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这次到底为什么不呲冰花了?”
沈修远恼羞成怒:“你闭嘴!”
小徒弟委屈:“好凶啊,师尊。”
沈修远捏了捏眉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别贫嘴。我问你,当年……三十三年前的那场祸事,你究竟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清楚得很。”凌却尘坐起来,随意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还问过了当年的亲历者。”
“那你还——”
“可我也信你没有主动堕魔,不是魔修。”凌却尘说得没有半分迟疑,对上他的眸子,狭长的眼尾盈满笑意,笑得人心跳怦怦,“他们怎么说、怎么想都做不得数。我只信你说的,师尊。”
沈修远愣住了。
心跳得很快,咚咚的,在耳边连绵成一片惊雷,隆隆地滚过朦胧的情愫,耀目白光过后,又在眼前炸成斑斓的绚烂。
沈师尊知道自己完了,栽得很彻底。
偏偏对面这人刚还喊了自己一声师尊,纵有万般旖旎念头,都萎得不成样子了。
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开合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你……你到底……”
他想问,你到底对我怎么想的?
凌却尘:“嗯?什么?”
沈修远最终还是没敢问。
他怂了,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吃、吃早饭吧。”
吃过早饭,沈修远给楚云山写了一封信,请他年三十晚上过来吃饭,顺便告诉自家二徒弟一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凌却尘知道了,别再因为“乖徒”不“乖徒”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挤兑人家。
丢人。
-
除夕夜。
沈修远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甚至热闹。
漫天烟尘和红屑里,楚云山拎着两支精心“打扮”的千年灵参来了,时间正好。
“师尊!新年吉祥!”
“哎,乖徒儿。”沈修远接住扑过来的二徒弟,收下沉甸甸的灵参,先是被上面缠得花里胡哨的红绸给看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为师也有礼物要给你。”
“是什么?”
“进来说话。”
楚云山拿到了新衣和剑穗,高兴得围着沈修远直打转,当即就换上了,在自家师尊面前跟孔雀开屏似的显摆了一会儿,问道:“玄明君呢?他不住在这里吗?”
“他在沐浴更衣。”
楚云山:“?”
这家伙还挺讲究,洗个澡洗这么久。楚云山撇了撇嘴,道:“师尊,你说过会离开白凤道来浮山是不假,可怎么还带了个外人呢?以后我来这多不方便。”
“……”沈修远正准备找点借口糊弄过去,忽然见凌却尘的房门轻轻一响,吱呀开了。
凌却尘长发未束,带着点微微的湿气垂在身后,身上罩着的外袍白如明雪,柔若轻云,肩袖染着轻盈的灰蓝,由深至浅,最后溶于雪似的白色,仿佛披着一层泛蓝的山岚雾气。
他将脸颊右侧的一缕碎发编了起来,两颗宝蓝的珠子坠在发梢,下面还垂着一片短短的白色羽毛,晚风一吹,便发出叮铃的细碎声响。
贡献了尾巴毛的白山雀吃了贿赂,站在他肩头,“啾啾”得抑扬顿挫,生怕不能把某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沈修远岂止被吸引了过来。
他都看呆了。
凌却尘似乎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廊下的两人,偏过头来,冲着沈修远一笑,再加上这身仿佛山岚披新雪的打扮,那叫一个勾魂夺魄,风华绝代。
沈修远:“!!!”
他一个没注意,把楚云山的胳膊拧红了。
作者有话说:
楚云山拿到新衣服后:跟师尊显摆
凌却尘拿到新衣服后:色诱
第40章
楚云山都没顾上自己被拧红的胳膊。
他发现凌却尘趁着师尊走神的空当,抛了个挑衅的眼神给自己。
欺人太甚!!!
楚云山赶紧摇了摇被美色迷晕的师尊,道:“师尊,师尊——”
“嗯嗯嗯?”沈修远缓过劲来,“啊,差不多该吃饭了。”
年夜饭是从云顶镇上最好的酒楼里订来的,菜色繁多,满满地摆了一桌。
沈修远被安排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各一个徒弟,弄得他很有压力,筷子还没伸出去呢,只是眼珠子瞟了一下,就有人给他夹进了碗里。
“师尊,吃这个。”
“阿晏,尝尝这个菜,味道不错。”
“还有这清蒸鱼……”
“豆腐羹已经不烫了……”
沈师尊忍无可忍,执起筷子给了俩徒弟一人一下,道:“自己吃自己的,为师有手。”
徒弟们终于消停了,一顿饭总算其乐融融地混了过去,还在院子里放了烟花。
月色当空,烟火倏地升空绽放,如碎金四散,此起彼伏,又消弭不见。
楚云山趁黑偷偷拽了一下沈修远的袖子,小声道:“师尊。”
“嗯?”
“以后咱们能年年一起看烟火么?”
“当然能。”沈修远不由失笑,勾着肩膀把人拉过来,顺手揉了把徒弟的脑瓜,“前面少的,也给你补上。正月十五记得来陪为师逛灯会。”
楚云山喜出望外,眼睛都要笑眯起来了,忽然一顿,悄悄趴在自家师尊肩上咬耳朵:“那玄明君……”
负责在房顶上点烟火的凌却尘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
沈修远:“哦,就是元宵灯会——”
楚云山大急,又不好当着凌却尘的面直接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样。”凌却尘似笑非笑地瞥了楚云山一眼,“我也想去。楚掌门不会不肯吧?”
楚云山:“……”
烟火放完了,院子里依然火星噼里啪啦四溅,十分热闹。
新年伊始。
沈修远的修为顺顺当当地升到了金丹期,能够用灵力凝聚出霜吟剑身了。
他坐在院中,仔仔细细地瞧着这把阔别了三十三年的本命剑。
诡谲漂亮的雪花纹遍布剑格,纤长的银白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随意一挥,便有剑意浩荡如海,奔涌而出。
“阿晏。”凌却尘依然穿着那件飒飒的新衣,不过把头发束了起来,稍微不那么风流了一点,但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他也来到院中,站在沈修远身旁欣赏了一番,道:“这便是传闻中能移山填海的霜吟剑?”
“哪有这么夸张。”沈修远随手挽了个剑花,偏头看他,阳光透过交错的枯枝映入眼中,熠熠生辉,整个人似乎一瞬间亮堂起来,“你要试试么?”
凌却尘愣了一下,才道:“好。”
一炷香后。
“乖徒,你败了。”剑尖划过半圈,沈修远潇洒收招,手指一松,那把雪白的细剑就化作了白色光点,笑眯眯道,“把修为压制到了金丹期,不是摆明了要输给我?”
凌却尘不甚在意:“陪你活动活动筋骨。”
“今天是年初几了?”沈修远顺手折下一枝红梅,“我闭关了许多天,梅花都落了不少。”
“明天便是十五了。”
“唔,那今日便陪我去趟山上吧。”浮山这边的习俗,正月十五要在院子里挂灯祈福,沈修远不想把那间孤零零的草屋给落下了。
凌却尘欣然答应。
两人一块儿去街上挑了一只兔子灯,两尾锦鲤灯,拎着上了山。
天色昏暗,风渐渐大了起来,好像要下雪。
“要是一会儿雪太大,我们可以在山上住一晚。”凌却尘提议道,“该有的东西,我都备齐了放在那里的,不会冷。”
沈修远呼了口气,埋在斗篷绒毛里,含糊道:“阔以。有没有吃的?”
“没有。”小徒弟善解人意道,“不过明早可以给你去买。”
“不用那么麻烦,起早些一起下山就是了。”
两人边说边走,又拐过了一道弯。山道蜿蜒曲折,两侧树木茂密,此时才能勉强望见草庐的轮廓。
然而沈修远踏出一步后,忽然停了下来。
凌却尘怔了怔,神色微沉,将他往后拽了一点,低声道:“前面怎么会有魔修的气息?”
沈修远缓缓摇头,盯着前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昏暗的天光,看清那个魔修的身形。
“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那魔修的气息……”沈修远欲言又止,须臾,只道,“小心些。”
-
凌却尘并没有太过戒备。
他能感觉到,那个魔修的气息很不稳定,有些虚弱,似乎受了重伤。
到了离草屋三丈开外的地方,杵在门口的黑影才惊觉有人靠近,踉跄着退了两步,从门檐下的阴影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孔。
那脸色实在太过苍白,衬得他眉目墨黑,如同在白瓷上勾描出来的一般,偏又带了几分病气,再加上一身邪气肆溢的黑衣,活像是吸人魂魄的山精。
他随身佩着一把剑。
这在魔修身上并不常见。多数人在堕入魔道后,会本能地排斥这正气凛然的百兵之君,觉得横竖不顺手,干脆改用别的。
“你……玄明君?!”那人一眼认出了凌却尘,又警惕地退了半步,拔出剑来,冷声道,“仙鼎盟还真是阴魂不散,连这里都找得到。”
凌却尘没心情跟他废话,只想尽快把搅了兴致的这家伙解决掉,然后跟沈修远一起挂灯看雪过元宵,说不定还能在屋里烘着炭盆说几句悄悄话。
因此他出手异常狠辣,几乎瞬间就到了那人身前,短短几息已交手了数十招,剑刃擦过,火星迸溅,残影缭乱。
那魔修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不像表面看起来伤得那么重,尚有余力自保,且战且退,攻守又狡猾得很,凌却尘不但没能立刻将他解决掉,反而被缠得脱不开身。
“青云落到底许了什么好处,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为他卖命?”魔修大约是被逼急了,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燥红,手底下的招式也愈发狠戾,“仙鼎盟究竟知不知道,季盛他在做什么!?”
凌却尘手上的剑招一滞。
青云落?季盛?
他当即改了主意,决定生擒这个魔修,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来再杀。
可惜这魔修似乎受了刺激,剑招陡然一变,几乎是在以命相搏,凌乱中带着癫狂,根本不容他手下留情。
就在这瞬间,一抹银白的剑光倏地从林中穿出,“当”一声准准地磕在了两人的剑上,将他们各自震了开去。
“都住手!”
凌却尘脚尖一点,很快收招往后退去,出乎意料的是,那魔修竟也没有紧追,反而在原地呆住了,浑身的戾气刹那散了个干净。
“霜吟?真的是霜吟剑……”他喃喃道,持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草,仓皇地环顾四周,“谁!?什么人!!出来!!!”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扑通跪了下来,剑尖点地,又接连呕了几口血,将整个手掌染得血红。
沈修远来得只比霜吟剑慢了一步。
他一阵风似的掠过凌却尘身旁,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魔修奔去。
凌却尘微怔须臾,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将剑收了起来。
那魔修最终还是倒下了,仿佛本就是将要燃尽的残烛,烛焰倏地跳跃明亮了一下之后,便彻底暗淡下去。
不过他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沈修远的怀里。
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死死抓住沈修远的肩膀,伴着气若游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将死的血气:“你……到底是……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
沈修远垂下眸子,抬手摸了摸那粗糙凌乱的长发,低声道:“怀川,是我。”
洛怀川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又很快闭上,抓在肩上的手缓缓滑落,彻底昏死过去。
第41章
兔子灯和锦鲤灯被随意地堆放在院中,凌却尘背靠着墙,若有所思地盯着它们。身旁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沈修远端着个铜盆出来,将血水倒在树下,哗啦溅起一滩泥水。
他没动,只抬了一下眼皮,半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甚至不愿意探头往屋子里瞧一眼,只是问道:“怎么样了?”
“死不了。”沈修远嗓音透着浓浓的疲惫,眉头紧皱,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忧虑惊惶,“但也不太好。明晚的元宵灯,我会就不去了,你替我跟云山说一声。”
“……知道了。”
“今夜我得守着,你——”沈修远顿了顿,终于抬头看向他,很轻很快,只是一瞥,又毫不停留地望进了屋子里,“你若是肯,就来帮把手。不肯的话,便回浮生水榭等着。”
说罢,他抬脚就要进屋。
凌却尘终于动了。
随身佩剑并未出鞘,只是横着拦在沈修远身前,稳如泰山。
沈修远并不意外。
小徒弟对洛怀川的敌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消退,没有冲进去一剑把人砍了,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我尚有许多事要问他。”沈修远挑了个比较让人能接受的理由,见凌却尘不为所动,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也还算是他的师尊。”
“三十三年前,洛怀川就亲口说过叛出师门。”凌却尘冷硬道,“你不算了。”
“此事……另有隐情。”沈修远不欲多作纠缠,将他的剑拨到一边,“以后再告诉你。”
“什么隐情?”凌却尘一下就被他那副冷淡的模样给惹恼了,粗暴地拽住他的衣襟,把人拉过来抵在墙上,气息不稳,“你是想说,不论是他当年亲手刺你的那一剑,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叛出师门,还是后来堕成魔修,在你心里统统能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