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和无数个早上出门前一样,他们正常地告别,说着寻常的话,边出门边商量晚上回家吃什么。
但白离仍然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不着痕迹的警告。
闻君何到了医院,曹俊彦和安无为已经等着了。三个人分头把那俩男人审了一遍,答案确如白离所说。
那俩人知道这次惹到了硬茬。本来以为没希望了,听他们说到白离,其中一个眼镜男心思转得快,立刻冲着三人求饶:“我们这次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和白离很熟,既然你们都是朋友,能不能看在大家认识一场的面子上,给个机会。多少钱我们都可以补偿,能不能放我们一马。”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闻君何脸色沉下来:“再让我听见从你嘴里说这个名字,你另一只手也别想要了。”
这俩人从医院清醒后就被折腾得不轻快。他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被交给警察,在那之前的手段,这两人现在还想不到。但他们很快就知道闻君何那句话里“另一只手”的意思了。
这事儿交给安无为去办。安家手段多了去了,弄烂只手算便宜了那两人。
三个人在楼下小花园里抽支烟,散了散烟味,才折身往宋昕病房去。
宋昕皱皱鼻子:“你们来之前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三个老烟枪凑一起想熏死我?”
“行行行,我们下次来之前一定沐浴焚香更衣,不要玷污了小王子神圣的鼻子。”曹俊彦嬉皮笑脸,凑近了一点,张开手去搂住宋昕的肩。
一阵浓烈的烟草味袭来,宋昕忍不住咳嗽一声,曹俊彦才撤开身子,不和他开玩笑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把那两个人的情况说了说。因为涉及到白离,闻君何不太愿意说话,只有曹俊彦和安无为在说。
宋昕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开了个玩笑调节气氛:“一回来就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够晦气的。看来好看的男孩子在外面也得保护好自己。”
他一个男人,没那么矫情,虽然这事够他恶心一阵子,但朋友们都帮他解决了。
大家也都很默契地没再提白离。
但曹俊彦似乎看白离很不顺眼——他一直是圈子里最不待见白离的那个人。毫无理由地,他总是在白离出现的场合各种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大家也都乐得看热闹,因为谁都知道,闻君何是早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的,就算不是女人,也会是旗鼓相当的男人,比如宋昕这样的。
说不好听的,现在的白离,只是他们这类人婚前的一点感情调剂,结婚之后,给点东西就打发了。
这不是他们的恶意揣测,而是无数个相似的案例摆在面前,是闻家人无所谓的态度太明显,不会产生任何意外的可能。
——闻君何从未带白离回过闻家老宅,也从未见过白离父母;在朋友们面前很少提起他,更别提维护了;虽然闻君何从不像其他人那样乱搞,但也不能说明他是为了感情守责。
在他们眼里,只有白离自己把闻君何当成了执手偕老的伴侣。
就……不自量力和可笑得很。
曹俊彦突然冷嗤一声:“君何,我说句实话,你赶紧把这人扔了吧,他有什么好?天天脾气傲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放在眼里,清高个什么劲!”
闻君何沉着脸没理他,他便又火烧浇油:“宋昕遇到这种糟烂事,谁知道是哪句话让那俩人起了恶念。我怎么觉得白离故意说的呢,说宋昕是从国外回来,就是暗示他不是本地人没背景呗!”
“行了,”宋昕打断曹俊彦,扫了一眼闻君何,“你不要过度解读,都说了和他没关系。”
闻君何站起来,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的寒气,是发怒前的征兆。他看着曹俊彦,这个从小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用极冷的声音说:“他不会这么做。”
气氛不知怎么地紧张起来。安无为赶紧打圆场,拍了一把闻君何的肩,横插到他和曹俊彦之间,调侃了一句:“别听老曹胡说,不过君何,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维护那个白离呢!”
第一次吗?闻君何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他记不得了,他只记得白离似乎不需要维护,这人很独立,很多困难都能独自解决,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毅力。这种特质曾经让闻君何有一种难以把控感,也容易让人产生征服欲。
可这样的白离,昨天晚上趴在沙发上哭。
如果不是沙发湿了一大片,闻君何甚至不知道他哭过,因为他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心脏划过一丝尖锐的刺痛感。闻君何压了压起伏不定的情绪,说自己还要去趟公司,又看了一眼曹俊彦,转身走了。
那眼神里的警告和疏离一闪而过,曹俊彦看到了。他嘴角勾了勾,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第5章 小事
一到公司,白离就去找赵览。大家彻夜加班在搞那个项目方案,赵览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把一大堆资料扔给白离,没和他客气,让他把昨天没加的班补上。
白离埋头苦干,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忙到暮色四合,才把整个方案完成聚合,又把各类数据、呈现效果、成本预估重新核算了一遍,确认没有一点差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走,去楼下吃点东西。”赵览走过来,帮白离拿外套。
白离抬起疲惫的脸,眼底全是红血丝:“哥,叫外卖吧,我实在不想动。”
赵览打量了一下他面色,没再坚持,打开手机点了白离最爱吃的日料。
公司里只剩下他俩。白离沉默着喝牛尾汤,热气熏得他脸色发红,却仍然没什么精神。
“昨天怎么了?”赵览问。
白离睫毛颤了颤,摇头说没事。
这就是不想说了。
赵览没再追问。白离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昨天说了要来加班,结果不但人没来,手机也关了机。这种不打招呼就玩失踪的不负责任的事,绝不可能在白离身上发生。
除非他身不由己。
赵览有些担忧,试探着又问:“闻……你们还好吧?”
白离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吃东西,白离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汤就停下了。赵览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起身去办公桌上拿了一管药膏递给他。
视线扫过白离受伤的嘴角,赵览说:“抹点药。”
白离愣了一瞬,抬手接过来,说:“谢谢哥。”
他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伤口抹药,才发现自己脸色吓人。苍白中透着青,两只眼睛是肿的,嘴角一道撕裂的血口子结了痂。
抹完药,很突然的,白离跟赵览说:“哥,我想和他分手。”
赵览正在收拾外卖盒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你想好了?”
白离点点头:“想好了。”
“好,”赵览搓搓手,“想好了就去做,哥支持你。”
还有句话赵览没说出来,早该分了。
白离在这段爱情里的经历和波折,可以说赵览亲眼见证了全程。
他俩同是P大毕业,赵览高白离两届,两人因为是老乡又在一个社团,关系格外亲厚。但闻君何一直不喜欢赵览,其实不仅仅是赵览,白离身边的朋友,闻君何一直都是态度淡漠。
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
白离也明白,但他跟赵览说,闻君何就是这种不爱表达的性子。他自己还不是也一样,表面上平易近人,实则跟谁都有距离。
赵览还能说什么?感情的事外人没法评判,还得当事人心里有数才行。
在赵览看来,白离尽管心里有数,但在这段关系中受到不公正对待太多了。
白离刚毕业的时候,有机会去一个大型通讯社做战地记者,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但闻君何不同意。后来白离经过几番考量,还是放弃了。
毕业后白离去了赵览的设计公司。那时候公司初创,他跟着赵览忙得焦头烂额,应酬什么的肯定少不了。闻君何为此没少和白离吵架。
他让白离把工作辞了,白离坚持不肯。他已经妥协过多次,工作是最后的底线。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工作可以继续,但晚上不能出去喝酒,不能应酬,必须要有的应酬挪到中午。同时,白离必须随叫随到,不管在干什么,在哪里。
白离在平洲读书,同学朋友本来挺多,但每次都难约出来。渐渐地,朋友什么的都和白离断了联系。
让赵览气愤的点在于,闻君何每天应酬、交友、出去玩就很正常。有时候喝多了白离来接人,他那些朋友们喜欢使唤人,还毫不客气地说回去给他喂点水啊,照顾好他之类的,好像白离才是那个外人。
白离有时候想,自己何止是个外人,还跟个老妈子一样。
这次突然提分手,肯定有诱因。
赵览从不质疑白离的决定。白离遇到事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就像当初他决定和闻君何在一起,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一样。
现在他决定要分手,那就是这段感情在白离这里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再无转圜的余地。
赵览只是有点担心,分手不会那么顺利。
白离也知道不会顺利。
“你打算什么时候提?”赵览问。
“会尽快的。”
白离没告诉赵览自己昨天已经提过了,并且结果惨烈。事后他几乎是被闻君何逼着把分手咽了回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白离扫了一眼,是闻君何的微信,问他在哪里。
他回了一句:“在公司,已经忙完了,现在回家。”
他把剩下的外卖盒子放到垃圾袋里,跟赵览说一声先走了,出门的时候走得急还被绊了一下,赵览从后面追出来喊他:“我也要走,送你回去。”
白离摆摆手,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赵览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白离脸上有伤,走得也慌,该不会是……他心往下一沉,忍不住多想了些,拿出手机给白离发了一条微信。
“小白,如果要谈分手,尽量去外面找个公共环境,别在家里。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白离到楼下时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不算太晚。他上了楼,开密码锁进门,门推开,客厅里明灿灿的灯光瞬间裹住他,将他往房间里拉扯。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家这个地方会让他产生瞬时窒息,会让他从生理上产生排斥。
闻君何坐在客厅里,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似乎在等他,一声不吭。
白离换了鞋,慢吞吞走进来,在闻君何面前站定,也看着他。
身上的酸痛还如影随形,腰上和手腕脚腕上的淤青盖在衣服底下,看不见,不代表不疼。又忙碌了一整天,白离眼下觉得站立都很困难。他只想远离闻君何先去睡一觉。
但他不能。
就在昨天,就在这张沙发上,他的恋人像个陌生人一样发疯,毫不怜惜地伤害他。他不知道闻君何今天去医院三曹对质的结果,如果对方不好好说话,或者好好说话了但是闻君何依然咬定自己和宋昕出事有关,那么今天还会不会和昨天一样继续发疯?
昨天说不分手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白离也不能再提。
闻君何脸色不太好看,眼神沉沉地盯着白离的嘴角,视线又转到他身上。
白离不说话,只能由他来说。
他好像极不习惯示弱,用一种很生硬的语气解释了今天医院里那两人的事情。
白离坐在沙发对面的单人座上,很安静地听闻君何解释。听到最后点点头,“嗯嗯”了两声,再也没话说。
“昨天的事……”闻君何顿了顿,有些不自在,“是我不对,小白,对不起。”
白离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料到闻君何会道歉。
闻君何又说:“还有,我不希望因为一些小事,就把分手挂在嘴边。“
小事。
果然还是不能抱有期望啊!
白离心里苦笑,八年的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如今听到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还是觉得心脏会突然收紧。心里的拉扯和痛苦早就在闻君何不知道的时候折磨了白离许久,刚开始他还会反击会努力,现在,他已经懒得说话了。
他们是从宋昕的事上升到提分手的。在闻君何看来很突然,但对白离来说,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这根稻草的重量并不轻。
然而这一切,在闻君何眼里只是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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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离开始彻底冷淡下来。
每天很早起来上班,不再做早餐,忙到很晚才回来。不再给闻君何发信息打电话,也不再找话题和他聊天,晚餐由亲自下厨改为叫外卖。
原本闻君何就很忙,在家的时候并不多。白离很少在闻君何在家的时候让他等,总是先一步回来,家里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和煲不完的汤,还有眼底流不完的关切和爱意。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了。这和之前的冷战不一样,那时候就算闹得再凶,白离还是会把早晚饭准备好,因为闻君何胃不好,外面的东西吃个一两顿还行,多了就势必闹胃疼。
闻君何越来越不舒服,但他已经道过歉了,他认为没必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他曾经在第二天想给白离继续搽药,白离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自己已经搽完了。
两个人都有点回避这件事,于是心照不宣当它不存在。
宋昕和闻君何见了几次面,发现他状态不好,便问他是不是和白离吵架了。闻君何心不在焉,默然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