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太相信我?”
周文问得很直接。
束君屹一怔,他很善于管理表情和情绪,周文竟看出来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是心理医生嘛。”周文并不介意,他轻松地笑笑,“靠这个糊口呢。”
“我看了您母亲的病例记载……”
束君屹默默攥紧了双手。
周文注意到了,他轻声问,“我和于航是朋友这件事,会让你觉得不方便吗?”
“我……”
束君屹没想到周文这么敏锐,他们昨天只是匆匆见过一面而已。
他确实因为周文和于航相识而有所顾忌。
关于林欣的病情,周文一定会刨根问底,他可以告诉周文,可是于航不可以。
“你放心,”周文面对束君屹,不自觉地会控制音量。
束君屹虽然不爱笑,甚至惯性皱着眉,那双剑眉浓黑又峰利,利落入鬓,冷峻凌厉。但杏眼温柔和婉,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周文看束君屹伪装成冰疙瘩,其实更像个很容易受惊的小兔崽,须要温柔地对待,他才不会吓跑。
“我是于航的朋友,但也是医生。有职业操守的医生。”周文柔声道,“我不会不经同意,泄露患者的隐私。对谁都不会说。”
束君屹稍稍放松。周文说话有种无形的蛊/惑力,让他不由自主地信任周文。
“谢谢您。”
“不客气,应该的。”周文给束君屹倒了杯水。
“那么,可以请你讲述一下你母亲病发时,她自身或者亲密的家庭成员发生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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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于航拎着打包的晚饭来到六院时,到处找不到束君屹。
护士说束君屹下午去了周医生办公室,还没回来。于航快步赶去南楼,周文办公室的门锁着。
于航给他打电话,听见周文的手机在屋里响。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出门不带手机。
问了几个人,终于在南北楼中间的小公园找到他们。
周文和束君屹并排坐在长椅上。
束君屹身体前倾,手肘撑着双膝,埋头于掌心。
周文坐在一旁,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神情凝重地望着束君屹。
于航放慢脚步走过去,束君屹抬起头。
“怎么了?”
于航看看束君屹,又看向周文。
“没怎么。跟病患家属了解情况。”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于航感觉周文的语气里透着嫌恶…… ???
“马上结束了,麻烦你回避一下。”周文无情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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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航站在远处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踢土,BERLUTI鞋头沾了一层灰土。
他偷瞟长椅,束君屹和周文已经起身了。
“我上去看看我妈。”束君屹经过于航时,神色平静地说。
“这个,给你和阿姨带的。”于航拎起纸包,“垫垫肚子。”
他端详束君屹,瞧不出异常。
“谢谢你。”束君屹知道推拒没用,放弃了,顺从地说,“我记账。”
于航很贴心,估摸着林欣用了药才醒,胃口不会太好。买的都是汤汤水水容易消化的食物,虾泥小馄炖,老鸭粉丝汤,还有一份腰果虾仁饭,配了三个爽口泡菜,最底下是一盒鲫鱼豆腐汤,旁边搁着小碗香醋。
束君屹收好电脑,把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到桌上。
***
“你们聊什么了?”
束君屹离开后,于航追着周文问。
“都说了病患隐私不能说,”周文大步往办公室去,“你想害我被吊销执照吗!”
“不说就不说,那么激动干什么?”于航紧随其后,“谁招你惹你了。”
周文骤然停下脚步,回头扫视于航。隐隐带着怒火和怨气。
“今天晚饭不跟你一道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你。”
因为你真的是个欠揍的混蛋。
“别追束君屹了,”周文在于航的莫名与不解中叹了口气,“我觉得你配不上他。”
“你早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于航气呼呼冲着周文的背影喊,“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
于航孤伶伶地坐在六院旁边的便利店,吃着微波炉加热的藤椒肥牛饭。
越吃越觉得憋屈,又给自己加了两根烤肠。
他给束君屹编辑短信。
——周文跟你说什
想想又删掉。
——那几个菜合胃口吗
摇摇头又删掉。
——那个压缩机结构,我找到以前做的案例,跟这个很像。下周周中应该就能算好,给我40个小时。
发送。
束君屹回复
——你在哪里?
——医院外边,一会到大厅。
——我五分钟后下来。
——好。
***
束君屹背着双肩包,从电梯出来。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于航正在门外。
“回去了?”于航以为他要待到晚上。
“嗯,我妈睡了。这两天她都很困。”
“阿姨精神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束君屹看看于航,问道:
“涡轮压缩机的结构动力分析,你说只要40小时?”
“对,我找到个类似的,以前做的,稍微改一改就可以。”于航挑眉看向束君屹,求夸奖的表情。
“你……”束君屹回视他,犹疑道:“你去公司听到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于航一脸无辜,“我去了就赶紧干活,花了三小时才把之前做的案例找全。怎么了?公司有什么事吗?”
“没有。”束君屹有些怀疑,但又想不出于航有什么可骗他的。
“确定40够吗?这样的话,我报上去的预算需要改成60小时,你没问题吗?”
“够!”于航拍着胸脯,“领导放心。”
***
魏建国让他用奖金补偿额外工时,束君屹是恼怒且失望的。
勤恳拼命地干活,老板不为自己争辩,轻易就站到客户那边。难免心寒。
魏建国甚至懒得听他解释昨天为什么离岗。
“背后的原因,我没兴趣也没义务知道。”魏建国在电话里声音冷漠,“束君屹,没请假而不在岗,就是旷工。”
“我可以考虑你平时工作努力,不计较。但影响到客户,被人抓着了,我也没法帮你分辨。”
“这设计肯定要做的。钱就咱们补一半,从你奖金里扣。”
工程公司的收入,二分靠工资八分靠奖金。
束君屹的收入虽然高,刨去林欣的住院和疗养费用,不剩多少了。为了上班方便,节省时间,剩下买车养车的花销,在迎江小区租房,租金加水电网得六千。他还要存钱为林欣养老,以后他不在了,医疗条件好的养老院,也是很大一笔钱。
突然被扣掉一年的奖金,八十万真的不是小数目。
下午束君屹还在犯愁,要不要搬去远一点便宜一点的地方,或者跳槽,或者做个兼职……
晚上于航就带了峰回路转的消息来。
60小时的话,BKD这边就不用贴钱了。
束君屹稍稍轻松了些,问于航晚上吃了什么。
“难得,”于航窃笑道,“领导第一次关心下属。”
束君屹被说得脸红,偏头向着窗外。
“其实你挺关心下属的,”于航不想让他躲着自己看窗外,
“上回去工地,你还让晕车的小姑娘坐到前面。”
只是面冷。
明明是很容易害羞脸红的人,成天挂着一副冰封不动的面具。
这话说出来,束君屹脸更红了,干脆闭上嘴巴不理人。
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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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陪我上去还是在这等我?”
于航把车开到他家楼下的车库。
“很近,我走回去就可以。”
东区到西区,穿过小花园就到了。
“我上去拿衣服,”于航理直气壮,“你的手好之前,我都住你那里。”
……
没完了这是。
束君屹怔怔地瞧着于航,脑中浮现早晨被于航压着、额头相抵的情形。
“那什么,”于航也想到那一幕,“我今天睡客厅,免得吵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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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看着于航进了电梯,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消息。
随后他微微侧身,沉声道:
“出来吧,跟了一路。”
一个威猛健硕的男人从熄了灯的皮卡里走出来。
“啧,看着文弱,挺敏锐啊。”
“跟了这么多回了,”束君屹冷笑一声,“不注意到也挺难的。”
“这话老子没挺明白,”壮汉烟嗓严重,笑声沙哑瘆人,“老子才领的新活……”
“算了,老子跟你这废话个什么劲呢。”
壮汉目光赤/裸,来回打量束君屹。
“哥儿几个今儿替人教训刚才那个傻大个,你运气不好,赶上了。”
壮汉抬起左手挥了挥。
这动作是在唤同伙,束君屹觉得滑稽,招财猫似的。
壮汉身后两辆大切同时开门,下来六个手持长管的同伴。
“要不这样,”壮汉盯着束君屹咧嘴笑,露出黄褐的牙,“你在一旁躲躲,等老子收拾了傻大个,过来陪你玩?”
壮汉回过头对同伴说,“瞧这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经不经操,哈哈哈哈哈……”
束君屹面色不变,揣在外衣侧兜的手,摁下了紧急报警键。
他瞥向墙角,那里有半截废弃的水管。
PVC的,束君屹计算着能扛几下对方的钢管。
“看什么呢?找武器啊?”壮汉干这行,经验丰富,一眼看穿束君屹要做什么。
他嚣张至极,对束君屹说:“那破管子,老子让你拿。”
束君屹猛然加速,跑向水管,如同捕猎的捷豹。
“操!”壮汉原本不打算动,交给身后的小弟处理。
没想到束君屹速度这么快!
壮汉蹿出去,速度与看起来笨重的身型全然不符,丝毫不比束君屹慢。
单单起步的爆发力,就几乎赶上束君屹。
壮汉伸手,在即将抓到束君屹衣领的一瞬,被束君屹向前躬身翻滚,逃脱了。
束君屹抓起水管,迅速回身横劈,准确地扫在壮汉的手背。
这水管若是打在他胳膊或者身上,那些肌肉健硕的部位,恐怕半分作用都没有。
束君屹想到了,所以对准手背下了狠手。
壮汉吃痛,收回手,半晌没知觉。
“操!弄死他!”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束君屹在这间隙翻身跃起,向紧急通道跑去。
束君屹没法分神拿手机,那群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身后一股疾风,束君屹弯腰低头,甩过来的钢管砸在前方不远的台阶上。
混凝土地面磕出一个圆坑。
迟疑的工夫,三个人从侧面出现,挡在了紧急逃生门前。
束君屹前后各三人,侧面还有缓缓走来的壮汉。
面前三人离他最近,出手也快,束君屹躲着他们的钢管,出乎意料的敏捷。
束君屹非常擅长急转急停,灵活如风。
那三人怎么也打不着他,反倒屡屡被他手里的水管狠狠抽在手背、小腿胫骨、侧颈等,肉最少最脆弱的部位。
哇啊叫个不停。
“这是练过啊,”壮汉捂着手背在一旁看热闹,“小瞧你了。”
他朝堵着门的三个人看过去,示意他们一起上。
束君屹这个打法,很耗体力,他得速战速决,否则一会儿体力跟不上,就没有这速度和力道了。
他忽然转守为攻,看准一个猛打。
水管砰砰敲在那人手腕,在他本能捂手的瞬间,又打在他右耳,那人去捂耳朵,又被束君屹狠狠抽中后颈。
整个人都被抽懵了,伴着耳鸣直直倒地。
“有两下子,”壮汉左右活动脖子,发出咔咔响声,“让开,我教训他。”
那五人求之不得,身体四处被打得发麻,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一个空。
束君屹像平常一样站得笔直,除了额间流下的汗,和握着水管细密颤抖的手,几乎没有狼狈之态。
壮汉目光准确地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
虎口已经渗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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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于航取了两套洗换衣物,和公司的笔记本电脑一起,塞在登山包里。
他在玄关出穿鞋,顺便照了照镜子。
因为坚持运动,于航的身材和皮肤状态很好。看不出是27岁,顶多20出头。
不可避免的日晒,让他肤色偏深。
很健康,很硬朗。
电梯下到车库,于航走出来。束君屹没在车里。尽头的紧急通道处,似乎聚着人。
于航一边给束君屹打电话,一边心神不宁地往紧急通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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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的水管已经四分五裂、横在一旁。
他弓着背,右手的纱布脱开了,血水混着汗水,从屈在身侧的指尖滴落。
他在喘息中紧盯对面的壮汉,如同警觉的山猫。
壮汉的情况并不比他好,确切地说,更差。
侧脸肿起三指宽的红印,两只手背和侧腕都淤紫了,站姿歪斜,左腿似乎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