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俊彦,我还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只是因为你是闻君何的朋友,我没有迁就你听你说话的义务。”
曹俊彦脸色冷下来。半晌之后冷嗤一声,不再拦着人:“行,那你走吧。”
既然不想听,那就换个方法好了。曹俊彦不怕白离把今天这些事说给闻君何听,白离这个人太倔太不屑,从不与人对峙,也不追问到底,他有自己的自尊和底线。
这一点,曹俊彦甚至比闻君何看得更明白,也更懂得抓白离的七寸和软肋。
那边宋昕又敬了闻君何一杯酒,金黄色的酒液晃动,映出闻君何心不在焉的一张脸。
曹俊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加入三人酒局。
“君何,闻伯伯回来了吧!”他呷口酒,状若无意地问。
闻蒲前段时间去了欧洲谈一个项目,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两天前刚刚回来。父子两人都很忙,还没见上面。
“回来了。”闻君何说。
“那你和赵家大小姐交往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曹俊彦调侃道。
闻家看好赵家留学回来的大女儿,有意撮合儿子和对方,这在他们圈子里虽然不是秘密,但也只是个谈资而已。
闻君何眉头敛了敛,没承认也没否认:“你很闲?”
“哦,对了,忘了宋昕在这儿了。”曹俊彦拍了拍额头,跟有点尴尬的宋昕碰了碰酒杯,“放心,这只是个传闻,君何不会就范的。”
他话锋一转,恢复了混不吝的态度:“不过就算你喜欢男人,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比如宋昕这样的。”
宋昕有些不自在:“还没喝呢,就胡言乱语?”
他要追闻君何,不需要朋友传话。事实证明,感情的事让曹俊彦帮忙,除了搞砸没有别的出路。
曹俊彦不知道怎么了,话很多:“君何,你当初和那个白离在一起,是怎么说服闻伯伯和江伯母不再干涉的?好像是说只要他们不管,你到时候肯定会找个女人结婚,就算不找女人,也会找个家世相当的男人,是吧?”
闻君何和宋昕同时沉默下来。
这事虽然宋昕是第一次听说,但曹俊彦、安无为他们都知道。有一次在闻家老宅,江心当着大家的面儿,点了闻君何。让闻君何的身边人知道父母的态度,也让身边人提醒他曾经的保证。
闻君何那时候读大二,太年轻,做事远没现在老练。爱情这种东西在他的生活中也并不占太多比重。他当时未置可否,现在更是懒得解释了。
所以面对曹俊彦的旧事重提,他并未否认。
宋昕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闻君何:“如果你和伯父伯母有这个打算,那还是要早一些告诉……他,拖得太久对人不公道。”
闻君何淡淡地说“知道”。
一个侍应生从旁边过来,收走了闻君何喝空的酒杯。
似有所感,闻君何突然抬头,看向不远处沙发后面的绿植。
白离站在那棵比他还要高的四季桂下面,看过来的眼底有些不可置信和恍惚。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电光火石间,闻君何想到什么,猛地转头去看曹俊彦。
曹俊彦低头喝酒,避开了对方利刃般的视线。
闻君何几步走到白离身边,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他动作太快,宋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两人消失在庭院拐角处。
宋昕一脸疑惑地看着曹俊彦,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但他不明白的是,曹俊彦图什么。
他心里闪过一个可疑的念头,但很快消失了。他觉得不至于,这也不是曹俊彦的处事风格。
闻君何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横过来,握住白离后颈上两块凸起的骨头,用力捏了捏。
“说话。”
说什么?白离抿着唇心想,听到了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了。
但是这种态度显然激怒了闻君何——一开始他的恼怒还是针对着曹俊彦的有意为之,后来就是白离这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他刚上车的时候难能可贵地解释了几句,是白离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拖一拖时间。
后颈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车辆里闻君何压抑的情绪弥漫开来。白离觉得头皮发麻,脑袋上顶着一口锅,如果再不开口,怕这个身边人再发疯。
“我理解你父母。”白离低回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有种冷调的陌生,“你身边有个人,对你很好,照顾得不错,有他在身边你也不用出去乱搞。将来他们要是非让你找个女人或者其他男人结婚,你也没问题。你父母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同意了。”
不得不说,白离好起来是真好,但气起人来也是真想让人把他嘴堵上。
闻君何当然不会真这么做,他问心有愧。因为他当年对父母的话术和白离的描述相差无几。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家。白离一声不吭进浴室洗澡,洗到一半,闻君何推门进来了。
闻君何压着他在浴缸里、在洗手台上弄,弄得很狠,似乎想要把发不出来的火气都借着此刻宣泄出来。
耳边、鼻尖充斥着闻君何浓重的气息,小小的浴室里上演着一场不肯结束的混乱结合。
白离被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水雾湿滑,他手脚都使不上力,皮肤在墙面上发出嘶啦嘶啦的摩擦声,仿佛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也是他这段八年感情的燕市悲歌。
第8章 稻草
折腾过两回,闻君何拿毯子把白离裹起来,抱到房间里。
两个人相对而卧。闻君何拿干燥的手掌抚上白离额头,五指穿过他绸缎般丝滑的头发往后拢,又感受到那丝滑从四个指缝里溜走。
他突然有点慌,又捋了几把,依然抓不住。干脆用了点力气,把头发拉扯起来。白离很轻地嘶了一声,说“疼”,不着痕迹把头偏了偏。
“在想什么?”闻君何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弦歌独奏,在夜里总是散发出逼人的性感。
白离曾经很迷恋这样的闻君何。
“别抓头发,疼。”白离说。
夜深了,卧室里没开灯,只有一点点室外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帘渗进来。大概是那股火气散完了,闻君何又变得冷静。
“我们谈谈吧。”闻君何干脆坐起来,抬手去拉白离的手腕。
人的情绪崩溃或者爆发有时候是一瞬间的事。就算白离收到了赵览的短信,心里明白在这样的环境和时间下“谈判”,闻君何发疯的概率大约在中等偏上,但他仍然被闻君何旁若无人的态度逼出了一丝失控。
那天被捆在沙发上的屈辱、那群人鄙夷的眼神、宋昕不痛不痒的道歉、曹俊彦无孔不入的刁难,还有……今天关于那段“闻家人妥协条件”的谈话,都像这浓墨般的黑一样兜头浇过来。
让白离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心悸和耳鸣。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几个小时前他站在四季桂下,听到别人肆无忌惮谈论闻家对他的定位,以及他是个多么可有可无的工具人。
这个别人里,有他认认真真护着宠着的男朋友,有他曾发誓相守一生的恋人。
白离猛地拍开闻君何的手,像躲瘟神一样从床上跳下来,将后背贴到墙上。
他急喘几口气,压下胸口剧烈起伏,睁大了眼看着闻君何。那双眸子里含着许许多多破碎的光,一小块一小块地挤在一起,看人的时候扎得人心疼。
这突然的举动吓了闻君何一跳。
“谈什么?”白离抖着嗓子问。
闻君何哽了一下,觉得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头,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我父母的事情,我给你道歉。”闻君何很有耐心地样子,“小白,我们的事别人说了不算,你不要有压力。还有之前宋昕的事,他今天也给你道歉了。”
白离之前一直以为,宋昕事件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确实是。
但是他如今已经倒下了,仍然不停有稻草扔过来,一定要他把埋了才行。或者埋了也不行,还得扒出来撕开了反复晾晒。
“闻君何,”白离紧紧攥着拳,后背僵硬地贴在墙上,蝴蝶谷硌得生疼,“并不是道了歉,别人就要接受,也并不是道了歉,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就算……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你也没权利这么对我。”
闻君何坐在床上,似乎对白离的话有些意料之外。他抬手开了灯,骤然亮起的光刺得白离闭上眼。
再睁开时,就看到了闻君何严肃的脸。
白离熟悉闻君何每一个微表情,当他微低着头阴沉沉严肃看着人的时候,说明他处在耐心告罄的前一刻。
为了不让战火升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白离应该服软了。
白离一只手撑住额头,用力捏自己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再被绑在沙发上或者哪里了。
“我困了,明天再谈吧。”白离迅速做了选择。
但闻君何显然很不悦,原本他是诚意道歉的,不知道怎么又走到吵架收场。他能感觉到白离心事重重,但依然从内心里强调了这件事的可解释性,即便他确实在处理宋昕的问题上有些过激,但如果白离不是先和他搞起冷战,随后又提分手,他也不至于怒火攻心做了伤害对方的事。
但眼下确实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白离处在一种激动的不确定中,仿佛一碰就碎。
“都跟你说过了,我父母那边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过场话说说罢了。现在他们也管不了。”闻君何问,“你还有哪里觉得不够?一定要晚上闹吗?”
白离下颌绷成一道直线:“我没有要闹……算了,不重要,明天再说可以吗?”
闻君何胸腔里发出一声很重的呼吸声。他停顿了几秒钟,随后说可以,那就明天再说。
白离扔下一句“我去客卧”,便弯腰去床上抱自己的被子和枕头。
“白离!”闻君何刚刚平息的情绪又被他抱被子的动作激起来,“你宁愿睡地板也不愿在这里?”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白离说完就想走。
冷战、质问、吵闹,无休止的怨恨和疲惫袭击着岌岌可危的神经,在看到白离连同床共枕都不肯之后,闻君何脾气也上来了。
之前的那点愧疚只剩下愠怒。
他长腿一迈下了床,伸手过来扯白离手中的被子。白离往后猛地一躲,后背砰一声撞到门上。
“闻君何!”白离情急之下喊他名字,下一句话就成功将闻君何施了“定身术”。
“我怕你不高兴了再捆着我……”白离咬着牙示弱。
现在不行,深夜里的闻君何情绪太容易波动,无论如何也得等到天亮了再谈。
“君何,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白离声音很低,几乎算是恳求了。
最终这场不大不小的争吵还是以白离服软终结。
白离进了客卧,打好地铺躺进被子里,再也没了一丝力气。
他和闻君何生活了多年,深知闻君何的情绪起伏时间线。一般情况下,白离从不在晚上惹恼他,因为深夜他的情绪很容易炸。从念大学开始,闻君何就被父亲要求介入公司事务,工作压力大,渐渐就变得霸道且难以捉摸。
闻君何白天有多冷静,晚上就有多躁狂。
人前有多理性,人后就有多分裂。
第二天早上,他们都醒得晚。白离干脆跟赵览请了一天假,赵览似有所感,给他回复了一条“好好谈,别冲动”。
今天注定是艰难的一天。
闻君何起来的时候,看到白离正把打好的热豆浆端上餐桌,脸色稍霁。
白离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但无论怎样,他今天也要硬着头皮把这块石头搬走。
“我们出去走走可以吗?”白离收拾完餐厅,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他面上在征求闻君何意见,一只脚却已经迈向了门口的方向。
闻君何看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没动。
就像白离了解闻君何一样,闻君何也了解白离。
“在家里谈就可以,我正好有个文件要处理。”闻君何把笔电打开,放在膝上,冷白的光照着他的脸,像一张没有任何情绪和语言的白纸。
白离站在门口没动,有些莫名的焦虑萦绕在他周身气息里。
“对面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我们去坐坐吧。”白离退而求其次。
这已经是白离同一时间内第二次提出要出去谈。闻君何从笔电后面抬起头来。
他工作的时候习惯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泛着银灰色光泽的金属挂在鼻梁上,再配上一张大部分情况下都紧紧抿在一起的薄唇,让他英俊的脸变成倒挂在高处的冰凌,无情时能把人扎透。
他审视着白离,专注而认真。
随后问了一句:“你怕我?”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闻君何脸色变得难看:“所以你今天要谈什么?”
说到底,闻君何没以为这些事多么严重。
他处理问题奉行逻辑思维和实用主义,从不感情用事。极少的情绪化和失控都展露给了白离一个人。
他对白离的这种“无保留”,他自己认为是真情流露,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白离根本就“无福消受”。
果然,整个早上的那种异样和不适终于得到了解释。因为白离又重提了那天让他十分排斥的话题。
白离说:“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