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现代] 烈阳—— by作者:欢喜团子 完结+番外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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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珲抬头看他,雨水就直直地落进眼睛里,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脚步的小水潭里,碎成一圈圈的涟漪。
  齐珲看到老孟的时候,几个大汉子都没拉住他,他跌跌撞撞地往一栋危楼里冲,空荡荡的楼架上面还半悬着预制板混凝土摇摇欲坠。
  齐珲冲过去的时候迟了,几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孟往危楼里跑,他们唯有祈祷在他出来之前都不要有余震。齐珲拉着刚才离老孟最近的一个男人问:“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往那里面钻,不要命了吗!”
  男人也被吓傻了,浑身打了个冷战,怯怯地说:“孟大哥,在这门口找到他女儿的书包,估计是楼塌的时候飞落在外面的。他……他要进去找他女儿,我们都拦不住啊。”
  所有人都在危楼外面等着,地面哪怕有轻微的一丝丝颤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惊呼。危楼摇摇晃晃随时会发生二次坍塌,队长命令其他人撤离的时候,只有齐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老孟刚刚消失的那个拐角。
  队长冲过来抱着齐珲的腰就把人往后拖,突然听到他惊声尖叫了一句:“他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看过去,一道巍峨的身影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来,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头垂的角度显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老孟一步步走的极慢,像是生怕吵醒女儿睡觉一样,小声的说:“别怕啊,丫头别怕,爸爸来了。”
  刚才他用了几秒就跑进去的路程,这一刻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过来,他轻轻的把女儿放在地上,周围的人静默的都不敢出声。老孟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女孩的身上,抬头对齐珲说:“兄弟,帮我看着点,他妈还在里头呢。”
  他还想进这栋危楼,可是这次没有人再拦他,所有人目送着老孟疾步跑了进去,齐珲看着地上女孩的尸体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命运的残忍,总是在你认为已经到极限的时候,再次刷新你的认知。
  余震来了,那座危楼塌了,老孟没有走出来。
  慌乱之中,齐珲是抱着女孩的尸体被人拽走的,余震持续了五十七秒,那栋楼就在他的眼前变成一片废墟。救援的人赶过来的时候,生命探测仪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们没法用仪器判断老孟身处的位置,而对于有生命的流逝他们甚至已经麻木到没时间去悲痛。
  后来齐珲和其他几个汉子商量,就在那片楼不远处的大树底下挖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土坑,他轻轻地把小女孩的尸体放了进去,在添上土的时候说:“丫头,去找爸爸妈妈吧。”
  晚上的时候齐珲又到了那片酒店的废墟之上,他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块坐着,把包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完。等烟盒见底了,齐珲嘴里已经苦的尝不出其他味道了,他用手摸着石块开始对着空气说话。
  “我答应把你安全的带回去的,这辈子我就没骗过他们四位长辈,怎么到你这就不灵了呢。”
  “你说,那个丫头找到老孟没啊,他们离得那么近,应该不会走丢吧。等国道通了,大型设备就能进场了,到时候楼里的人都能被找到,我就申请把他们也埋到大树底下去。”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好冷,下过雨的山里太冷了,我这衣服都臭了,换以前我的洁癖程度,早就疯了。可是你看啊,这样的天灾面前,那点矫情算什么呀。”
  “等这忙完了,不缺人了。我就来找你,听见了没。我之前一直步步退让,选爸妈不选你,是我错了。”
  “这次,我选跟你走。”
  冰冷的月光洒落在废墟之上,雨夜的寒意沁入骨髓,齐珲起身慢慢地走下废墟,又每走几步都回头再看一眼。
  他已经不抱希望能带张涵回家,但他可以选择像老孟一样,去地府的忘川为他撑船划桨。
  齐珲不会再丢下张涵了,要生就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但天灾面前,儿女的情爱真的微乎其微,他现在活着有更大的用处,等一切平静之后,独自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次日。
  队长找到在帮忙搬东西的齐珲,偷偷在他的兜里塞了包烟,齐珲错愕的抬头,问:“哪儿来的。”
  “第一批出去找物资的人回来了,知道我没烟活不了,特地给我捎的一条。”队长把烟放在鼻子尖深吸了一口,叼着却没抽,骂了一句粗口说:“过几天我也得去做那个心理创伤辅导,要不是有烟吊着,精神早出问题了。给你也报一个吧,老孟出事以后你连声都不怎么出了。”
  “不用,我挺好的。”齐珲把烟拿出来,又塞回队长的手上,说:“这个你留着吧,我用不着了。”
  “戒了?昨天不还抽了一根吗?”队长狐疑的接过来,看齐珲继续干活没搭理他的意思,挠了挠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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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05.0
  第一批出去的人回来,带来的都是好消息。3日前,离西藏最近的云南、四川驻扎部队接到上级参加抗震救灾的正式命令,万人千车向灾区集结。
  因为格日县地势复杂海拔较高,地震后山体滑波情况严重。救援官兵以摩托化机动、铁路输送、空中输送三路并进的方式向灾区开进。
  格日县和周边县城相距较远,且此次地震是纵波传播,传播速度较快,方圆百里的临县都受到了波及。他们花了整整五天往返,才带回来一批米面油粮的生活物资和简单的医疗救援物资。
  这大概是漆黑的阴霾里裂开的细缝,终于照进来一丝天光。可齐珲的心情却亮不起来,他机械化的帮着清点救援物资,把仅有的止血带和碘伏送到医疗棚,周围的人讨论着救援部队何时才能打通康尔巴隧道让大型挖掘机进场,齐珲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加入他们的讨论。
  “部队来了,挖掘速度就上去了。这幸好是进了秋天,不然底下那些没挖出来的……”
  “主要是隧道得通,挖掘机来了就用不着咱们了,我看队长手上全是血泡,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第五天了,底下估计没活口了,不如等等……”
  “等啥!今天他们还救出来一只压断后蹄的猪。虽然是个小畜生,但那也是一条命啊!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奇迹呢!”
  “哎,咱们这群人,谁还信奇迹啊。”说话的汉子揉了揉眼睛,长长的叹息。
  等忙到中午的时候,队长在一个棚子的背后找到蹲坐在地上的齐珲,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瓷碗,里面盛满了白澄澄的米饭,终于散发着人间烟火气。
  “吃口热乎的吧,慢慢就好起来。”队长蹲下来,把筷子搁在碗上,半开着玩笑地说:“你说,到这份上了,还有那种不知足的,问咱们怎么光放饭不给菜。刚刚搁前面棚子闹了好久,这种时候怎么还有这么坏的人。”
  齐珲微微抬眸,却不知该说什么。灾难面前,所有的死亡都是随机,他不以你的行善积德为标尺,也不因你对人间的留念而网开一面。他甚至不给你开口道别的机会,让未尽事从此变成幸存者的遗憾。
  “还好小房他们今天回来了,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唬得住这帮子人。凶的几句,再挥几下拳头就把人吓跑了。”队长见他不肯动筷子,撞了撞他的肩膀,责怪的眼神死死盯着齐珲埋头扒了几口饭,他自己也吞了一大口,狼吞虎咽地说:“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白米饭都真他妈的香!得亏是有他们这些专业的人跑出去找物资啊。山路都断了,悬崖峭壁的用钩索一点点扣着掉下去,才走出这座大山的。”
  齐珲耳朵微微动了,又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希望与失望之后,麻木到不想开口。吞进嘴里的米饭细嚼慢咽后沁出一丝甜味,舌尖敏锐的味觉唤起了心底的萌动,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刚说的那个人叫,小方?”
  队长几口把碗里的米饭吃得一粒不剩,站起身准备去洗碗,边走边回他的话:“小房,房玄龄的房。”
  他刚走没两步,突然被齐珲拽着肩膀转了回来,碗险些摔落,惊得队长打了个哆嗦,“小齐,你干嘛啊……这碗还是找藏民借的呢……摔不得!”
  “那个小房……全名叫什么?”齐珲急急地说,双目通红地望着队长:“是不是叫房卓,是不是登山队的人。”
  “是登山队……全名我哪知道啊,这哪个人不就是叫的姓?都是来抗震救灾的,名字根本不重要。”队长一头雾水地说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全名叫啥呢,你叫啥啊。”
  “齐珲,我来找我的爱人,我爱人全名叫张涵。”齐珲忽然生出一丝勇气,他紧紧地握着队长的手,恳求道:“你带我去见这个小房,带我去见登山队的,哪个人都好……带我去见他们……”
  他跌跌撞撞地跟着队长走,等要到登山队分得那个棚子的时候,却又害怕地不敢跟进去,队长知道他怕希望落空,拍拍肩膀说:“别怕,找人不管是生是死,横竖得有个结果啊。这也不是逃避就能躲过去的事儿,勇敢一点。”
  如果早有人告诉他,“这也不是逃避就能躲过去的事儿,勇敢一点”,是不是就根本走不到今天。
  齐珲掀开帐篷进去,里面只有伏在桌上休息的房卓,他对这个小孩的脸记得并不真切,在云南短暂的相识并没有多看他几眼。可这一刻那人只露出半张脸闭着眼睛,齐珲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可只有他一个人在棚子里,彻骨的寒意让齐珲不敢开口吵醒他。
  他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房卓才睡醒的睁开眼,见到面前站着个人已是惊讶,待看清是齐珲的时候更是瞳孔收紧,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在这?”
  “张涵呢……你们没在一起?”齐珲颤声问道,“他还活着对不对,你们一起出去拉物资才回来的对不对?”
  房卓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泛红了眼眶就是不肯吭声。
  “你他妈说话啊,我问你张涵呢!”齐珲冲上去扶着房卓的肩膀用力摇晃,高声喊道:“你刚睡醒所以没听清楚是不是?我问你张涵呢,他人呢……”
  房卓咬紧了牙关,双唇紧抿,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要不是因为你……他不会来这里的……”
  齐珲颓然地松开手,双目失神,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反反复复念叨着房卓的这句话:“是啊,要不是我,他不会……他不会来这的……”
  他怔怔地朝门外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每一步走得极缓极慢,在这十几步之间把他和张涵同行的十几年人生都走了一遍。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刺眼的光线灼伤了他的眼睛,让他一瞬间几近失明。
  但在悲痛之中,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甚至把他抱到脚尖离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转了好几圈,颤抖的声音喊着:“小珲,我找到你了。”
  怎么会是他找到他了呢,齐珲听不明白,张涵把他抱得紧紧的,不停地旋转表达他激动的心情。等人落了地,齐珲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上,在昏迷之前被张涵稳稳地接住抱在了怀里。
  他做了个梦,梦见二十七岁那个狼狈的生日,点燃蜡烛的时候还没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张涵说许个愿望吧。他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许愿说:“希望我们不再胆怯,不再畏惧,不再去为了自己幻想的所谓更好结果而逃避,希望我们能坚定地选择内心最想要的结果。”
  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想要的那个结果守在他的身边,紧紧捏着他的手,看他醒了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膛,喂了几口水给他,着急地问:“怎么就晕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这会路还没通,我刚问队长说预估我背你下山的风险值太高,等隧道通了我就带你去医院。”
  他反握张涵的手,又认真感受着靠着的胸膛发出的强劲有力心跳声,喜极而泣泛着水光地转过头看着张涵,最后用唇堵着了他的喋喋不休。
  很浅的一个吻,却包含着半辈子的深情,齐珲不过才二十八岁,却用了半生的时光来爱张涵。而今天,所有的爱意都化在了这个吻里,他刻下的是后半生不离不弃的烙印。
  “我到了第三个县城才有信号,我爸说你偷跑了,一定是西藏寻我,可把我吓坏了。”吻毕,张涵贴在他耳边继续絮叨,“我自己待在这一点都不怕,地震的那一瞬间到处山崩地裂也不怕,可是听到你来了,我怕的要死,怕的每一根骨头都疼。”
  “还好,回来就找到你了。”齐珲在奔向张涵的时候,张涵也在马不停蹄地往回走,终于在此刻重逢,把生命画成同频的一条线。
  他找回了他的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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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倒计时。


第106章
  106.0
  登山队的随行医生叫周姐,已经反复解释了齐珲晕倒是因为长时间疲劳和情绪激动导致的,张涵却始终不放心,逮着机会就往周姐的跟前凑,巴巴地望着人家求她不行给齐珲把个脉。
  “我学得临床医学,西医,西医!我也不会把啊。我就光听过中医系的师哥教过喜脉。”周姐把人哄开,嫌他碍事还照着他的小腿肚踢了一脚。“要不姐给你看看你兄弟,他是不是怀孕了?”
  “那正好,你要是能把出来,孩子满月酒我送你一套海景别墅谢恩!”张涵也笑呵呵地回应,却用余光打量着齐珲会不会生气,却看到那人一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眼底的温柔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房卓面色铁青的坐在人堆里低头不吭声,张涵知道他吓了齐珲后,已经训得他跟三岁小孩似的,这会憋闷着说不出话,心里却反复骂着张涵这只见色忘友的舔狗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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