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风穿着拼色大衣,襟前露出雪白的衣领和墨绿毛衣,硬是把破落的片场角落变成T台,他眼中寒芒遍野,身边气压很低:“你既然要拿他去还人情,为什么还让他熬个通宵再飞回去?”
陈平江难得心虚,带了点色厉内荏:“通宵怎么了,哪个演员没吃过这点苦,就他金贵是?你这么宠也不怕把他宠坏了!”
薛定风嗤笑:“宠坏了也不用你负责,你瞎操什么心?”
陈平江正要反唇相讥,顿了顿,咂出点不同的味道,迟疑道:“你说什么?”
薛定风懒得重复,语调渐冷:“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少把对宋野的偏见放到他身上,他对你毕恭毕敬,吃块糖都要躲着,你这么苛责他,也不觉得羞愧?”
陈平江不肯服软,嘴硬嚷嚷:“他这个年纪,我苛待他一点又怎么了?值得你这么跟我夹枪带棒的?”
薛定风看他这样,眯了眯眼,勾唇轻嘲:“也是,陈导如今名利双收,自然要作威作福,就是不知道当年一路照拂提拔你的老导演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了。”
陈平江乍然听见恩师名字,顿时想起恩师对待年少自己的慈和爱护,涨红着脸没了话。
薛定风跟陈平江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刀枪不入下的脉门在哪,冷笑一声说:“下个月去给他老人家拜年的时候,别忘了把这事跟他说说,好让他知道你是怎么继承他衣钵的。”
陈平江气得脑袋要冒烟了:“你……你……”
薛定风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剧组的人看他经过,连忙低下头各忙各的,正在搬设备的灯光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开机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薛定风发脾气,一时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执行导演后背都冒汗了,拿着薛定风的通告单,愣是不敢靠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吴也快步跟着脚下生风的老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手机响了,吴也看了一眼递给老板:“是姜总。”
薛定风接起时脸色还没恢复,“怎么了?”
姜总笑问:“哟,这不薛影帝吗?从景区出来了?你这进了组就不露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大家天天念叨着你呢。”
薛定风不耐:“有事说事。”
姜总吊儿郎当:“怎么的,请你回来玩你不回来,关心你吧,你就这个态度,你干脆在那山沟养老算了……”
薛定风直接挂了。
没两秒手机又响起来,姜总无奈求饶:“你生什么气啊,我又不是要叫你回来,这不是你跟你搭戏那个小朋友来了吗,我记得他长得……”
姜总回想了一下:“长得挺好的吧,他本人和镜头里一样吗?不会开了美颜吧?反正别差的太多就行。晚上我叫他出来玩玩,别天天跟你学些坏习惯,进了组就跟出了家一样。”
“他不去,别叫他。”
姜总做作地“哟”了一声,“别啊,万一人家小朋友乐意跟我玩呢……喂?喂?”
姜总看着返回主界面的屏幕,对着手机骂了句脏话。
挂人电话,还是两次!真是没素质!
以前他找听澜艺人出来组局,也没见薛定风反应这么大!
这么藏着掖着,看来是真的开了美颜,现实中见不得人,才会这么护着!
堂堂薛总,什么漂亮人没见过,现在居然挑都不挑了,拿个不知哪蹦出来的小艺人当个宝!
姜总呸了好几声,跟表弟一起下了车,步入晚会现场。
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
他穿着纯黑毛衣配浅蓝牛仔裤,坐姿散漫得有些过分,两腿一前一后支着,帆布鞋上露出一小段精致的脚踝。
他垂着头几乎像是在打瞌睡,后颈白得惹眼,连着那块隐入毛衣边缘的微凸脊骨都带着股靡艳的欲气。
台下光暗,黑毛线中泄露的白皙腰侧盈着珠光,好似匣子里的黑珍珠滚落而下,倾覆在一地雪白的山茶花瓣上。
忙碌熙攘的晚会筹备现场,逐渐变为长曝光的背景,只有他自始至终巍然明晰。
姜总看了好久才回过神,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勾了魂的贤良书生,抖着嗓子问:“那是谁啊?”
皮斯特说:“小十啊。”
那个人似乎听见了讨论声,抬起头往这边看来。
姜总倒吸一口凉气。
无怪薛总维护,镜头画面哪及真人十之一二。见惯漂亮人物又有什么所谓,再多万种风情,都比不过他腰间一捧细雪。
何况他满目风华。
第 43 章
晚会全程在曲奇平台直播,没有台下画面,江洛坐在第一排光明正大地发呆摸鱼。
嘉宾陆续到场,江的旁边也坐下了个人。
那人笑笑:“哟,小十。”
江洛侧头看去:“一一。”
十大热梗,皮斯特第一。
皮斯特惊讶:“你认识我啊?”
“我看过你的直播。”江洛指了下他的手,“这里,有道很浅的疤。”
皮斯特点点头,觉得他还挺细心。江洛有些累,强打着精神四处闲看。
到底是新媒体的晚会,不如RA盛典一般极尽奢靡,现场布置的简单明快,像尖端手机发布会现场。
来场宾客不多,半数是曲奇平台的人,剩下的是大主播和网红,艺人比较少。
晚会流程简单,大部分都是总监讲述原创可贵,平台算法严谨等等。
进行到后半段,才会邀请十位话题家依次上台发表感言,再由姜总亲自颁发金tag纪念奖。
江洛的演讲稿是听澜写好的,复述即可。他只好奇两件事,纪念牌是不是真金,以及第六吃榴莲香菜火锅的博主要发表什么感想。
八点,两位主持上台,晚会直播正式开始。
刚开了个场,江洛就忍不住皱眉。
女主持是平台一个播音专业的主播,形象很好,口才出众。
相比之下男主持完全是败笔,仪态不佳,言语之间都是不合时宜的玩笑,如果不是女主持协助引导,几乎要把整场晚会带成了一个牵强附会的笑话。
江洛举起冰馥芮白喝了两口,被苦得一激灵,心想这草台班子是真的不来也罢。
皮斯特看了眼男主持,又看江洛,说:“有壁。”
江洛:“?”
皮斯特:“你不认识他吗,尤加利啊,你把他从第十挤下去了,就让他做主持了。”
江洛不怎么关心,只是明白这种油腔滑调的尴尬抛梗是从何而来了。
别有心裁的vlog出自团队之手,单打独斗难免暴露水平。
皮斯特: “他做vlog破了三百万粉丝,因为要来晚会在圈内吹了好一阵,没想到最后一刻被你挤下去,估计恨死你了。””
江洛根本没想来,不知该附和什么,又喝了一口咖啡。
皮斯特看热闹不嫌事大:“听说他说要给你点教训。”
江洛手一顿,终于有了点反应。
“被挤下去就给他做主持,还要给我颜色。” 江洛喃喃总结,然后侧头看向皮斯特,轻笑一声:“都说到这了,不告诉我他依仗什么,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么?”
皮斯特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纯傻逼呢?”
江洛摇头:“他这身行头不错,不像是跟钱过不去的样子,哪会意气用事自断前程。”
皮斯特吓唬不成,还被套了底,兴致缺缺:“赵总听过么?”
江洛摇头。
皮斯特:“京圈的,我们都叫赵叔,他家老爷子挺有威望,我表哥和薛总比赵叔小一辈,挺卖他面子的,他最近之前包了个女演员,尤加利是她弟弟。”
江洛从语言艺术中抽丝剥茧,明白过来赵叔就是个不太成器,全靠父辈庇佑,很好面子的中年纨绔,他思考片刻:“赵叔男女不忌么?”
皮斯特的脸扭曲了一下:“卧槽,你让我以后见到赵叔就会想到这四个字了,我再也不能以纯洁的目光看待赵叔和她们姐弟了。”
江洛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很无辜:“那我该说什么?”
皮斯特也不知道,纠结了半天自暴自弃:“反正没有,赵叔笔直的,尤加利就小情儿的弟弟,但是挺疼他的,最近圈子里的聚会都能看见他,还要给他捐楼进名校镀金呢。”
江洛了然,这就是登堂入室的前兆了,他心里有了数:“谢谢提醒。”
对方有依仗,想为难他,他不给这个机会就行了。
江洛打定主意晚会结束后立刻溜走。
几位高层讲完话,屏幕上开始播放十大话题片段。
舞台侧面有人移上来一架钢琴。
江洛看着和现代商业风格格不入的钢琴,有点迷惑:“你要弹琴?”
说完他想起来了,话题第一是皮斯特扮猪吃老虎,在国外地铁站假装不会弹钢琴,结果上手技惊四座,把国外友人都震惊成了表情包。
这个套路皮斯特在欧洲玩了一整圈,做了个系列视频,据说还上过推特趋势榜第一。
皮斯特点头:“话题相关,本来他们还想让你弹竖琴的,霖总没同意,说你入围话题与竖琴无关。说白了就是疼你,碍着面子让你来捧个场就算了,不想让你出力。”
江洛心想她疼个锤子,她要是真疼就不会让自己来了。
直播镜头看见钢琴上台,顿时有黑粉开始刷“钢琴巨匠”。
江洛视若无睹,他喝着馥芮白,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喝这么苦的东西了。
屏幕上皮斯特的视频播放完毕。
女主持声音明亮不失俏皮:“大家都知道,今年年度话题第一是……”
皮斯特已经站起来一半了,台上变故突生。
尤加利毫无征兆地出言打断女主持:“诶?我看弹幕都在说想看三三弹钢琴呢,咱们要不要就地取材,满足一下粉丝心愿?”
皮斯特愣了下,又坐回去了,差点没笑死:“原来他是要这么搞你啊,这货是复习了二十次RA盛典吧。”
江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会让你在我之后弹的,你猜他到时候会怎么捧杀你,引导粉丝路人骂你?”
皮斯特脸色一变。
女主持知道尤加利看江洛不顺眼,却没想到他敢玩这么大,当下开始打圆场,邀请皮斯特上场。
尤加利不为所动,继续煽风点火:“三三有多宠粉大家都是知道的,想必不会拒绝吧?”
尤加利粉丝来粉丝去的,打定主意要绑架江洛上台,反正今天要不江洛弹琴丢人,要不宠粉人设崩塌,必须有一个成真。
女主持急得额头都开始出汗了,台下姜总和高管脸色差得要死,总流程恨不得上去捂住尤加利的嘴。
江洛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上。
咖啡还是太苦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颗糖,剥开,圈进被咖啡苦涩摧残的舌尖,甜味弥散安抚了每一个味蕾。
本来吃了这颗糖,他就能见到老板,跟他说一说这七天的艰辛苦难。
皮斯特看他不为所动:“你就这么耗着?。”
江洛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贴在皮肤上的项链:“别急,我在想怎么让他先我一步粉身碎骨。”
皮斯特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这样一面,顿了顿问:“那你想到了吗?”
江洛站起身:“想到了。”
皮斯特看他心里有底,转而为自己悲催:“我可怎么办啊。”
“我连你一起想到了。”江洛站起身,对上皮斯特不可思议的眼,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和钢琴首席同台?”
皮斯特从没望进过这么明亮的眼,仿若浩瀚星野。
他曾经见过一张RA盛典的饭拍图,是江洛上台前看着薛定风的照片,拍摄者距离主桌太远,人群重叠,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江洛眼中滚烫的星火。
皮斯特笑了下,他站起来,微微俯身:“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被赶鸭子上架,还有心情闲聊。
江洛:“余苏航的你会哪个?我练他的比较多。”
皮斯特说了个曲名,江洛点头,成名曲,他刚好拿手。
钢琴并不在正中,而是一角,此刻所有镜头全部追逐而去。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钢琴凳上,凑成一对不情不愿。
皮斯特高音,江洛低音伴奏,表演四手联弹。
弹幕从江洛上台那一刻已经疯了。
【钢琴巨匠钢琴巨匠钢琴巨匠钢琴巨匠】
【江洛不会以为四手联弹好混吧,更容易暴露水平好吗?】
【怎么觉得尤加利有点子道德绑架啊,只有我一个人听着不舒服吗?】
【啊啊啊啊三三毛衣绝美!我看见了什么!是人鱼线吗!】
钢琴凳上的两人并不知情。
皮斯特:“不用怕没默契,尽量配合我就好。”
江洛:“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为什么要怕?”
皮斯特忍不住开始喜欢江洛了,他露出了个搞事的笑:“要不要玩点不一样的?”
江洛莞尔:“当然。”
皮斯特弹主旋律,一开始几乎是砸上琴键,澎湃激烈的音符奔涌而出,仿佛在诠释钢琴是打击乐而非键盘乐器。
即兴和声难不倒江洛,他融入时机抓得好,重音让激昂的曲调更添馥郁。
原来温柔酸涩的小情歌骤然提速,像是被注入近乎撕裂的痛感,带着某种酣畅淋漓的宣泄意味,听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头皮发麻。
两人表情投入,四只修长的手在琴键上飞舞,紧凑密集的音符不断碰撞流泻,几乎填满听众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