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不会是沈何,而是——而是他身边的人。
宋初衡看着资料上给沈透卡里打钱的账户户主,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并且越想越心惊。
成蕴涵这三个大字,正赤裸裸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着,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如果是成蕴涵,那这一切就全都有了解释,且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心狠手辣。
所以,沈透才会跟他说好痛。
沈透是因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受了那么痛的伤,才哭得那么伤心。
辍学,摘除腺体,生育——没有哪一样是沈透自愿的。
拿着泛黄机票的手微微颤抖,心头掀起一股熊熊烈火,宋初衡猛地攥紧那张旧机票,同时骤然爆发出一股威慑力极强的信息素,那信息素犹如猛烈的强气流在办公室里冲撞流动,震得壁龛与书柜上的摆件晃动不止。
哐当一声巨响,宋初衡英俊的面容变得无比痛苦和狰狞,他急促的呼吸着,手背青筋暴起,徒然十分阴狠的一脚踹翻了分量极重的黑檀木办公桌!
怎么敢的,怎么敢的,他都不敢这样逼沈透!这跟要沈透去死有什么区别!
桌子当即四脚朝天的裂开,正在运作的电脑啪啦摔出两米远,屏幕四分五裂后断电陷入死机状态,一地文件狼藉凌乱,装饰花瓶变成了碎片,彰显着主人深深的暴怒。
成蕴涵。
他早该想到的。
可这个女人伪装得实在是太好了,从小到大,成蕴涵在他心里并不面目可憎,反而是一个非常稳重,得体大方的女主人,有些东西他从陈淑云学不到的,全都是从成蕴涵身上汲取的。
可以说,他甚至有些崇拜成蕴涵,成蕴涵也待他不错,可后来他不敢了,他知道了自己的母亲与宋业德有染,他觉得对不起成蕴涵,他对成蕴涵含有愧疚,也有所预料成蕴涵会发疯。
所以当初嘉言出事,陈淑云与宋业德事东窗事发,成蕴涵恨他,是理所应当的,他愿打愿挨,他为自己和自己的母亲赎罪,他愿意做成蕴涵手下的一条听话的狗。
可他根本想不到,成蕴涵会因此牵连沈透。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那沈透该有多痛,该有多恨他!
宛如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动惮不得,宋初衡当真是被这近乎血淋淋的真相给射得万箭穿心,他悲痛欲绝地捂住的心口,喉咙发哽,仿佛被剧痛勒住了呼吸管道,只能艰难的,粗重地喘息着,每进一口气,都如垂死挣扎的病人一般,发出风箱一样的哧哧响声。
他踉跄地跪着,眼眸瞪得赤红,像一个颓然打了败仗的士兵,浑身插满了涂毒利箭,再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因为在他出征之前,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再站起来,也是如履薄冰。
楼骆听到动静,战战兢兢地过来敲门,被满屋子溢出来的浓烈的信息素呛得直想转身就溜出公司大门。
宋初衡抬起头,猛地拨开一地狼藉,满脸阴霾地大步冲出了办公室——他不能坐以待毙地脑补猜测,他得去找沈透问清楚真相。
如果是真的,那他一定让成蕴涵不得好死。
“总……”楼骆刚想叫住人,却腿一软扶住了门框,被顶级alpha的信息素威慑得差点跪了下来,悲催道,“裁你没事吧……”
宋初衡在沈透手表上装了定位器。
此行为侵犯了个人隐私,但对宋初衡来说却十分粗暴有效,此方法被他实用于自己与宋航身上,效果俱佳,只要没有飞出外太空,就是跑到深山老林里也能给你找出来,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沈透的行踪去向。
GPS上显示沈透不在云城,而是回到了江昙。
宋初衡眼皮无端一跳,立即订了最近一班机票,在无边云霞中飞往了江昙。
已是立夏,江昙的天气早已转热,傍晚七点钟,太阳如同红色火球悬挂在西边还不肯落下,光照依旧刺眼干燥,偶有微风吹过,却驱不散倘若锅炉房一般闷热的气流。
因为老居民楼要拆迁做新的楼盘,所以沈透这次回来,是替沈何来办理相关事宜,签署补偿合同,以及看看老房子里还有什么物件需要处理带走。
十年没踏足过的故土早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彻底变成了一座由钢筋水泥建成的喧嚣森林,连小区对面的菜市场都变成了大型商超,剥去了老旧的厂棚气息。毕竟是从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说不留恋是假的,但这留恋中,还是带上了些苍白贫瘠,像是梦境营营破碎,再也燃不起沉睡的冲动。
处理完所有事情,沈透便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大门,房子落了十年灰,已经不能住人,他得找个酒店住一晚,明早再飞回云城。路过垃圾桶时,他顺手把一个落灰泛白的纸箱扔进了垃圾桶里,纸盖因碰撞微揭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经年仍保存得漂亮的白色海螺。
那是十年前的某个秋天被宋初衡从海里捞出来的海螺,在冬天送到了他的手里。
当时出车祸住院,宋初衡送了些可爱的小玩意儿逗沈透开心,海螺放在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甚至能吹出鲸声,但在病房里多少会有点扰民,于是宋初衡便带沈透下楼散步,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宋初衡将海螺吹给他听,呜声幽长,缠绵动听。
宋初衡多才多艺,一把嗓子也被上天眷顾,吹完螺号就问沈透喜不喜欢,沈透不能说话,又心知他话里总带着套路,便只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谢谢两个字。宋初衡单膝蹲在他面前,反手就捉住了他白皙的手,低头想亲吻他的手背。
沈透一惊,把手收了回来,耳根发红。
宋初衡唇边勾起一抹笑,就把海螺塞进沈透手里,起身坐到他旁边,后背靠着长椅椅背。侧脸看见沈透温软耳尖那抹红,又伸手把他搂进怀中,不容拒绝的叫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在冬日的暖阳下低低的唱歌给他听。
他用温柔的,缓慢低沉的嗓音诱哄沈透午睡。
阳光正好,微风温和,那是一首冬天的秘密。
时间过去许久,沈透已经不记得旋律了,只隐约记得宋初衡的声音很好听。
那声音被封尘在冬日里。
直到如今也被埋葬的很好。
也不需要再被挖出来。
“滴滴滴——”
汽车急促的喇叭声将沈透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把目光从垃圾桶里收回,手里握紧了行李箱的扶杆,未再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不曾想转身之际,他赫然看见了小区门外,宋初衡正拨开人流与来往车辆朝他狂奔而来,像穿越了时光,西边的太阳落下,只余下绚丽的晚霞,温和而美丽,人也那么熟悉。
下一秒,他被宋初衡冲过来紧紧地拥入怀中,愣在了原地。
第55章 55.离我远点
那拥抱紧促而炙热,沈透被他扣住后颈猛地按进怀里。额头直接撞到了宋初衡坚硬的锁骨上,隔着西服布料也撞得生疼,鼻尖闻到一股茉莉香水和松柏信息素混合的香味,耳边是急促地呼吸和稳重的心跳声,沈透呼吸蓦然一顿,反应过来后皱眉推开他,退后一步道:“宋初衡,你干什么!”
那天宋初衡撂下狠话之后,沈透知道宋初衡不会至此消停,所以一直在家中煎熬,宋初衡给他发短信,他给拉黑了,按照宋初衡的性格,换个号码再发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接下来,他再没收到过短信,宋初衡也没再出现在小区门口,沈透因此逐渐放松警惕,哪知刚把沈何送回老家,缓缓松了一口气, 就回江昙这一趟的功夫,宋初衡也能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还不要命似地冲过马路来,当着行人的面抱他。
两人站在大马路的垃圾桶边,纠纠缠缠的,路人纷纷侧目。宋初衡额发凌乱,风尘仆仆,完全不知道方才沈透已将他当年送的东西都扔进了臭烘烘的垃圾桶里,与他划清了界限。他只满心盛怒震恐,还有无边滋生的愧疚,又抓住沈透削瘦的手臂,像一个落魄的收起了獠牙的大狼狗,声音很哑地说:“沈透,你老实跟我说,当年我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沈透,眼神不再寒冷,不再藏着恨,反而带上了沈透从未看到过的丝丝惶恐,就连高大的肩膀也在此刻垂了下来,声音含着颤抖地问:“你被我标记后,是谁带你去清除标记的?”
宋初衡的头更低了下来,声音也更低,他说沈透,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落日的黄昏下,天边挂着大片的火烧云,沈透略显轻盈又纤长的睫毛颤抖,侧脸被霞光铺照得微微橙红,是那么的好看,又柔软,就连眼睛也被映得瞳孔明亮,里面倒映着宋初衡的脸。
可沈透的心尖在发颤,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他居然感到很冷,重逢以来,宋初衡几次三番的质问他为什么,语气里满是指责,满是怨恨,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过关心的意味,哪怕一丝都没有,就连在说我还想要你,我们还没完的时候声音都是那么的寒凉,其余也全是逼问质问,即使他语气温柔,那里面也全都是毒,是剑,是冰霜。
沈透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些,他也不想从宋初衡身上讨要什么。但他没办法不委屈,可他只能自己咬牙忍着。如今宋初衡这么一问,是直接问到了他的心坎上。
可终究是太晚了。
都说迟来的关心比草贱,宋初衡的关心,又值当他委屈什么呢?
委屈了,然后呢?
如今来问,又有什么意义?
沈透对上宋初衡的视线,缄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宋初衡,我受过什么委屈,你不是知道吗?你自己说恨我,又来假惺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宋初衡看着沈透冰冷漠然的眼神,痛忿几乎要冲破胸膛,两手扣住沈透的肩膀,喉咙发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得以问出那个使他悲怆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成蕴涵,是不是她逼你去清除标记,所以你才不迫不得已植入了人工腺体?”
话一出口,就连沈透也变得脸色苍白,宛如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十年前,成蕴涵这个刽子手,在这座城市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直把他当成畜生一样挥刀宰杀,肆意践踏,把他当做生育工具,把他当成蝼蚁,就没想过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这一切源头,都是因为宋初衡这个混账东西。
宋初衡置身事外,宋初衡什么都不知道,十年之后还要堂而皇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质问他!说一些可笑的话,做一些可笑的事,就是不懂得离他远一点!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那些不堪的回忆一幕幕浮现,沈透呼吸急促起来,猛地把宋初衡推开,他控制不住地爆发了,拧眉厉声说:“对,就是这样!”
“那个叫成蕴涵的女人,是宋嘉言的母亲是不是?你说你不知道,那好,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标记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被她拉去强行清除标记,不会怀孕,更不会被植入人工腺体,我还要被她逼着给你生孩子,她逼得我连学都上不了了,她把我关了整整一年,就为了你的孩子,就为了你的孩子……”
沈透只要想着这些事,手指控制就不住地发抖,他咬牙平复呼吸,看着脸色惨白的宋初衡,心中绞痛不已,他冷冷地对宋初衡说:“宋初衡,你做事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你真是恶心到了极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惨了我,你居然还敢说爱我,你配吗?”
“你还质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不爱你,也不愿意生下孩子,我恨不能掐死他再跟他一起去死,我恨死你了!”怨恨泣血,沈透低声怒吼,从未这般心如刀割过,牙齿都要咬碎般用力说:“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仿佛被当胸一刀砍断了肋骨,剖开了血肉露出赤裸的心脏,又被狠狠摄住猛地一把拽了出来,宋初衡胸膛洞开,血流成河,俊美的面孔上爬满了无比扭曲的痛苦之色。
所有的猜想,都在此刻变成现实。
是他给了成蕴涵伤害沈透的把柄。
强悍的身躯败落,宋初衡无法在此刻暴怒,他所有的强劲和桀骜在沈透面前都被弱化,他眼眶红得厉害,伸手去牵沈透的手:“沈透……”
“你别碰我。”沈透猛地躲开,却被宋初衡追上来紧紧攥住,红着眼睛手足无措,“透透......”
来往行人居多,已经在人前闹了笑话,沈透气得眼底微红,又挣扎了几下,发现掰不开他的手,便冷眼恨恨地瞪着他说:“宋初衡,你给我放开!”
宋初衡剜心剧痛,悔过不已,他从未料到当年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以为沈透只身离开,过得比他还要快活,可事实证明,沈透比他过得还要不好,他语无伦次,急于挽回:“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但你不能再离开我。透透,你听我说,我没想到会这样,当年我回去找过你,但是我找不到,你总是喜欢逃跑,你总想着离开我,如果你当初肯跟我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也不会这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看起来像知道错的样子吗?算了,我跟你说不通,不想跟你废话。”沈透简直气笑了,冷冷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放不放?”
“透透,”宋初衡心痛难当,深吸了一口恶气,往他靠近,扣住他的肩头想抱住他,语气阴沉道:“别这样,我知道你受苦了,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我去替你收拾成蕴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