还钱。”
“……”洛怀川恍惚想起了方才化在口中的清凉,好半天才低声道,“我以为你想趁机……抱歉。”
凌却尘停下了撒止血粉的动作,若有所思:“如果真要除掉你,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洛怀川:“???”
“开玩笑的。”凌却尘随手扯了点纱布给自己缠上,下了床去铜盆边擦手,“既然这么不信我,怎么还吃了化功散?”
“……”
凌却尘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猝然回头看他。
洛怀川躲开目光,把被血弄脏的外衣脱去,沉默地收拾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52章
瓷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屋内的空气凝滞到令人窒息。
就在凌却尘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门外传来“笃笃”两声,敲得还很小心翼翼。他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朝门口瞧了一眼,道:“进来吧,已经没事了。”
沈修远推开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发现两个人都好好的,顿时松了口气,抱着个布包跨了进来。
凌却尘一眼看到布包上有个非常眼熟的铺子印花,轻轻皱了一下眉。
“你等会儿啊。”沈修远只是跟他打了个招呼,转头就兴冲冲地、献宝似的往大徒弟跟前一凑,从布包里捧出一套泛着光泽的雪色衣服,“乖徒,为师瞧见这套衣服和你以前喜欢穿的样式差不多,就给你买回来了。穿上试试?”
洛怀川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衣服。黑漆漆、旧兮兮的,下摆打着几个不太显眼的靛青补丁,袖口还沾着一块变得干硬的血迹。
他又看向那套被人小心捧在手里,干干净净的雪色衣服。
“……算了。”他低低道,“我现在不喜欢了。”
沈师尊看上去有点失望。
“不喜欢了啊。”他嘟嘟囔囔地把衣服放了回去,扒拉几下,转头又拿出一套质地柔软的玄色长袍,带着一点小得意,“幸好为师还备了一套。这个跟你现在穿的差不多,总该喜欢了吧?”
洛怀川一愣。
好像有什么柔软又暖和的东西从心口烘烘往上涌,他只觉得眼眶微涩酸软,脸颊也变得很热,有几分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沈修远见他没吱声,就当他没再拒绝,顿时高兴起来,从铜盆里捞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拧干,坐到床边,给他擦了擦脸:“怎么弄得这么多血,也不知道擦擦……手上也有,藏什么,伸出来。”
洛怀川乖乖地伸出手,听自家师尊在耳边嘀嘀咕咕碎碎念,忽然感觉自己被擦得很干净了。他一边很耐心地“嗯嗯”应和着,一边悄悄抬眼朝着凌却尘望去。
……黑面阎罗。
还是翻进醋缸子里的黑面阎罗。
洛怀川垂下眸子,决定这一次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甚至偷偷蹭了一下沈修远的手。
终于,在沈师尊决定亲自给大难不死的亲亲乖徒换上新衣服时,凌却尘动了。
他似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沈某人的手腕,拔萝卜似的把人拎起来,冷声道:“他自己不会换吗?”
“啊?”沈修远茫然,“可是,可是怀川他看起来很虚弱……”
“我也很虚弱。”
沈修远:“?”
是谁一只手就把自己拎起来了???
沈师尊挣脱不得,跌跌撞撞地被“很虚弱”的小徒弟拽了出去,还不忘回过头叮嘱道:“自己把衣服换了,为师一会儿再来看你……唉哟!你走慢点!”
-
进了屋,门一关,沈修远就被抵在了门板上。
凌却尘以一种近乎蛮不讲理地姿态禁锢着他,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纠缠,近得一低头就能吻住。
沈修远抠着门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没想到小徒弟张口就是:“钱呢?”
“……啊?哦,花完了。”沈修远见他眼神一暗,赶紧补救道,“明天我会去万阙楼接单子赚来还你的……唔!”
凌却尘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又用鼻尖蹭了蹭,像只竭力想留下气味的小兽,眼神依然十分危险:“只买了给洛怀川的?”
“有,有给你的。”沈修远别开头,浮现出一丝很淡的羞赧,从怀里摸出一本封面朴素又古板的书,胡乱往他手里一塞,“拿着。”
“这是什么?”凌却尘依然不大高兴,觉得这东西比起那两套精挑细选的衣服简直不值一提,翻开看了两眼,突然愣住。
“……不会就学。”沈修远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装模作样地训斥道,“别什么都让我教。”
凌却尘捏着那本内容相当不堪入目的书,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仿佛抓着块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又忍不住瞄了两眼,耳朵尖悄悄泛起一点红色。
沈修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反客为主,揪住他:“你害臊了!”
“……没有!”凌却尘迅速把那本书塞进了乾坤袖里,脑子里却不自觉浮现出方才瞥见的那个放荡姿势,顿时退后半步,和沈修远拉开距离,十分心虚道,“你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这是我精心挑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
“……”凌却尘一边纳闷这种事为什么能拿出来大声说,一边又往后退了点,险些撞到桌角。
书里那些线条勾勒出来的人物在脑海中变化扭曲,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又像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着,一张张一页页烧尽后,全都成了沈修远的脸——
唇瓣嫣红如花,微微张开着失神颤抖,一双凤眸水光潋滟,眼角被逼出的泪花顺着脸颊一路滑落到脖颈,蜿蜒过遍布吻痕的锁骨……
沈修远看他拿到书后像活见鬼似的,步步后退,脸色越来越红,甚至蔓延到了脖子根,终于忍不住失望起来:“你……不喜欢这种吗?”
说罢朝凌却尘靠近了些,准备把书要回来。
没想到小徒弟瞬间炸毛了似的惊起,接着一把推开他,夺门而逃。
沈修远:“?????”
茫然无措的沈师尊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凌却尘会被气跑,走投无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狗头军师兼大徒弟。
片刻后。
洛怀川穿着新衣服来开门了。
这身黑衣将大徒弟的身段勾勒得极好,宽肩窄腰,长身玉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利落劲儿。但沈师尊正心烦意乱着,只稍微欣赏了一下下,就火急火燎地拽着徒弟进了门,探头左右瞧瞧,确定凌却尘还是没回来,才“砰”地关上了门。
“乖徒!”他猛地回身抓住大徒弟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为师是不是送错礼物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但洛怀川跟在自家师尊身边这么多年,哪能不懂。
“他因为礼物不合心意生气了?”洛怀川皱了皱眉,觉得凌却尘实在过分,元宵灯会才过去没两天,就开始屡屡给师尊甩脸色,以后还怎么得了。
出于谨慎,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送了什么?”
沈修远:“……”
彩绘春宫图。
这种东西,不宜拉着任何一个徒弟说,洛怀川也不行!
“没、没什么。”沈修远喃喃着松开了大徒弟的手,旋即沮丧起来,没发觉洛怀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此时洛怀川已经将师尊不能跟自己讲的、和情爱有关又能当做礼物送的东西快速地罗列了一遍,再逐一推敲排除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那家伙会不会有点太纯情了?灯会那天夜里这两人凑在一块儿究竟干了什么??纸上画的都接受不了,还有本事绊得自家师尊夜不归宿???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凌却尘带着那本春宫图跑不远,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哪里躲着,直接把人逮回来比什么安慰都强,于是随便敷衍了自家师尊两句,准备出门转一圈。
门一开,就被外头的寒气给冻回来了。
“哎,你要去哪?”沈修远被骤然涌进来的寒意冷得回了神,才发现洛怀川居然打算出门,赶紧过去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推着人往屋里赶,“你身体还没好全,怎么还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