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哀伤牵动着沈透的思绪,让他生出了恐惧和后怕,那是他残存的求生意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的身体和大脑,告诉他死亡有多么的可怕和空荡。
他对自己残忍,也对身边的亲人残忍。
他那么的不温柔,那么的不坚强。
苍白的嘴唇翕动,沈透艰难地牵起嘴角,声音虚弱而嘶哑。
他眼里弥漫上哀伤的雾气,委屈,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难过了。”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不知道会这样,他也后怕,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他真的太难过了,只有生理上的疼痛,才能让他不难么难过。
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绝望,沈柔哭了,紧紧握住他的手,想将他从无尽的深渊泥潭里拉出来:“哥,你不要死,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好好吃药,明天你就不难过了,你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你想想我,想想爸爸,你走了我和爸爸怎么办,哥,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她吧,她很爱你,你要坚强起来,为了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还有你自己。”卢越说,“痛苦是暂时的,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打败情绪怪物,拥有更崭新的人生。”
沈柔握着他手的力道很紧,仿佛怕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阳光也从窗外照进来,那么明朗,沈透望向窗外,眼睛里呈现出痛苦,还有止不尽的自责,片刻后,他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眼泪,轻轻说。
好。
从那以后,沈透再也没有自残过,他继续接受治疗,打败了病魔,获得了新生。这是每个心理医生都愿意看到的事情,卢越为他感到高兴,一个刚成年的Omega,被那样残忍的对待,又患上了产后抑郁,实在是令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而如今,她再次从宋初衡口中得知沈透的消息,还给她开出了高价的治疗费用,请她上门问诊,据宋初衡所说,沈透疑似患上了癔症性失声的病症,还有惊恐焦虑的症状,她担心,沈透的抑郁障碍会因此复发,所以,她立刻答应了宋初衡,先和沈透见一面,了解基本的情况。
宋初衡坐在咨询室的椅子上,剑眉冷肃,问她说:“当年的事情,你了解多少?能给我讲讲,他当时是......怎么确诊,然后轻生的?”
这些事情,他只了解大概,其中细节,只能从旁人这里,问清当年的前因后果,问清,他不在的时候,沈透究竟受了什么苦,过得有多么的难过。
作为心理医生,当然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隐私,虽然宋初衡是主动跑来找她给沈透看病的,但卢越仍心存疑虑,毕竟她还没和沈透见上面:“宋先生,容我冒昧问一句,你和沈透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孩子的alpha父亲。”宋初衡回答她。
“孩子的父亲......”卢越吃了一惊,随后捷眉,“是你。”
“是我。”宋初衡坦然,声落低沉,带着沉稳的坚定。
渣男!
卢越险些脱口而出。
宋初衡居然就是沈透口中的那个他!那个一直缠着沈透的alpha,竟是宋初衡!
真是人不可貌相,人人只知他帅气多金,却不知他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对了,她听说宋初衡还有个儿子,难不成,那个孩子就是当年沈透生下来的?!
卢越顿时心情复杂。
这个alpha的失职,是有目共睹的,试问哪个Omega,能在没有alpha的陪伴下顺利生产?在怀孕到产子期间,alpha没有提供信息素,没有给Omega足够的安全感,这已经是非常大的罪过了,更可怕的是,这个alpha,还是沈透受到折磨的罪恶源头。
所以刹那间,卢越的眼神都变了,她捷眉对宋初衡说:“无可奉告,宋先生,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请尽早安排沈透和我见面吧。”
她抱有警惕心,担心沈透又遭到了这个alpha的迫害,所以等宋初衡走后,她翻找出沈透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但沈透关机了,怎么打也打不通,到了晚上,她又找出沈柔的号码来,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沈柔现在又是大忙人,不知道会不会接。
万幸的是,沈柔接通了,还诧异她怎么会突然联系上自己。卢越:“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沈透,但是他手机关机了,你能联系到他,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吗?”
沈透一般除了坐飞机,都是不关机的,顶多设置个勿扰模式,于是沈柔给沈透打了个电话,发现真如卢越所说,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七八点,一直联系不上沈透人。她正度蜜月,这几天也没顾及得上和沈透聊天,这下猛地有种不详的预感,于是赶紧打电话给郑严琛,哪想郑严琛也不知道沈透去哪了,说发微信都没回,可能是这几天有点忙。
忙什么忙!
再忙能几天不回消息?!
沈柔立即让郑严琛去沈透家里看看,恐怕沈透生了什么事。
郑严琛去了,然后凝重的给她回电话:“他不在家,门卫说这几天都没看见他去上班。”
沈柔真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颤抖着说:“找人,给我找人,他不住教职工宿舍,也没有跟我说要出远门,这么晚不在家,手机又关机,他能去哪?你帮我去学校问问,或者问问陆老师,他这几天有没有去过学校。”
郑严琛赶紧去联系陆庭颂。
陆庭颂说:“他前几天跟我请假,说有点事情要处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上课,是出什么事了?”
郑严琛也差点两眼一黑,好好一个大活人,像人间蒸发一样,什么事情要处理六天连一个消息都不能回?
于是沈柔坐不住了,赶紧订机票要回国。
卢越这边知道了,让她先不要着急,然后告诉她,今天有一个叫宋初衡的人来找她,自称是沈透孩子的alpha父亲,让她明天去给沈透看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她明天见到了沈透,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
沈柔一听宋初衡这三个字,更是火冒三丈,简直要气笑了,愤怒的同时,还有止不住的担忧,连夜收拾行李,要亲自回去找人。郑明煊安抚她,已经派人去找了,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他,最近一班飞机是第二天早上的,再急也不能让航班改到凌晨起飞,况且,人在不在宋初衡那,还不一定是不是。
怎么不一定,一定就是!沈柔急得一夜没闭眼,满脑子都是她哥当年被宋初衡拐走后回来时那凄惨的模样,真是恨不得把宋初衡这个人千刀万剐。
文山君庭,家庭会客室里,卢越抿了一口水,然后轻轻放下杯子,温声问沈透:“你现在不能说话吗?”
沈透点头,然后扭头看了宋初衡一眼。
宋初衡倒是自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
沈透在上面打字,转换成语音:麻烦你了,我用这个和你说话,可以吗?
卢越察觉到,沈透并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稍微放宽了心,温和地笑:“当然可以,你的情况,宋先生大致和我说了一下,这种例子我接触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配合做发声训练,最后都会痊愈,你也不要紧张,正常和我聊天就行。”
沈透:嗯。
宋初衡摸了摸他的脖颈,不错,乖乖治病,很听话。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我记得你后来重新去读书了,现在还在上学吗?”
沈透:嗯,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大学里当助教。
“那挺好的,我啊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从一院离职了,去了别的医院。”卢越说:“很久没联系了,昨天宋先生找上我,我还不信,就想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好像没接。”
她不说,沈透都忘了自己手机丢了的事情,又猛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没有跟陆庭颂请假,真是一头乱:抱歉,我的手机丢了,还没有找回来。
“原来是这样,希望你的手机能找得回来,如果你家里人打不通你的电话,可能会担心你。”
沈透点头,想着待会儿就叫宋初衡载他去买个新的手机,手机丢的时候,他给地铁工作人员留的是沈柔的号码,也不知道有没有工作人员找没找到。
“好,开始之前,”卢越从包里拿出一份焦虑程度量表,还有一只笔,放到桌面递给沈透,“我们要先填一下这个。”
沈透看着那份量表,略微犹豫。这样的流程,他十分熟悉,只要填了这份量表,卢越就能判断出他是否患有焦虑或惊恐症,进而对他进行盘根问底的治疗,揭开他的恐惧,消除他的焦虑,让他能够再次发声。
沈透发起了呆,看着那份量表踟躇了两分钟之久。宋初衡在这沉默里,没有出声催他,只是默默的用拇指摩挲他的后颈皮肤,企图用抚摸令他安心。卢越也耐心等待,自然的从包里摸出手机,给沈柔去了一条短信。最后,沈透微微弯腰,拿起了笔,认真填写。
在他填写量表的间隙,卢越看了看屋里的光线,对宋初衡说:“宋先生能帮我们把窗帘拉上吗?”
宋初衡起身,去拉上窗帘,会客室里,光线便弱了下来。卢越又对宋初衡说:“能把沈透去医院检查的病历本拿来给我看一下吗?”
宋初衡已经准备好了,拿来给她。卢越接过,看过后,略微冷硬地对宋初衡说:“谢谢,这位alpha先生,现在你可以出去了,给我们一点独处的时间,这期间也请你不要进来打扰。”
宋初衡:“......”
沈透抬头看宋初衡。
宋初衡没有发怒,只皱了下眉。这要是换做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估计早就被保镖轰出去了,但这是沈透的心理医生,他就只好忍着。
沈透察觉到了,卢越肯定是因为他的过去,才对宋初衡这样不满,他放下笔,拿起手机:“卢医生,还有量表吗,给他也来一份。”
卢越:“???”
听罢,宋初衡沉沉笑了,附和说:“对,我也有病,给我也来一份。”
“?”卢越善意地提醒沈透,“......你很信任宋先生?我可能会问你一些私人的问题。”
沈透思考几秒,做了很大的心里斗争,最后还是说:没关系,让他留下来吧。
宋初衡和他说,要一起治病,他知道这是宋初衡是哄他的,但这样的说法,确实令他安心不少,他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他愿意给宋初衡机会,一个陪在他身边的机会。
如果宋初衡表现良好,那他就给宋初衡加十分。
宋初衡听见让他留下这四个字,心中仿佛被羽毛轻扫,原本没打算挪开的脚步朝沈透走去,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沈透信任自己,很好,非常好,他薄唇张合,客气的,又有些强势的对卢越说:“卢医生,你不用这样防备我,我既然找上你,就是希望你能把他治好,我很爱他,也不会再做伤害他的事,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帮他治疗,让他能重新说话,治疗期间,我会全程陪同,你不用特意避开我。”
卢越目光投向沈透,见他没有任何异议,也不好再请宋初衡出去:“好吧,抱歉,我只带了一份,宋先生等下次吧。”
宋初衡心中雀跃,应承:“没问题。”
既然如此,卢越就开门见山,说:“我有一个疑问,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沈透在填表,手略微停顿,宋初衡比他还嘴快地说:“还没有,不过很快了,我在追他。”
沈透倏然脸红,抬头瞅宋初衡一眼:“……”虽然是这样没错,但由宋初衡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欠打?
卢越:“……”
卢越暗暗想,难道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误会?沈透不应该是恨宋初衡入骨?为什么此刻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样子?还是他们已经发展到了原谅彼此并从此走向和美的幸福生活的程度了?
作为旁观者,卢越不是很想祝福这个alpha,不管宋初衡做了什么取得了沈透的原谅,他就是十分失职,不配和沈透这样好的人在一起。
等沈透填完后,卢越仔细询问他最近的状态,沈透乖乖回答,老实交代,没有隐瞒,于是卢越发现,沈透的焦虑症已经到了中度,并且伴有癔症出现。
既然要进行心理治疗,就要找出焦虑的诱因。
“和我说说吧,”卢越温柔地说,“每次你不能说话前,都发生了什么?”
沈透低头缄默,仿佛又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真是可怜见的,话都说不利索,还要被迫回忆不开心事情,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宋初衡自然心疼极了,就想替沈透开口,卢越阻止了他:“让他自己说,你只管听就好,不要打扰我们谈话,做一个安静的绅士。”
心理咨询本该是私密的,一对一的,有家属陪同的话,有时会起到反作用,又何况沈透受到的创伤都与他有关,宋初衡自知理亏,被卢越一说,就也沉默下来。
会客室陷入安静,针落可闻,沈透握着手机,垂眸打字:害怕,我很害怕。
卢越问:“为什么害怕?”
沈透: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卢越:“什么事情?”
沈透:很多,很乱,都是一闪而过,记不清了。
卢越知道他仍在回避,回答的问题都很笼统:“可以和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吗,你在什么地方,是早上还是下午,天气怎么样?”
沈透下意识回忆起最严重的那次:早上,在车里,有太阳。
“在车里做什么,有人在你身边吗?”
沈透抿唇,看向宋初衡。宋初衡立即反应过来,搂住他的腰,说:“当时我在,那时候我们刚重逢,我对他说了很不好的话,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