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老小孩儿”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老太太居然伸手去夺,安谨见状把灼宝护在身后,灼宝夹在祖孙俩之间,默默地为安老太太加油:快把我饼干抢走!不然爸爸来了,我还没哭成,计划还怎么继续?
就在这时,粗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一下下砸在地板上,听起来很像成年男人的脚步。
来不及了!
灼宝在混乱中,自己把饼干一撒,“哇”地一声哭出来。
其实,今天因为有便宜大哥护着哄着,灼宝完全没受到一丁点委屈,情绪不太到位,所以哭起来应该也不真实——毕竟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他对这次的演技有自知之明,干脆用小手手捂着脸,多少挡一挡。
因为捂着眼睛,便也没看到来人,所以当灼宝听到陆余哥哥关切而愤怒的“谁欺负你了”的时候,整个崽都有点懵逼。
他抬起一张干打雷没下雨的、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陆余:“你怎么来了?”
跟在陆余身后,“粗重脚步”的主人安小胖子,呼哧呼哧喘气:“他不放心你!非拉着我来找你!”
陆余幽幽看安道道一眼。
安道道不爽的态度立即收敛,换成在心里默默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才是亲兄弟,陆余一分钟看不见都不行,恨不得把你栓裤腰带上。我还以为他是个一言不合就干架的酷哥,谁能想到碰到你就化身男保姆啊。
而灼宝被安道道刚刚那么一凶,倒是终于找到了感觉。
情绪这种事,只要有个好的开头,后边就都顺理成章,灼宝小鼻子一皱,嘴巴一扁,眼泪迅速从泪腺蔓延开来,长睫毛一垂,终于挤出了第一滴泪。
陆余当即心疼得不行,无声地用手一指安道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陆余威胁意味十足:看,你把他吓哭了!
安道道:我不是我没有!
灼宝不知道哥哥们的眉眼官司,兀自沉浸在情绪中,再接再厉,努力把两辈子以来的伤心事都回顾了一遍,又成功把眼泪续上。
也就几十秒的工夫,灼宝已经哭得伤心欲绝。
——重生以来,小安总不断练习如何迅速哭出来以逃避郭琳女士安排的学习任务,这大约就是熟能生巧!
而后一步赶来的安致远,恰好看到这一幕:
安老太太面色不愉,孙辈们围在下方,孩子们神色各异,他小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沿着肉嘟嘟的小脸蛋,一路滑到下巴上,看起来委屈极了。
几乎不用解释,安致远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他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曲奇饼干,目光复杂地望向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不是,我还没碰着他呢!
安老太太:“灼宝他——”
“哇呜呜呜!”灼宝哭着从陆余怀里跑出去,啪嗒啪嗒向安致远跑去。他哭得抽抽噎噎,小嘴巴大张,上唇还很有灵性地抖了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张开小短手:“爸爸抱抱!”
安致远一把抱起小儿子,心疼得声音都发抖了:“妈!灼宝才四岁,你何必总是这样?”
有前科的安老太太百口莫辩:“我这回真没有……”
就在这时,陆余忽然毫无预兆地踩了安道道一脚。
安道道嗷一声,想抱住自己的脚,却因为太胖弯不下腰,委屈地大声说:“真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把他吓哭的,是奶奶!”
为了撇清关系,安道道还强调:“奶奶总是这样,她就喜欢欺负灼宝,不信你问安谨!”
安老太太:“?”
这其实是安致远第一次亲眼看到小儿子被欺负。
因为郭琳和老太太关系不好,他们并不经常带灼宝去老宅,即便每次都把灼宝弄哭,安致远也猜测可能有孩子认生的缘故。
安老太太这位资深绿茶,总是趁安致远不在的时候,才把灼宝逗哭。但她不背着郭琳,好几次被郭琳当场撞见,还故意引郭琳跟她吵架。
所以安致远屡次听说,但并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事实证明,眼见为实。
做爸爸的亲眼看到幼子受委屈所遭受的触动,要比听到二手消息时震撼得多。
安致远抱着灼宝,心里五味杂陈,“奶奶总是这样”,连安道道那傻孩子都看得出来老太太为难灼宝,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以为老太太可能对他小儿子“有一些迁怒”。
安致远努力克制着情绪:“小谨,你说。”
安老太太也说:“对,小谨,你来说!”
压力全给到安谨身上。
安谨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手指,最后实话实说:“奶奶不给灼宝吃饼干,还动手抢。”
安致远:“………………”
安致远一阵无语,甚至还有些无力。
这么点小事,好像并不值得发火,但怀里的灼宝搂着他的脖子哭,软乎乎湿漉漉的脸蛋蹭在他的下巴上,又让安致远心疼不已:小饼干对于四岁多的孩子来说,可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哥哥姐姐们都有,只有他次次什么都吃不到,那就是一件很伤心很伤心的大事。
安致远面无表情地说:“妈,他四岁,您也四岁吗?为什么非得这样?”
安老太太也没想到会被抓个现行,也有些尴尬,这种情形之下,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把责任推到郭琳身上,只好嘴硬地说:“我怕不能吃,他是郭琳的心肝宝贝,平时就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我给吃坏了,你媳妇找我算账怎么办?”
郭琳的确对孩子们饮食方面有些严格,安致远一时被绕进老太太的逻辑里,话卡在喉咙,不知怎么反驳。
这时候,灼宝抽抽噎噎地说:“爸爸,窝(我)不想跟哥哥打架,呜呜呜,你把,把家产都给我哥好不好?”
安老太太:“!”
安致远:“!”
“家产”这个词可不是小奶娃娃凭空说得出来的,安致远望向自家母亲的眼神都有些严厉了:“妈,你跟灼宝和小谨说什么了?”
安老太太这回真的慌了。
她其实没有挑唆孙子们争家产的意思,只是希望安谨能像从前一样跟她亲,别去亲近郭琳,而一时口不择言。
见安老太太心虚地别过视线,安致远的心沉沉地坠下去,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望,他压抑着情绪,柔声哄灼宝:“儿子,刚刚奶奶跟你们说什么了?”
安予灼觉得,作为四岁半的奶团子,说得太多太清楚,会有点怪怪的,他决定赌一赌,把决定权先暂时交给便宜大哥……如果赌输了,再启动plan B。
于是灼宝不是摇头,就是哭,除了“分家产”这个关键词,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委委屈屈地搂着安致远的脖子催促:“爸爸我想回家。”“奶奶不喜欢我,灼宝害怕QAQ。”
哭得安致远一颗心揪得又酸又疼,他无声地反省:灼宝年纪小,受了委屈也说不清楚,今天是被他撞见了,以前还不知道被欺负过多少次呢。
他兢兢业业在集团忙得昏天黑地,让这一家子人拿分红坐享其成,结果他们就这样对待他儿子?
安致远安抚地顺了顺灼宝单薄的小后背,转而问大儿子:“安谨,你来说。”
被叫了全名的安谨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他看看奶奶,又看看爸爸,以及他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小团子。
安谨抿了抿唇,无视了安老太太对他使的眼色,一五一十地把方才她说的话全重复出来。
灼宝悄悄松了口气,整个崽放松下来,搂着老爸的脖子,像哭累了似的,把小脸蛋搁在他肩膀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轻松地想:赌对了!他没看错便宜大哥。
而安致远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老人偏心还勉强可以理解,但公然挑拨他两个孩子,已经触及了安致远的底线。
待到安谨说完,安致远又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稚子何辜?妈,难道他们不是你亲孙子?还是你愿意看我家宅不宁,还是说……”你只有大哥一个儿子?
最后一句话安致远没问出口,他想起自己也从小不是那个被偏爱的孩子,愈发能理解灼宝的委屈。
安老太太被问得哑口无言,就见安致远单手抱着灼宝,另一只手向安谨伸去:“走,咱们回家。”
安老太太终于急了:“回什么家,大过年的,你们上哪儿去?”
安致远仍保持着向安谨伸手的姿势:“走,跟爸爸妈妈回自己家过年。”
春节团圆是安家多年的传统,整个春节假期,大儿子三儿子都风雨无阻陪着老太太,让她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年三十还没到,怎么就要走了?
“小谨,不许走!到奶奶这里来!”安老太太试图以安谨为突破口,打破僵局。
然而,安谨犹豫片刻,对老太太说:“奶奶对不起。”然后便牵住老爸的手。
安致远带着俩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老太太起身追出好几步,震惊地喊:“至于吗?就这么点小事!”你就要大过年的丢下亲妈?
安致远运了口气,但脚步没停:“我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跟你吵,如果你一直觉得这是小事,那以后都别见孙子了。”
安老太太又追着喊了好几声,但她年老体弱,安致远认真要甩开她,如何追得上?
老太太这回真气得心口疼,转身看到傻乎乎看热闹、仿佛事不关己的安道道时,更是气血上涌,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都怪你,刚才胡说什么?”
那一巴掌其实不疼,但安道道被家人惯坏了,突然被一向宠他的奶奶这样凶,又委屈又害怕,“嗷”一嗓子哭出来,小胖子中气十足,嚎啕声差点没把三层别墅震三震,很快就引来了他亲妈王系慧。
别墅里不出意外又是一阵吵闹声,安老太太这个年过得糟心至极。
但安致远不想再顾及她的感受,叫上郭琳,把俩儿子和陆余都塞进车里,自己充当司机,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远离了鸡飞狗跳的安家老宅。
耳畔一片安静,安致远竟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往在老宅过年,多多少少总要闹出些烦心的事故,不但郭琳紧张,其实他也有些发怵。
今年……至少这个假期,他可以踏踏实实地休息几天。
现在灼宝已经擦干眼泪,出大门时扣着的小熊帽子还没掀开,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还真看不出方才哭过。
所以郭琳现在还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控制住愉快的表情,不怎么真诚地问:“明天就年三十了,不在你家过年吗?”
“回咱家过年。”安致远简明扼要地说。
想了想又一拍方向盘:“要不咱们直奔机场,去你家过年吧?”
郭琳到北城属于远嫁,家乡在几百公里以外,以往每年都是元宵节再过去。提到年三十团聚,郭琳的确有点心动,但很快就理智下来:“来不及啦,这两天航班肯定爆满,而且两边温差大,衣服什么的都来不及准备,孩子们还有作业没写完……”
安谨和灼宝突然齐声:“没关系!我们想去姥姥家过年!”
郭琳:“……”
安致远:“噗。”
“……都闭嘴!”郭琳吓唬过俩儿子,又因为心情实在不错,开恩:“过年这几天你们随便玩吧。学习的事年后再说。”
“而且年后可能还有事情要忙,”郭琳怜爱地柔声说,“陆余,等回家,阿姨要告诉你一件事。”
第39章
临近过节,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下午又在老宅耽搁许久,到家已经傍晚七点多。
因为给桂阿姨放了假, 家里并没有人做饭,安致远很有先见之明地绕路路过一家得来速, 郭琳一开始对于大年夜吃快餐的事持鲜明的反对态度,后来被安致远的灵魂一问给问住:“那你做饭,还是我做?”
郭琳:“……”
夫妻俩都是厨房杀手,但郭琳好歹能做出黑暗料理, 安总根本连燃气灶都不会开。
郭琳:“行吧,就这一回。”
后排的幼崽们齐声欢呼,被郭琳女士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又集体熄声,乖乖地闭了麦。
宝贝们吃过汉堡薯条, 已经将近八点,郭琳赶羊似的, 赶着他们去洗澡睡觉,折腾一晚上, 竟然忘记了跟陆余说桂阿姨的事。
晚上九点多,安致远凑过去和老婆享受二人时光, 俩人在一楼客厅开着电视当背景音, 安致远把下午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地跟她讲了, 郭琳边听边用小叉子继续啃菜叶子——她不肯碰油炸食品, 为了饱腹感一口气买了三份沙拉。
安总讲究说话的艺术,为了不让老婆担心, 简明扼要地讲过灼宝被老太太逗哭的部分, 就强调安谨如何维护她, 可郭琳听了细节,还是气得连沙拉也吃不下,非要上楼看看灼宝,被安致远好说歹说拉住:“孩子都睡着了,你现在上去,非把他吵醒了不可。”
看郭琳情绪激动,安致远不敢再提老宅的事,转移话题说:“对了陆余的事,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安致远本来一点也不关心自家保姆的私事,但耐不住这事闹得太大,今天几乎全网都在骂,安总的商务伙伴、亲朋好友,打电话来拜年时,有好几个都忍不住跟他这个知情人问了近况。
听说桂阿姨疑似人贩子,安致远震惊又后怕,现在肯定是要辞掉她,但陆余这孩子该怎么办?
“我也有点纠结。”郭琳说,“现在只是疑似,还不确定,万一最后是个乌龙……咱们还跟孩子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