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石涯不精通话术,说出来的话算不上漂亮,甚至无法考究其中的逻辑顺序,但就是,非常的能打动人。
颜水鸣承认刚刚心跳漏跳一拍,彭石涯直抒胸臆的表白和此刻后知后觉的羞赧,都令他看呆一瞬,彭石涯很漂亮,而现下更添一份灵动,鞣在他的单纯与笨拙中,让人直想一把扯过来,抱住,再重重揉上一揉,或者,亲上一亲也无妨。
吹来的轻柔春风吹散彭石涯额前细碎的绒发,稍稍带来一阵凉意,彭石涯还是觉得热极了,脸上似火烧,双手也无处安放,整个人好像都存在的十分不合时宜,但也倏然清醒了些,他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啊……
这些重要吗?
根本没人会想要一个会带来厄运之人的喜欢。
颜水鸣眼见着彭石涯的情绪由激昂到羞赧,最终低落下去,他的心绪和声音也跟着春风一起放轻放温:“会一直喜欢我,所以今后却打算不来了?为什么?我想听你说说,不愿意进院子是为什么,你说的不吉利又是为什么?”
第10章
半块梅花糕还掐在手里,彭石涯差点没轻重将那糕点捏碎了,他左右为难,百般纠结,自知不该藏着掖着,不该再像从前那样隐瞒,不该抱着私心去祸害人,会讨厌也好怨恨他也好,反正今后也不该有更多的交集。
彭石涯深吸一口气,已然下定决心,一低头却又犯了犹豫,起码……起码将这块好吃的糕吃完。他眨眨眼,将剩下的半块糕塞进嘴里,没成想预估出现偏差,那小半块梅花糕看着不大,咬在嘴里却顿时撑得他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差点要周转不过来,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彭石涯难堪地掩住口鼻,颜水鸣轻挑了下眉,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他停顿片刻,只听到彭石涯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想了想提示道:“是兔子精也好,天煞孤星也好,都没什么。”
彭石涯还咬着那块糕,听完前半句已经在措辞解释了,听完后半句霎时整个人僵住,他愕然看向颜水鸣,嘴里含糊不清,眼中惊诧得明明白白:“你,你知道了?!”
“真是兔子精?”
颜水鸣神情一派轻松,说出的话也似玩笑,但彭石涯听得出他的意思,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扣紧指尖喃喃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是兔子精来吸我精气?还是怕你天煞星转世来克我?”
“没有兔子精这种东西……”彭石涯自觉默认后者。
“那怎么觉得有天煞星转世这种事情?”颜水鸣问:“你信这个?”
彭石涯哑然:“他们都信。”
颜水鸣靠上椅背,弯起嘴角笑了:“我不信。”
这笑爽朗和煦,彭石涯有些看呆了,颜水鸣不笑时是山间劲朗的青松,笑起来就像一阵从容的春风,总能勾得他移不开眼,彭石涯直勾勾盯紧眼前那人,脸颊上微微泛了红:“不信也要信,是真的。”
“你怎知是真?”
“很准的,他,他们……”
颜水鸣耐心倾听,彭石涯咬咬牙,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他们都不在了,很准的。”
“是么?可我没弄明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颜水鸣认真发问。
彭石涯霎时愣住,从来没有人问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彭石涯疑惑了一瞬,“什么?”
颜水鸣问:“是你推人入的水,还是你给人下了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与你相关的原因?”
彭石涯摇摇头:“不是。”
“对,不是,你父亲心肠好,大冬天愿意跳进冰湖救人,那个从小就身染恶疾的朋友,只有你愿意同他玩,可他们最后竟还要将这不幸怪罪给你?”
彭石涯半晌没讲话,情绪不怎么好,颜水鸣丝毫没有戳痛人家伤处的歉意,站起来绕至彭石涯跟前,笑道:“生老病死,人世间有多少意外,不要给自己揽一些莫须有的责任。”
安抚的手还未伸出去,只见彭石涯“嚯”地一下站起来退至树边,眼睫簌簌抖了两下,固执道:“不是,不是这样。总之,是因为我。”彭石涯背书似的,身后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大师说,有五行极差之人,劫煞加孤辰寡宿,呈……呈极恶之势,刑克父母六亲,近之则遇不幸,亲友无缘,注定伶仃。”
颜水鸣不再多说,这根深蒂固的想法并非他空口白牙说一通就能开解,他慢悠悠走近,猛地伸手捉住彭石涯藏在身后纠在一起的手,“是吗?那我试试。”
彭石涯惊恐地睁大眼睛,手指不安地挣动,再尽力往后仰也只能紧紧贴住树干,彭石涯急了:“不行!这怎么能试!不能试!”
颜水鸣靠得近握得牢,指尖顺着手背捋到手心,捏住乱动的五指,却意料外地在指腹和虎口上摸到一层细细的茧子,他有一瞬的惊讶,这双十七岁的手似乎与他的脸不那么相符,颜水鸣好奇地捏着不大的手掌摩挲,发现带着薄茧的手握起来触感居然也很好,与那些柔软的细嫩的手不同,一旦握起来倒有些放不下了。
颜水鸣语气坚决:“是不是真,试试便知。”
手心被揉得发痒,手指连着心,带着半只胳膊都发麻,彭石涯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心口却“怦怦”跳个不停,温暖的触碰舒服得令人眷恋,更何况颜水鸣就在眼前轻轻笑:“你不信我吗?”
彭石涯坚守的意志不断崩塌,他摇摆不定,犹疑不决,用理智挣扎:“真的会有事的。”
半点儿也不坚定。颜水鸣一眼便看穿了,彭石涯眼底蒙了雾,写着拒绝,却还悄悄藏了不舍和企盼,大概是那种“再劝一下,再劝一下就听你的”的踌躇。
楚楚可怜,生动可爱。
迎着山头上橘粉色的落日彩霞,一阵风吹来摇得树梢沙沙响,几片脆嫩的叶片掉下来,挂在彭石涯鬓边束不住的绒绒碎发上,颜水鸣轻轻一吹,那落叶便蹭着脸颊滑落到肩头。彭石涯被气息拂到,眼睫轻微抖动,偏头去看,眼前却倏然压下一道阴影。
颜水鸣扬着嘴角看向他,凑近了,略略偏头一口轻啄在彭石涯微抿的唇瓣上。
与预想中差不多,那嘴唇的确是软的,暖的,因为才吃了梅花糕的缘故,还甜得很。颜水鸣本想浅尝辄止的一个劝诱变了味儿,便丝毫不客气地咬住甜滋滋的下唇又尝了一个遍。
亲密无间的唇齿碰撞,微麻,灼烫,席卷而来的气息早就把人吓懵了,方才说了什么也全未听进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任人予夺,待到气息远去,彭石涯还半晌回不过神来,屏着呼吸,眼睛都忘记眨,眼神怔怔地盯住颜水鸣满是笑意的嘴角,第一反应竟是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空落落的唇瓣,回味似的。
颜水鸣被这出乎意料的坦率反应勾得心痒,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却也因此感到格外满意,他松开牵制人的手,顺势打彭石涯肩头捡起那片落叶。
彭石涯慢半拍又克制地呼出半声轻喘,喉间发颤:“这,做,做什么……”
却见眼前那人只轻轻笑着:“大概,我也见色起意了。”
哦豁!(o?v?)ノ
第11章
彭石涯又跑了。
慌慌张张,穿着双崭新的草鞋跑得比风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路尽头。片刻后复又从远方出现,匆匆沿岔路拐上小竹林的石阶。
颜水鸣失笑,负手迈两步打算跟上去瞧瞧。送饭菜的小丫头却已经提着食篮上来了,看见颜水鸣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愣了一愣,以为大少爷这是要擅自下山,赶紧迎面快步走上去:“少爷,少爷是要去哪?”
颜水鸣淡然道:“山上去。”
“山……山上做什么去?”
“不准我下山,可有吩咐说不让上山?”
“这倒没,没有,只是就要用饭了,您看……”小丫头战战兢兢,心想您可千万别在我跟前出幺蛾子啊,我就是个送饭的。
小姑娘瞧着怪害怕的,颜水鸣不为难人,点了点头转身朝院子去:“今晚吃什么?瞧着比平日里丰富些?”
小丫头松了口气:“今日大夫人亲自下厨给您做了最爱的松鼠桂鱼,还捎来了城东徐家的梅子酒。”
颜水鸣讶异:“为何忽然转了态度?我爹他打算松口了么?”
小丫头替他拉开院落竹门,恭恭敬敬道:“老爷……老爷问你知错了没,想明白了就,就捎个口信,还说山上日子不好过,家里吃喝玩乐是样样不愁的……”
颜水鸣了然地点头:“我在这里也是不愁的。”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这山里居然待得还挺惬意,小丫头谨慎地说:“大夫人也有句话要讲……”
“嗯,叫我先服软,同那付家小姐成了亲之后,日后实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养几个也无妨,是不是这么说?”
小丫头汗颜:“差,差不多,少爷神算。”
“亲是成不了,男孩想要倒可以带个回去。”小丫头不敢答话,颜水鸣便又问:“那付家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小丫头想了想道:“不寻常倒也没有,只是听说付小姐近来身子不大舒服,也甚少出门,寺院进香都没再去了。”
颜水鸣倒像是听见一桩好事似的,沉吟片刻还微微笑了。
而那个匆匆跑掉的男孩,原以为他起码又要躲起来想上好几天,这次却意外地在第二天清晨就惊奇地现了身。
颜水鸣推开窗看见院子外头正抱着树干扣树皮的靛蓝色人影,可是吃了一惊,他昨晚还特地留了一坛梅子酒准备今天上去找人。
原来不用找了,彭石涯比他想象中的更容易哄。
颜水鸣倚在窗框上叫了他一声:“彭石涯。”
彭石涯一抖,手立马规规矩矩垂在身侧,抬头来看。
颜水鸣笑了,绕过窗棱开门出去,“早啊?”
彭石涯透过枝杈看了看已然升至半空的太阳,似乎无法违心地问早安,只是点了点头。
颜水鸣走到栅栏前:“来都来了,不打算进来吗?”
“还是不要了,我,我来拿东西,昨天忘了拿。”彭石涯约莫还在心里头天人大战,这会儿大概又是远离的念想占了上风,说要拿东西,反而退了一步。
“进来拿。”颜水鸣说。
彭石涯脚尖偷偷转了向:“我……”
“亲都亲了,你说的厄运该有是不是也会有了?还差进个院子不成?”
彭石涯顿时红了脸,无意识地抿住下唇轻舔了一下,“可是……”
颜水鸣瞧见他这动作,压下笑意转了身,琢磨道:“真不愿相信我的话,就回去吧。磨磨唧唧好像也没意思。”
“不是的!”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彭石涯跑到院门口,扒着栅栏急匆匆道:“我信你的,你说我就信的。”
颜水鸣得逞地回头,却对上一双诚挚而慌张的眼,眼里满满地映着一个他,他一愣,顿时得意不起来,这个小花招似乎太恶劣了。
颜水鸣无声叹气,走至跟前,将人牵进院里,捏了捏彭石涯指尖的薄茧,道:“听颜大师的,你根本不是什么会带来厄运的狗屁孤星。”
彭石涯犹豫一瞬,看见颜水鸣投来的目光,下巴尖轻点了好几下:“好。”又小声补充道:“万一,万一你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
“一定告诉你,让你好跑得远远的行不行?”
彭石涯一颗心似乎这才落稳了,低低“嗯”了一声。颜水鸣满意了,将人乖乖按在椅子上坐下,回屋去取东西。
彭石涯将被松开的手虚握住,拢下袖口藏住。一颗脑袋看宝藏似的小心张望,看手底下磨白的石桌,看古朴的堂屋、低矮的厨房,以及院落里丛生的花草,最后目光黏在屋边几丛郁郁葱葱的扁叶植物上,晃了神。
颜水鸣跨过门槛踱步出来,彭石涯一个激灵坐正,目光规规矩矩正视前方,拘谨地像个被带去别人家做客的乖小孩。
颜水鸣应景地摸了下他的发顶,提着那根被遗忘的腰带吊在他眼前晃,“发什么呆?”
彭石涯抬起脸来,伸出两只胳膊接回了他的腰带,眼睛偏到院外:“原来在这儿真的全都能看清的。”
颜水鸣顺着目光去看,大榕树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似茂盛的枝杈间错落出不少空隙,若不是爬至深处,藏个人还是完全能看得出来的。
更何况这人动作这么笨拙。
“以为自己藏得好吗?”颜水鸣道,“第一天就看见你了,脚脖子挂在那里荡啊荡,眼睛还那么亮。”
彭石涯便局促起来了,他默默看着颜水鸣执起旁边小炉子上煮好的水,悠然地打着圈将滚烫的水淋在茶壶上润烫,那么优雅而从容,他低头再看看自己,真像极一个低劣的跟踪狂,而这样的自己,竟是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彭石涯有些低落,亡羊补牢般地理平整袖口和衣摆,垂着眼睛小声道:“那你怎么也不赶我走啊?”
颜水鸣顿了动作,他从彭石涯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委屈?是在怪自己默不出声看了他笑话?还是错觉?
颜水鸣看着乖乖坐在旁边的人,不管真委屈还是他的错觉,对着这样子的彭石涯他似乎很难不心软。
那他会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颜水鸣偏头想了想,抿着笑意,猝然凑近伸指抬了抬彭石涯的下巴,仔细打量,“哪里舍得啊,好看的人我也想多看看。”
第12章
颜水鸣说的话,或轻佻或随意或真切,彭石涯总是一股脑儿全当真珍藏着,比如颜水鸣昨天提了句这颜色好看,他今天就立刻把压了半年都不舍得穿的新衣服换上了,只可惜颜水鸣好像并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