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难愈,他捂着伤疤,宋初衡却非要出现,过来狠狠揭开,要他哪能不痛不恨。
沈透的目光在宋航身上流连,小孩眼睛微大,眼珠很乌黑,继承了宋初衡的凤眼,鼻梁高挺鼻尖圆润,应当是像他,嘴唇薄薄的,颜色粉嫩,唇形也像宋初衡。
那小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是个长得很乖巧,甚至可爱的小alpha。
沈透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胎记,但眉骨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他记得很清楚,这颗痣长在眉毛下方的眉尾骨上,使小孩看起来可爱中又多了几分英气,就是,不知道小孩是吃什么长大的,头顶居然长到宋初衡的胸膛下缘线那么高了。
沈透胸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痛,他把捧花抱在胸前,狠狠勒紧,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不至于在人前失了态。
宋航见他盯着自己,目光赤裸裸的,瞳孔微颤,好像含着无尽的,复杂的爱意,还有深深的痛苦与愧疚。只不过一瞬,那些情绪就又收了回去,只默默的打量着他。宋航不明白,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个Omega长得很好看,但眼神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但转而宋航又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了他,就皱起眉头,冷冷瞪了沈透一眼。也有一些Omega喜欢盯着自己,继而转头就去勾引他爸去了,这些他清楚得很。
在沈透的目光粘在宋航身上的同时,宋初衡也在看着沈透,昨天他就察觉到,沈透的信息素变了,不再是从前的茉莉茶香,而是另一种茉莉花香,比从前更纯正淡雅,更馥郁勾人。
沈透曾经是他的Omega,他拥有过沈透,标记过沈透,他们还孕育了一个孩子,而此刻沈透的目光正放在宋航身上,并不无动于衷,而是小心翼翼的确认,眼神复杂。
沈透在想什么?
他有没有觉得愧疚?
还是打算同昨天一样,对孩子不闻不问,见了他就跑走?
倘若不是场合不对,宋初衡都想直接把他拽到宋航跟前,恶狠狠的逼他看着宋航,说,认出来了吗?你亲生的,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丢下他?你怎么敢!你怎么舍得?!
宋初衡承认,他是故意领着宋航站到沈透面前的,在怒火燃烧的同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他想要沈透看看是什么表情,想要看看沈透认不认账。
在宋初衡心中,沈透是真的无情。
他所有的愤怒,都来源于沈透丢弃了他。
从前他掏心掏肺,沈透一走了之,昨天他屈尊降贵的问沈透要联系方式,哪怕只是一个联系方式,沈透也完全不给他面子。
沈透今天穿得好看极了,身侧还环绕着这么多alpha,他们对沈透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熟稔,那么不怀好意,宋初衡当真想撕碎了他们。
他没来由的嫉妒,他嫉妒他们能站在沈透身侧,他们看起来那么温馨,郑文杰还说,沈透想嫁给郑严琛,郑严琛也喜欢沈透。
天知道他听到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他与沈透刚重逢,还未来得及跟沈透好好说上几句话,沈透就有了喜欢的alpha,就想着要去跟别的alpha结婚了。
现在沈透接到了捧花,他想干什么,郑严琛想干什么,就地求婚,就地结婚吗?!
那他和宋航怎么办?!
据他所知,郑严琛都快奔四了,一个老男人,信息素等级还没他高,当年在机场也根本打不过他,被他揍得满地找牙,沈透喜欢郑严琛什么?
即使喜欢,他也不会让沈透如愿的。
沈透只能是他的。
隔着一米远,宋初衡与郑严琛对上了视线,眼眸中,都带着探究,还有一些alpha之间不为人知的较量。
郑严琛对宋初衡是没有好印象的,特别是经过一晚的沉思之后,推测沈透是因为怀孕生子,才辍学打工,就更是上升了一个程度,沈透明明很聪明,却因为这个alpha,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浪费了大好的年华。
无形的气流在空中对峙,这两个alpha都厌恶彼此,但碍于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掩藏得滴水不漏,暂时不会主动出击。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郑文杰看好戏凑热闹,走过去捏宋航的脸:“哎哟我的干儿子,你怎么也来了,一阵儿不见又长高了,想你干爹我没有啊。”
宋航扭头躲开:“不要捏我,疼。”
“嘿你这小兔崽子,捏两下又不会掉块肉,你个小alpha,怕什么疼啊。”郑文杰揽过他的肩膀,对着沈透三人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英俊的帅小伙儿呢,是我干儿子,大名叫宋航,小名叫航航,他爸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都见过,就看谁记性不好了,是吧?”
郑严琛:“......”迟早给这小子毒嘴扇烂。
“哦,我忘了,”郑文杰一拍脑袋,对陆庭颂道:“陆叔,你还没见过吧,介绍一下,这是我兄弟,宋氏集团的总裁,宋初衡。”
说完又附在宋初衡耳边道:“这是陆家大少陆庭颂,跟我小叔同辈,是我二叔的伴郎。”
宋初衡自然知道云城陆家,便朝陆庭颂颔首,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陆叔。”
陆庭颂胸前带着小红花,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笑道:“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不用喊叔叔,叫我名字就好。”
谁知,宋初衡冷不丁道:“那不合礼数,毕竟是差了辈分,叔叔还是要喊一声的。”说完,宋初衡朝郑严琛走两步,故作恭敬的,音量加重的喊了一声郑叔。
郑严琛眉角一挑,不知其意,又见他一本正经的朝宋航招手,弯唇凉凉道:“宋航,过来喊人,这是郑爷爷。”
宋航十分听话,几步过去,乖顺的对郑严琛喊道:“郑爷爷。”
声音清脆,铿锵有力。
郑严琛:“……”
这是挑衅吧,这是吧!他又不是年老昏聩,头发鬓白!喊爷爷是什么意思!
沈透:“……”
郑文杰:兄弟,你在搞什么飞机!你的火药味怎么往我小叔身上跑了!不应该是对准沈透这小子的吗!我还准备多损他几句当着宋航的面提某人是某人的初恋,但是某人却抛夫弃子呢!那我到底还要不要说了!到底还让不让沈透难堪了!
郑文杰赶紧转移话题,努力把话题引到沈透身上,一把拉住宋航,把他扯到沈透面前,看着瞬间僵硬的沈透说:“来来来,航航,别听你爸的,叫什么爷爷啊,都叫叔叔,都叫叔叔,你过来,我给你介绍……”
“不用介绍了。”宋初衡打断他的话头,看了沈透一眼,薄唇张合,冰冷的声音从嘴里吐出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兴师动众的介绍来介绍去,开席了,走吧。”
前一秒还异常得体的人,后一秒却十分傲慢无礼。
郑文杰住了嘴,终于感受到了宋初衡对沈透的火药味,见他转身离开,就跟了上去,一边低声说:“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你这是帮他还是在怼他啊……故人重逢……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宋航眨眨眼睛,也跟在他爸身后,前往宴会厅。
原地,沈透深吸了口气,忍了好一会儿,才把怀中的花塞进郑严琛怀里,微笑着说:“送你了,祝你早日结婚。”
他不该生气的,可是宋初衡当着宋航的面说他无关紧要,连介绍都不行,他忍不住生气。那可是他的孩子,如果宋初衡不想让宋航认他,大可直说,何必要如此阴阳怪气的。
明明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宋初衡却还是能像从前一样,将他气得肺疼。
沈透脸色发沉,一边离开,一边想,十年了,宋初衡还是不懂得尊重人,昨天看到的,其实都是错觉,宋初衡就是恨他。
陆庭颂见沈透也施施然离去,揽上郑严琛的肩膀:“祝你早日结婚。”
郑严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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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衡,还得是你……这个老六……
第52章 52.喝醉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座无虚席。
沈透坐在主桌,周围满耳喧闹,响彻着舒缓的钢琴曲,身边的座位空着,沈柔他们去给宾客敬酒了。
瓷白的碗碟错落叠放,装盛着精致的菜肴,满桌珍馐,色味俱佳。
香槟开了瓶,落在玻璃质的高脚杯里,和着道喜的声音一步三摇。
酒色清雅淡黄,杯身内侧攀附着细腻绵密的气泡,沈透毫无食欲,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一口的抿着带着果味的白葡萄酒。他的表情并无异样,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但若再仔细看,便能看出他的脊背挺直,处在一种戒备状态。
宴会厅是十分宽敞的,设了一百多个宴桌,在场千人不止,众人的焦点也都聚在新郎新娘身上。可即便如此,沈透也不敢轻易扭身。
宋初衡就坐在贵宾席上,众星拱月似的,一方天地里,就属他最为耀眼,身侧围着一圈不知是哪个公司的老总,与他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能看得出来他十分受欢迎,且身份举足轻重。
虽然两桌的距离隔着很远,中间还留有一条又宽又长的红毯过道,以及几个巨大的圆形花台,人一多起来,也显得有些眼花缭乱,可沈透还是担心沈何转过头去,在人群中注意到宋初衡与宋航。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棘手的事。
当年他瞒着沈何又是辍学又是生孩子,不论哪一样都可令沈何雷霆大怒。
那时他被摘除了腺体,也是好不容易才骗过了沈何,说是手术中腺体损坏,才不得以换了人工腺体。
现下宋初衡出现在这里,沈柔定是不知情的,婚礼方面的事情,都是由郑家操办的。
如果待会儿沈柔去了宋初衡那桌敬酒,很有可能一杯酒泼到宋初衡身上,将他当场赶出去。
届时他想瞒也瞒不住了,沈何会看到宋航,宋初衡也不知会说出些什么,这一切都会不可控起来。
他也是猛地坐到沈何身边,才想起这茬来,此刻,这偌大的宴会厅里如同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威慑十足,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沈透微微捷眉,为宋初衡的出现感到烦躁,以及下意识的不安。
好在沈何坐着轮椅,暂时不会回头,人又多,还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稍一转身,碰见的不是这家的富太太,就是那家的公子哥,还有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所以他们这些没有身份的人,都是尽量不随处走动,刻意攀谈的。
即便如此,沈透还是胆战心惊,他给沈何夹着菜,脑子里乱如麻绳,一会儿是宋航白嫩的脸,一会儿是沈何震怒的脸,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他不想让沈何知道,也不敢让他知道,即使如今长大了,沈何在他心中仍有威严。
他从来都怕麻烦,更不想面对沈何知道所有事情后看他的表情。
他太愚蠢,太傻,一直忍气吞声,不会为自己讨回公道,任由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他故作坚强,落不到一丝好处,若有人剥开他的外衣,就会发现他身躯上的千疮百孔,疼痛难忍。
香槟度数不高,可一杯杯酒下肚,沈透还是上了脸。他皮肤本就白,就显得两边脸颊跟涂了腮红似的,泛着细腻的粉。
他原本不怎么会喝酒,不知不觉间头就开始有点晕乎了,沈何只当他高兴,也没劝他,继续跟郑明煊的父母说话,虽然因为身体不能喝酒,但依旧红光满面,满脸喜悦。
兴许是酒壮怂人胆,沈透坐不住了,他一直注意着沈柔的动向,眼看他们敬完亲戚朋友,就要抬脚往贵宾区去了,不知何时就会去到宋初衡那桌。
绝不能让沈柔和宋初衡打上照面,沈透捏紧酒杯,猛地一口气干完杯中的酒,他缓了两秒,对沈何低声道:“爸,我去趟洗手间,你慢慢吃,别乱走。”
沈何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沈透扶着桌沿站起,对郑明煊的父母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出三米远,沈透深吸了口气,调转脚步,从香槟塔上拿了一杯酒,看了沈柔的方向一眼,随即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宋初衡那边走去。
宋初衡背对着他。
沈透想起昨天地铁里突然的重逢,和宋初衡面如寒霜的神情。他有些害怕,越走近,心跳就越快,一直咚咚咚响个不停,血管里的血液,因酒精的刺激慢慢沸腾着,沈透脑子发晕,胃里翻涌,恐怕下一秒他要泼在宋初衡身上的不是酒,而是呕吐物。
沈透又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路过宋初衡的身后,借着逐渐汹涌的酒劲,将那杯香槟“不小心”泼到了宋初衡的后背上。
“咣当——”
酒水洒落,黑色的定制西装外套瞬间湿了一片,玻璃酒杯轻哐一声掉进了椅子后背的缝隙里,划出一滩酒渍。
霎那间,桌上的人都愣住了,宋初衡也猛地眉头紧皱,心想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侍者,哪想转过头来,却看见了一双水润微红的,醉意朦胧的眼睛,以及一张白里透红的,微醺俊秀的脸。
——沈透。
那一刻,宋初衡感觉潮湿的不是身,而是心。
不久前还对他冷着脸的沈透,此刻半扶着他的椅背,傻呆呆且迷茫地唔了一声,看着摔倒在他背后的,已空荡荡的酒杯,扇了扇睫毛,像偶然跌落人间,面容惊艳绝伦。
心跳的节奏不由自主快了两拍,宋初衡抿唇一言不发,黑潭般幽深的眼睛盯着忽然撞上来的沈透,瞳孔里闪烁着寒冷的,探究的光。
倘若他们的情感不支离破碎,他都以为沈透在勾引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