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束君屹清楚妈妈会昏睡到明天中午,或者更晚。
鲜血沿指尖滴落,他心痛如绞,垂着手怔怔地看着林欣。
“束先生?”
“好,”束君屹手握成拳,低声说,“我这就过去。”
***
于航呆呆看着这一幕,脑中一片混乱。
林欣刚才分明喊了他的名字?她认识他吗?林欣骤然失控,是因为周文喊了他的名字吗?
为什么?
“喂,”周文戳戳于航,“你们认识啊?”
“什么?”于航目光机械地跟着束君屹的背影,直到他转弯消失,“谁?”
“你和这位病人认识啊?她好像叫你的名字了。”
“不认识……”
“不认识她怎么知道你名字?”周文不解道,“刚才发病好像是我闯的祸……我叫声于航她就……”
“我不知道。”于航心烦意乱。
他立在病房外,房门已经被关上,里头没了声响。束君屹……
于航向长廊尽头张望,束君屹伤了手,去包扎了。
流了好些血。
周文还在身旁持续的叨咕,于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往束君屹离开的方向去。
***
“他说去趟洗手间,马上过来,”小护士告诉于航,“这都好一会了。”
于航折回去,看到斜前方的洗手间。
水声哗然。
于航走进去。
束君屹果然在里面。
他撑着洗漱台,脸颊连带鬓发都浸了水,头深埋着,露出苍白的后颈。
洗手台沿沾了血,混着水滴落在灰白的砖面。
束君屹的双肩将宽大的薄毛衣撑得凸起两块,印出瘦削的肩胛。
于航瞧不清他的表情,轻轻走近。
“束君屹……”
束君屹听到声响关掉水,转过头。
他与于航对视,看到那双漆黑瞳孔中的自己。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很久。
被关掉的水龙头在缓慢地渗出水珠,嘀嗒敲在池壁。
束君屹放弃了镇定和从容的硬壳,抬手掐住眉心,几乎整张脸都隐在手掌后面。
他尽力了,声音却压不住疲惫和悲伤。
他轻声乞求道:
“别问可以吗……现在别……”
“不问。”于航靠近他,很轻很慢,怕吓到他似的。
“我只是……”于航低头望着束君屹,
“我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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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君君,别伤心啦,模考而已~
束君屹冷着脸,于航蹿到他右边,他就偏头朝左看,于航晃到左边,他就转向右。
——小君君,小屹,君屹……束君屹!
——干嘛!
于航勾着束君屹的肩,得逞地笑:“舍得理我啦。”
“你好吵。”路上的同学都在看他俩。
于航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看着,故意的。
“模考而已嘛,考试的时候又发着烧,小君君下次肯定第一。”
“谁能像于大学霸天天考第一。”
束君屹马上中考了,二模没考进前十,连着两天都闷声不说话。于航一有空就从高中部跑来逗他,篮球场都不去了。
于航憋嘴吹起额发,“啧,我听出了两分酸意八分崇拜,来,我有个法子让你考第一。”
于航成绩很好,高中部的成绩榜前一百名是公开的,他始终在第一位。
束君屹也不差,这回是他第一次跌出年级前十。他不喜欢找借口,生病、状态不好、题型太偏之类的借口,他不喜欢。
万一中考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呢?谁会管你这些借口。
北川一中的高中是全市甚至全省最好的,他不能大意。
万一没考上……就不能和于航同校了……
于航说话没谱,束君屹知道,他常常被骗,但每次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又会犹豫要不要信。
束君屹半信半疑地看着于航。
他前几天发烧,病才好,鼻子还有点堵。总有喷嚏打不出来,憋得双眼泛红,泪汪汪的。
于航垂首看他怀疑又好奇的模样,忍着笑,以迅雷之势握住束君屹的手,举到唇边,对着软嫩的掌心印了个轻而疾的吻。
“于航!你干嘛!”
束君屹“腾——”地红了脸,用力抽回手,缩到校服的衣袖中。
红着鼻尖怒视眼前这个……小流氓。
“我给你在手心盖个印,保佑小君君回回第一。”
无赖。
束君屹加快脚步,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低着头出了校门。
“我错了我错了,小君君……”
于航一路嚎啕认错,惹得路边小摊的摊主们边笑边看热闹。于航也不在意,单手扶着山地车把手,小跑着跟在束君屹身后。
哎呀——
束君屹听见于航在身后十分浮夸地惨叫一声,脚步一顿。想了想,决定不理会这个骗子,继续往前走。
哎呀——疼死了疼死了——
于航似乎没再跟着,还在原地哼唧。
呀,流血了——
束君屹终于忍不住回头,山地车歪倒在地,于航左手捏着右手手指站在旁边。
束君屹跑回去,扒开他的手,问:“怎么了?哪里破了?”
食指指腹有一小条极细的夹痕。
束君屹再晚两秒,那一点点红都瞧不见了。
“大骗子,”束君屹感到羞愤,“于航你个大骗子。”
于航笑出声,“别气别气,你怎么这么可爱,每次都被骗……哈哈哈哈哈……”
束君屹正要扭头走,听见于航说“我上大学了就不能天天逗你了好舍不得哈哈哈哈哈……”
明年六月,于航就要高考了。
于航应该会考到最好的大学,他也要考上。他也要考上。
束君屹不是乐观的人。
他只是不允许自己有失误。他已经跟于航借了高一的课本,中考结束的暑假他不打算出去玩。
束君屹低头笃定地说,“我会跟你考到一个学校。”
可是,分开两年,会不会太久……
于航那么受欢迎,帅气、开朗、热心、幽默……大学那么精彩,他还会喜欢沉闷无趣的自己吗……
“怎么了小君君?”于航捕捉到他的怅然,收了笑。
“没怎么。我要回家了。”束君屹嗓音还有点哑。
他们站在一家倒闭的店面前,紧闭的卷帘门蒙了尘土,模糊不清地反射着两个少年的青涩身影。
“束君屹,”于航伸手揽他,神情和语气都没有玩笑的意思,“我等你噢。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跟其它同学眉来眼去,不许在篮球场看帅哥,一秒都不行。”
于航张臂把他连人带书包一起环到怀里,低头贴在束君屹耳边,轻声地、很凶地说:
“听见没,嗯?”
束君屹在于航肩窝闷了一会,抬手推他。
“再抱一会。”于航不松手,像个耍赖的大狗狗,
“我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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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六院的洗手间。
束君屹僵在于航的怀抱中。
这是个礼貌的、轻柔的拥抱——如果于航在得体的时间内放开的话。
但他没有。
束君屹清楚地知晓,这个拥抱源自同情。
那又怎样呢?
我不可以利用于航的心软,骗取一个短暂的、客套的拥抱吗?
他从前总是骗我,我为什么不能?
我能吗?
这是我想要的吗?
美轮美奂的纱帐轻柔温暖,外头就是冰冷的理智。
束君屹多想躲在帐中,多驻留一秒也行。
但束君屹对自己总是很残忍。即便伤痕累累,他还是残忍地把自己推向理智。
他撕开纱帐。
这不是我想要的。
束君屹推开于航,“你在同情我吗。”
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降调。
“不是,”
于航回应得恰到好处,既不是不经脑子的很快否定,又不是迟疑犹豫的沉默再否定。
他眼眸深邃,定神望着束君屹,恳切又确信地说,
“是本能。”
***
于航说话算数,没再提林欣喊到他名字的事。
他耐心地劝束君屹去包扎伤口,劝他回家休息,明天再去陪林欣,不要把自己累垮了,否则林欣会担心。
意外地,束君屹配合地照他的提议做了。甚至愿意让于航送他回家。
于航为束君屹拉开车门,看着他低头坐进去,心想,消炎针和止痛药让这个小冰山变得很乖。
“你家地址?”于航滑开导航。
“2479迎江路……公司附近的……迎江小区。”
“我也住那里啊!咱俩这缘分!”于航激动起来。
束君屹知道于航也住这里,只是从没碰到过。
二人上下班时间不同,束君屹从来早出晚归,而于航一向踩着点上下班。
而且这个小区的租户在西区,房主在东区,只有中心花坛是公共的。
于航平常车开到东区地下车库,直接电梯就回家了。
束君屹步行,租的西区的一居,每天从西门进出。
“先去吃点东西吧?你这个身体,别一会又低血糖了。”
于航想起在北川一中时,束君屹乖顺地趴在他背上。
那时的束君屹像个带着奶香、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奶猫,虚弱又粘人。
已经有些晚了,路上不堵,束君屹看掠影般的霓虹灯,原本想说不,但想着于航从下午到现在也没有吃饭,说:“好。”
于航在直行的间隙看了他一眼,问道:“咱们小区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搬来这么久,都没好好探寻一下小区周边的馆子。”
“我也没去过几家,”束君屹想了想,认真道:“嗯,有家黄鱼米线我常吃,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束君屹不是爱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在吃食方面也这样,一旦吃到一家满意的,他就不再尝试其它。
“我以前超爱吃黄鱼面!”于航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摩挲着板寸,笑着说,“实话说,回国以后我吃到的所有食物,就没有不合胃口的!”
啥都好吃。
***
寻常小店,门面不大,来往的都是熟客。
门口的两口大锅煮面和米线,腾腾冒着热气,这个点依旧生意很好,烟火气十足。
束君屹一进门,老板娘问都没问冲后厨喊了声“黄鱼米线不放葱”,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个人。
“哟,难得,今天和朋友一起啊小束?”老板娘细细擦了桌子,打量高大帅气的于航,“小伙子你吃点什么?菜单在墙上。”
“和他一样吧。”于航目光没离开束君屹,等老板娘离开了,低声说:“不好吃的话你要负责噢。”
黄鱼米线清淡鲜甜,鱼肉细嫩,一向重口的于航也忍不住把一大碗吃得精光,汤都没剩下一滴。
“咱家附近还有这么好吃的小店,早该问你的。”于航吃得快,搁了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
束君屹要的小份,才吃了一半。
“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
这家店就在小区西门边,走回去两分钟。
“别啊,急什么,”于航看向墙上的菜单,手写的,字体可爱,“我还没吃饱呢,你慢慢吃别急。”
又要了一份红糖糍粑。
“饭后甜点吗?”束君屹吃了烫热的米线,惨白的脸色泛起点温度,“美国人。”
“一眼扫过去全都想尝,”于航笑起来,“一个一个试。”
于航点这个完全是因为猜测束君屹可能爱吃,毕竟这人可以吃完糖包吃肉包,头一次见。
果然,束君屹吃完米线,在他不厌其烦反复推销下,夹了块洒满花生黄豆粉的红糖糍粑。
“快餐店有一万家,”于航抱怨着美国的吃食,“菜单都一样!来来回回就是汉堡、薯条、鸡块……”
束君屹听着,又夹了一块软糯的糍粑,在红糖里滚了两遍,默不作声地吃了。
老板娘来收碗盘,于航靠着椅子冲束君屹扬下巴,“我们领导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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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航一路帮束君屹拎着背包,送到西区十二栋楼下。
“谢谢你,”束君屹忽然发现,重逢以来,他似乎一直在跟于航说谢谢。
他受伤的手揣在西服口袋中,另一只手去接背包。
于航递过去,又反悔了。他收回来,说:“好人做到底,我帮你拿上去吧。”
他就这么擅自决定了,往电梯处走,“几楼?”
“不用……”束君屹站着不动,“不用麻烦。”
“干嘛?”于航摁了上行按钮,“领导有什么不方便的……家里不会藏着娇妻吧!”
“没有。”束君屹冷声说,“十一楼。”
于航背对着束君屹嘴角微扬,摁亮了数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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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束君屹的家,跟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
客厅里甚至没有沙发电视。
只有一个大尺寸的办公桌和工学椅。桌上摆着三台5k显示屏,屏保是白雪压枝的松树林。
60平的一居带了一个小饭厅,显然束君屹没打算用。厨房中岛一侧放了三张高脚椅,那就是他吃饭的地方了。
灶台干干净净,一丝油污都没有,于航怀疑他从来没用过,家里有没有锅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