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天元会在场吗?”
红发咒术师突然问道。
贺茂忠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会,所有钦点护京术师都在场……”
说着好像意识到了言下之意,“你要做什么?”
长泽时礼却不正面回答,先他一步跨过门槛走近阴阳寮,丢下一句“认识一下”就转弯去了学堂接‘补课班’的小崽子。
贺茂忠行赶两步上去,雷厉风行的咒术师早就不见了身影。
应该不会有问题。
贺茂忠行自我安慰,从来只在陛下面前菅原道真不会那么嚣张,这次当着陛下的面,那家伙应该不会动手。
…
鸟鸣啁啾,学堂书声琅琅——并没有。
午后是太阳正好的时候,简单的午休时间,长泽时礼过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背对着门,趴在矮桌上睡着了的樱发男孩。
晴明不在,可能是有事去了。
这边环境安静,正秋的天气,活动起来热,但安静下来就会觉得冷了点。
咒术师轻手轻脚地将外衣脱下来搭宿傩肩上,一举一动皆轻巧得只能听见丝绸布料的摩擦声。
平常相当警惕的小崽子似乎很困,没有被惊醒。
长泽时礼绕到矮桌对面坐下,一手撑着脑袋,准备对软乎乎的幼崽实施捏脸行为。
小孩子被养圆润了的脸蛋压着手臂,终于有了点该有的婴儿肥,樱色发丝柔软温顺地垂在两侧,两眼闭合掉平常的尖锐和不驯,变得和一般人家会撒娇的小孩子一样。
略微可爱了一点。
长泽时礼打算戳戳宿傩脸蛋的手指一转,拿走宿傩面前的笔记。
纸张翻页轻轻。
宿傩不识字,启蒙是偶尔晚上没事长泽时礼逐字逐句教着学的,现在已经能慢慢地开始写字了。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动静,小阴阳师的气息出现在门口附近的那一瞬间,刚刚还趴在桌上睡着的宿傩立刻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见的却是和气息不符的另一个人。
咒术师束成高马尾的红发倾泻而下,就坐在对面,从来都是轻浮难测的金眸此时却柔和地注视着他。
刚睡醒的宿傩没反应过来,赤瞳懵懵懂懂地氤氲着不清醒的水雾,脸上是枕着手臂睡觉的红印子,烙在婴儿肥的脸蛋上,甚至还有一缕樱色的发丝挂在嘴角。
一股子幼稚又纯真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宿傩的性格反差力度爆表。
“噗哈哈哈哈哈哈!”长泽时礼瞬间笑出声,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
几天下来宿傩多少已经认识到老师的垃圾性格了,可还是恼羞成怒地要去抓长泽时礼散落下来的红色发丝。
小小术师的思绪还没转过来,体内运转到一半的咒力自己却平息下来了,没有对眼前的人有防备。
即使是恼羞成怒也只是上手去抓。
刚刚一坐直,肩上没搭牢的外衣就滑落下来,褶皱叠在榻榻米上,围在宿傩身边,秋风从门口吹进来,刚刚睡醒,热乎的小崽子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
宿傩这才发现自己披着长泽时礼的官服外衣。
“菅原大人?”
真正惊醒宿傩的小晴明从门口进来,他刚从师兄贺茂保宪哪里得知一个有趣的消息,准备告诉新朋友宿傩,进来却发现多了一个人。
小晴明看了看宿傩看了看长泽时礼,秒懂发生了什么。
“您又在拿人寻开心了。”
长泽时礼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和我没关系。”
宿傩趁着这个时间揉了揉脸颊,试图把脸上热热的感觉消掉,他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突·击·检·查!”咒术师摆开四个大字,开始快问快答:“提问!咒力提取于什么?”
宿傩:“人的负面情绪,也可以从微小的情绪里提取。”
长泽时礼:“再问!如何使用术式顺转?”
宿傩:“把咒力直接注入术式。”
长泽时礼:“实践题!现在把咒力以术式的形式向四面八方放出一定距离,收敛锋芒不作攻击用,牢牢地将每一道术式使用的终点都锁定在一个圈范围并源源不断的输送咒力。”
虽然是个阴阳师但多少也懂点咒术的晴明一听下意识看向宿傩,刚刚开口要说点什么就被红发咒术师眼神阻止。
宿傩头一次听见这么详细又古怪的要求,不过他还是尝试了一下。
一个并不圆形的‘圈’犹犹豫豫地画出来,正当宿傩要给长泽时礼看的时候,咒力突然一空,好不容易画出的圆缺了一口,接下来的圈线也寸寸散掉。
“啧。”宿傩不满意,“我要再来一次。”
“不,不用。”
长泽时礼刚开口回绝就看见一个更不满意横眉怒目的小崽子,他摩挲着下巴,问了个问题:“你知道我刚才要你做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一种咒力外放,如果更加完善一点,你可以称其为——”咒术师打了个响指:“术式延展。”
晴明扶额。
很好,又跳过了一个阶段。
长泽时礼才不管这些,他只对宿傩如同海绵般的吸收能力和更强的理解能力欣喜若狂,并尝试整点新玩意。
“知道领域展开吗?”
宿傩点点头,这是他学到过的理论知识:“领域展开能把自己附近的空间作为主场,是咒力构建出的对自己有利的环境。”
“没错,所以我考虑到了一个问题。”长泽时礼抬起手,掌心里骤然出现一个人头大的球体,里面压缩着的咒力让宿傩皱起眉头。
看着这个会有一种踏入别人陷阱的不适感。
“就是领域展开,哦,我随便捏的领域展开,仅给你展示用。”长泽时礼贴心地说着其他咒术师听见了会气死的话。
“我们继续。”
红发咒术师说着,屈指一弹,小型领域展开应声而碎,“一般而言领域展开的弱点首先在于不能移动,容易被外界突破。”
“这和你现阶段缺的准确性和稳定性不太合适,没什么用。”长泽时礼略有些嫌弃地说道。
“所以我给你想了一个新玩意来弥补劣势。”
宿傩明白了:“术式延展。”
“对,术式延展。”长泽时礼释放自身咒力环绕自己,以宿傩现在用的斩击类术式为例,画出一个完整的圈。
赤红的咒力没有形成刚才领域展开的绝对空间,而是随着长泽时礼的动作而移动。
“和领域延展类似,不过去掉了领域延展不能使用术式的缺点,形成一个仅仅以术式或者说咒力为展开的范围,将敌对信息纳入术师本人的攻击圈。”长泽时礼理直气壮地说着一般咒术师跟不上的理论知识,并评价道:“还能带着跑,挺好。”
“其实开领域其实也不难,你本来就没有生得术式的限制,作为原创术式的术师自然会对自己的术式了如指掌——术式理解,这是其一。”
“你不缺咒力,掌控力还可以——咒力需求,这是其二。”
新概念解释领域展开的某不靠谱咒术师合掌:“好了,你已经明白原理了,接下来自己练习吧!”
第18章 谁比谁更猖狂(17)
宿傩眼里惺忪的水雾渐渐散尽,现在他清醒过来了,不过却盯着面前红发金瞳的咒术师,不说话。
“?”长泽时礼脑袋一歪,倾斜下去换个角度,红发从肩膀上滑下去,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
然后发现宿傩的瞳孔是跟着他在转,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
咒术师后知后觉地记起宿傩还是个小崽子,咳嗽一声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学不会可以先换一个。”
“我会了。”
“反正这也只是咒力使用的一种……嗯?”
长泽时礼剩下的话刚到喉头,被宿傩一句话堵住,他看见男孩神色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咒力如同燃烧的烈火一样渲染出一个完整的、和长泽时礼不相上下的圆。
而软乎乎的小崽子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似乎是想要一句肯定,一句夸奖。
“完全是种超出我预估的天赋了……”长泽时礼笑眯了眼,“好!特别好!”
“哎呀,又有一项可以炫耀的事情了,不知道基经老头会不会气死!”
晴明坐到榻榻米边上,并不想插入师生两人的话题。
“对了,我来是有件事通知一下你们俩。”长泽时礼起身把位置让给晴明。
闻言晴明若有所思,他问道:“是百鬼夜行吗?”
“保宪告诉你的?”
长泽时礼见晴明点头,也不否认:“是,今晚阴阳寮将奉命逼出京内潜藏的妖物,把他们迁徙出京,在这之后天元结界会保平安京永远和平昌盛。”
“所以你们两个——”长泽时礼话未尽,就看见刚才多少有点跃跃欲试的两个小崽子情绪低落,显然是猜到他这个成年人要说什么。
于是长泽时礼话锋一转,说道:“……不许离太近。”
成年术师一人脑袋顶敲了一下:“知道你们好奇,但京里由怨气汇聚的咒灵深不可测,这次又是强制逼迫它们离开,难免会有动静。”
“想去可以,但别靠近它们。”
宿傩摸着被敲打的发顶,幼稚地“嘁”了一声。
“继续加油学习小子们,我去向忠行炫耀了。”说完要叮嘱的事情,已经‘毕业’的特级咒术师抖抖袖子,乐呵呵地离开了。
…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繁星密布的好天气,阴阳寮首亲自作天文、历道推算,是怨气最少的日子。
京都御所内里的石砖路上。
长泽时礼落后前人半步,左右侍从都退开好几丈远,留给这极为尊贵的两个人一个说话的空间。
他们正在前往大极殿*。
长泽时礼老神在在地揣着手,倒是他前面的天皇陛下心情没他这么轻松。
“这次百鬼夜行结束,朕*对阴阳寮的把控又要少了一分了。”宇多天皇苦笑道,他看起来比长泽时礼还要年轻,剑眉入鬓面容俊秀,只是眉心蹙着,看不出一点好心情。
“其实您大可以把这件事移交给臣,陛下。”长泽时礼道。
宇多天皇失笑着摇摇头,“但你绝对不会按他们的想法来吧?”
长泽时礼耸肩,无辜道:“臣又不是阴阳师,当然要用咒术师的方法去解决。”
“鬼知道藤原要那么多咒灵干什么,为了您的安全只能是全部清缴干净。”
这次‘百鬼夜行’的初衷发起人是藤原时平,只不过最后才移交给了阴阳寮这个专业降妖伏魔的。
想做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笑着笑着,少年即位的天皇宇多突然伤感地叹息喃喃自问:“就算你保护了我的安全,但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呢?”
他的权力在一点一点流失,可他再也提不起兴趣去和藤原争夺权力了。
好像几年前从藤原逼迫他立新生的皇子为太子那天开始,他就直观地开始对藤原基经有了胆战心惊的恐惧。
那可是废黜阳成天皇,让光孝天皇临死前还要刻意叮嘱服从的摄政关白。
长泽时礼轻轻提醒道:“是您放弃了它。”
否则从入朝开始就站在公家这边抵制藤原的长泽时礼不会在几年前公然挑衅神道教,也不会和藤原基经光明正大对峙朝堂。
说白了,就是上面的人摆烂了,长泽时礼这个曾经和藤原基经平起平坐的太政大臣也跟着摆烂了。
“……是啊。”宇多天皇再次苦笑,“是朕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为了替他抢权,长泽时礼几乎把京中贵族得罪了一个遍,明明就要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他这个君主率先退却了。
长泽时礼得寸进尺:“那么您要不要考虑一下补偿臣一道谕旨?”
宇多天皇哭笑不得,“你说。”
那人毫不客气,语气轻松地说着似乎早就想好的话:
“如果有那一天,希望陛下能革去臣下咒术首席、特级术师封号,并从护京术师中除名。”
咒术首席。
特级术师。
钦点护京术师。
这都是光宗耀祖的荣誉,并且全都是钦赐谕旨封的,是长泽时礼凭借自己的力量拿到的成果
宇多天皇惊讶道:“为什么?”
“舍去这则束缚,我才能更好的保护一个人,陛下。”咒术师的笑意盎然地说着,宇多天皇能看见他眼里少见的温柔。
“否则就会有人拿这些身份来约束我了。”
“而没有这些约束,你就可以放开手脚了是吗?”宇多天皇笑着摇摇头,“朕答应你了。”
…
殿内藤原基经在高台上等候已久,大极殿上能站在天皇身边的只有这两位权臣。
“陛下。”
等宇多天皇落座后,下首的贺茂忠行躬身请示,“时间已经到了。”
宇多天皇颔首:“开始。”
贺茂忠行领命退下。
站在天皇身边的长泽时礼眯着眼在下面的文武百官里环视一圈,果不其然在天元身边发现了曾经见到过的咒力气息。
着禅衣而立,站在天元身边的一个佛教术师,正半低着头,偶尔会偏向殿外的方向,似乎在看什么。
羂索。
“菅原大人在看什么呢?”殿上,雪鬓霜鬟的老人笑眯眯地说道。
“随便看看。不过这么重要的事,基经大人居然没有把你的宝贝儿子也带来,令人稀奇。”长泽时礼收回目光,无所畏惧地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