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现在很好。”
他的绩点排在专业第一,拿到了奖学金。上个项目结项,他作为二作的论文,发表在了ACM期刊。学校老师都很好,江教授有时会邀请学生去家里吃饭,师母的手艺一绝。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他将事情一一讲述,而后看着碑上的照片,轻轻地问:“奶奶,你在听吗?”
有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哗”地一声,像是在作回应。
江羽似有所觉地抬头,只见面前飘落一片树叶。他接住树叶,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奶奶。中秋快乐。”
钟英得知他回桐城,备好了一桌子菜,打了两个电话来催。江羽接到第二则的时候,已经到了楼道。
“在上楼了。”
顺着楼梯,转过拐角,大门敞开着。妹妹扒着门框张望,看见他来,很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
“可可,长高了。”
可可抿唇一笑,有几分羞涩,“哥哥也是。”
江羽失笑,他的身高在前几年就停滞了,小孩在拿他取乐呢。
钟英和李伯涛等候多时,一边怪他来还带礼物,太显生分,一边将他往餐桌上迎。吃着饭,问起江羽的近况。江羽说一切都好,让他们无需担心。
可可先吃完,回到房里写作业了。他们三人就着饭菜,接着说话。
李伯涛忽然话锋一转,带了两分责怪,“小羽,你认识那么厉害的同学,也不早些说。我们应该去给他登门道谢的。”
“啊?”江羽一愣。
钟英见他不明所以的模样,解释说:“是之前给你叔叔经手股票证券公司的经理,违法被抓了。查他的时候发现跟黑帮有牵扯,你叔叔当年被骗钱,也事有蹊跷。庭审的时候我们去听,他说如果不是别人干涉,肯定不会对我们家善罢甘休的……”
江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伯涛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他跟钟英对视一眼,将事情讲述清楚。李家老一辈做过亏心事,对方因此报复而来。李伯涛的两个哥哥就没这么好运了,大哥出车祸瘫痪在床,二哥在外省打工音信全无,时间发生的太过巧合,细细一想,都跟这事有关。
李伯涛只损失了一些钱,虽然无法追回,但已经算好的结果了。经理被判刑,他专程去见了一次。对方只道,感谢他儿子是首长孩子的同学吧。
“我以为是你让同学帮忙的,没想到你都不知道这事。”
江羽的脸色变得古怪,钟英看出了不妥,即使心中疑惑,还是道:“不聊这事了。”
他们说起了别的,可江羽没心思听了。
食不知味地过了一晚,次日他坐上了回程的列车。到校后忙着汇报行程、处理没完成的工作,倒是过了几天,裴戴河逮住刚从计科楼出来的他,“魏时言找你呢!”
江羽应了一声,裴戴河没注意他的脸色,接着道:“他说联系不上你,让我转告一声。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有事。”
“行了,我先走了,你记得回他。”
看着裴戴河离去的背影,江羽有些心乱。裴戴河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羽把魏时言拉黑,就是不打算跟他联系,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当天又有一位不速之客,存在江羽手机里、备注是“徐秋然”的号码,突然亮了起来。
“羽哥,现在有时间吗?”
江羽问什么事,徐秋然含笑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可以出门啦,正在找你的路上。”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姐要结婚了,在下月初。”徐秋然语气直转而下,可怜兮兮地道,“马上我就要失去唯一的姐姐,太让人伤心了……”
江羽先还觉得这好消息和坏消息可以倒个个儿,后面听他装可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秋然笑了一声,也能猜到他的模样,正色道:“好啦,开玩笑的。其实是我要当伴郎,但衣服还没准备好。如果羽哥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去挑挑衣服吗?”末了,又装可怜地加上一句,“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了。”
江羽问:“只是挑衣服吗?什么时候去?”
“你有时间的话,就今天吧。”
江羽说行。等了没一会儿,徐秋然便到了,两人乘车,一路到了市中心的商场。
距离徐蔚然订婚刚过去一个月,江羽有些奇怪。这似乎也太急促了。
“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呢?”
徐秋然解释道:“下个月我家老爷子过寿,找人看了时间,说正好是良辰吉日宜娶嫁,索性双喜临门,一起办了。所以现在要准备的比较多。他们事情忙,就把我放出来了。”
他歪头看着江羽,“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禁足吗?或者说,我为什么会知道魏时言派人跟踪你?”
江羽心知与徐秋然见面,迟早会聊到魏时言,真到这一刻还是皱起了眉。
“为什么?”
“我亲你的时候,被他的人拍下来了,照片交给了我父亲。”徐秋然道,“挑拨离间的事,他这么熟练,看样子是做过不少次吧。”
江羽神色淡淡地,看不出端倪,“把他查得那么清楚,你也不赖。”
徐秋然睁着眼睛,好像有些委屈,“我是为了你好呀。你看,这不就发现他骗了你吗?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羽哥,你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他心机太深了。”
魏时言说徐秋然不是好人,徐秋然说魏时言心机深重,两人相互诋毁。江羽听这种话都要耳朵起茧了,也不偏袒谁,把他们通通划进坏人行列。
他们在男装店里挑深色的西装。徐秋然看了两件,试过之后都挺合身,他问江羽的意见,江羽觉得没问题。他又挑挑拣拣,拿出一件递给江羽,“我觉得这一件很适合你,去试试吗?我还没见过你穿西装的样子。”
江羽摇头,“不用了,你要是挑好了就回去吧。我还有事。”
徐秋然有几分失落,只能道:“好吧。”
他开车将江羽送回了学校。江羽与他挥手道别,一转身,看见旁边的车下来一人。
魏时言不知道等了多久,把刚才江羽下车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离去的车牌,很快有了判断。
“尾号4321,徐秋然的车。”
他盯住江羽,眉头愈皱愈紧,“我一直在等你,你不愿意见我,是因为还在跟他联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说过,你要离他远点!”
江羽瞪着他,被这命令的语气弄得十分不爽,“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气冲冲地转身往校园里走,魏时言跟上前去。
“抱歉,刚刚语气有些不好。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骗了你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不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可不可以消消气?”
江羽的脚步越来越快,真想甩掉这道声音,可魏时言步步紧逼,说的话也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不禁冷笑一声,“魏时言,不要把你这套泡马子的手法用到我身上,拙劣到让我恶心!”
“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江羽重复一遍这个词,忽然驻足。此刻他已走上图书馆前的台阶,这个高度足以让他俯视下方的一切。他回过头,眼睛里像淬了冰碴子,“除非你死,我可以考虑一下。”
魏时言突然无言了。
短暂的沉默,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江羽倍感讽刺,抬腿离去。而身后的魏时言又一次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江羽很快甩脱,不料用力过猛,加上两人正处在台阶之上,这一下,竟将对方推了下去!
十几级台阶、几米的高度,魏时言跌落下去,十分狼狈。
狠狠磕到的还有他早有损伤的腿,疼得如同针扎。
他扶着膝盖,咬牙站了起来,喊:
“江羽!”
而江羽除了在他跌落之际,停顿了一瞬,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留下来的,永远都是背影。
“同学,你没事吧?”
有好心的路人前来询问,但被魏时言视若无物,半缕目光也没有分予。
路人尴尬地站住,最后小声嘀咕:“……真没礼貌,活该!”
魏时言闭上眼,眉间纠结出一丝痛苦。
是,他活该。
第81章 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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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校门的马路边,深色轿车摇下车窗,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它轻漫地夹住一支烟,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轻轻一抖,烟灰便似碎屑般飘落。
烟点燃了,主人却并不抽。
魏时言的目光落在窗外,看青烟如一尾小蛇蜿蜒,又或者是透过烟雾,看后方的院校、院校里的人。
有时工作处理完,他会选择到H大附近来。这座校门是离江羽宿舍最近的,他时常从这里出入。魏时言的等待并不是毫无意义,他有好几次看见了江羽,但不待他呼喊寻找,对方便如一尾鱼溜出了视线。
这样下来他也明白了,江羽在躲他。后来他就没抱着见面的心思,到这里来更像一种放松。
最后一支烟燃尽,魏时言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车窗半敞,外面的风往里灌,便将烟味冲淡到车内的每一个角落,混着股清冽的冷香。
桂花开了。
魏时言记得他上次来的时候,桂树上还是黑黝黝的一片。现在抬眼望去,已然簇拥着一团团星子般的花蕊。它们藏匿于墨绿的树叶下,低调不张扬,如果不是有暗香浮动,恐怕没人会注意到。
莫名想到了江羽,觉得他也是如此。他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但魏时言总是能找到他。他们的缘分是一根斩不断的线,只要魏时言不松手,便不会结束,哪怕江羽不愿见他。
魏时言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何时,但他现在还是很有耐心的。有时候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江羽没有其他亲人,他也没有其他留念的人,简直就是为对方而活。
夜深了,H大校门笼罩于悠悠灯光下,进出的学生越来越少。他终于关上车窗,驾车离开。
又是这样一天,魏时言来到H大。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到时刚刚日暮,比以往都提前了几个小时。常停车的地方没了位置,只得拐到马路对面。
他去了趟便利店,回来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他父亲的副官打来的。
魏时言当即面色一凛,回拨过去。然而显示忙线,没打通。
他跟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但还没到嘘寒问暖的地步。今天又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邱少宇与徐蔚然大喜,兼徐老爷子八十大寿。这象征着两家结盟的婚礼,加上界内跺跺脚都能震塌一片天的徐老,几乎是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前往宴席上贺礼。
魏家早早收到了请柬,魏父于徐老爷子而言是晚辈,必然是要去的。魏时言倒是无所谓了,他没有半点结交的心思,去不去也没人强求。
电话嘟嘟嘟地响着,又断掉了。
会是什么事?
魏时言出神地看着窗外。今天是周末,H大进出的学生格外多,出租车也一辆接着一辆,即停即走。但在流水一样的车流里,还有几辆是固定不动的,似乎是在等人。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自他来时便停留在那。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江羽出了校门。
魏时言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看着他穿过人群,站定在人行道。
正当此时,手里的电话响了,是父亲的副官回电。
“时言,”对方语速十分急促,“首长被恐怖分子袭击,你现在情况怎样,是否安全?”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魏时言眉心一跳。
“我没事,他怎么样了?”
“首长无碍,但是没有抓到凶手。”
“在徐家发生的?”
“是在路上。我们刚刚出发,在人民大道发生碰撞,下车查看时遭枪击,子弹被文耀挡了下来。我们现在去医院,首长让你尽快回家,多加小心!”
“好,”魏时言道,“我会注意。”
原本轻松的一天,因这样一通讯息变得沉重不堪。他的面色越发凝重,没有第一时间观察自己的处境,反而坐直身子,盯紧了江羽的位置。
外面好像没什么异样,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继续着,人潮如水、车流涌动。但有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远远的,只见有出租车溜到江羽面前。江羽摇了摇头,那车便开走了。
看样子不是在等车,而是在等人。
而魏时言一直关注着的,那辆停顿已久的桑塔纳动了。车门开关,副驾下来了一个男人,随后径直朝江羽驶去。
男人是生面孔,车牌、车型也没有在记忆里出现过。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魏时言心中警铃大作,那股不安感攀至巅峰。
他没多思考,拉开车门便要直冲而去。
他跟江羽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只有一条马路,喊一声都能听见的程度。可也偏偏是这段距离,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塔纳停在江羽面前,男人走到他的身后。
江羽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堪称温顺地上了车。
魏时言愣怔在原地。
是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