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泪落得快擦得也快,可颜水鸣明明白白看见了,还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的,一并滴在他心头上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里头有些猫腻。颜水鸣仔细分辨,眉头也随之纠紧,彭石涯这分明是在自责!
彭石涯这个人简单的很,碰见喜欢的东西眼睛会亮,高兴的时候会偷偷弯一点嘴角,沮丧起来那大眼睛里的光一瞬间就灭了,而自责的时候就总爱跟自己较劲。
颜水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彭石涯不知道是不是以为他生气了,突然也紧张地跟着站起来,着急地扯住了他的袖口,像是挽留又像讨好,脱口就是一句“对不起”,眼中醉意还未消,现在又混着忐忑慌张与自责,整张脸显得又惊慌又委屈。
颜水鸣愣住了,他没料到彭石涯的反应会有这么大。
可他站起来只是想抱抱他。
“对不起……”彭石涯慌里慌张地又道起歉来,指尖只敢很小心地将颜水鸣的袖口揪住一点点,好像一方面怕他走掉一方面又怕动手动脚惹人生气。彭石涯用力抿了一下唇,急切道:“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那时候本来想说的,可是我又想跟你一起再玩久一点……我不知道真的那么灵验,如果真的知道这么准,我就该离你们很远很远很远才对……”
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颜水鸣听得云里雾里,又似乎在混沌间明白了什么。
“可是莫奶奶……莫奶奶那么好,我又害死了她。”一直说到这里的时候,彭石涯才忍不住地带上了一点点哭腔,他于是停顿下来缓了缓,抬手揉去满眼的雾蒙蒙,张了张嘴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够继续说下去,“不是,我明明就是知道的,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太坏了,我明明知道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还把它带给了你们。可是我真的好怕你会讨厌我,我什么都不敢说,我不敢跟你说是我害死了莫奶奶……”
颜水鸣表情却逐渐凝重,他本来觉得自己听懂了,现在又不懂了,“什么叫你害死了我奶奶?”
“那天你们突然就走了……我不知道原来是出了事,后来偷偷到城中找你,”彭石涯鼻子一抽,垂着眸子全盘托出,“才看见你们家挂满了白丝绢和白灯笼,他们跟我说,说颜家的老夫人走了。”
“莫奶奶身体明明那么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带来了灾祸,一定不会这样的……”彭石涯忍不住了,他抬起一只胳膊肘掩住眼睛,嘴巴发着抖还用力瘪着,妄想维持冷静,可是嘴里还是会不听话地发出细小的呜咽。
颜水鸣总算恍然大悟,心里一面被彭石涯压抑着的痛苦情绪搅得酸涩,一面又被他这封建迷信的样子气的想笑。他拨开彭石涯的胳膊,捧住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替他捋顺思路:“你是说,小些时候你因为隐瞒了所谓会带来厄运的事情,因此导致我祖母去世,而现在不敢告诉我我们以前认识,是因为怕我怨怪你害死了我祖母?”
用来遮挡的胳膊被拿了下来,彭石涯便连哭泣都生生又压回去了,咬着嘴巴憋着抽噎点了点头。
这副隐忍不哭的样子倒是让颜水鸣不合时宜的又记起来什么,彭石涯小时候就是个轻易不在人前掉眼泪的小孩,和自己身边那些娇惯的弟弟们都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是在哪片林子里,颜水鸣看见了背着一箩筐枯树枝条的彭石涯,他正屈腿坐在地上拿几片草叶给自己贴伤口,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伤在腿肚子上了,血淋淋的非常狰狞。而那时候的彭石涯看见有人来第一反应也是像这样擦干了眼泪,强忍住抽噎去清理伤口。颜水鸣当时二话不说就将人带回家了,而且还自不量力地要背人回去,不长的一段路,他背着人摔了三个来回,结果先把自己摔哭了,彭石涯却只是忍着痛皱着脸咬着牙帮他擦眼泪。
颜水鸣想到这突然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笑,他伸手抚过彭石涯眼角残余的水痕:“彭石涯,说好了要听颜大师的,你怎么还是不信呢。”
“谁说你莫奶奶去世了,她现在开开心心的京城里带曾孙子呢。”
彭石涯又听不懂了。
“十年前去世的颜家老夫人是我的曾祖母,寿终正寝,没受一点苦,因为到时候了所以就走了。”颜水鸣手扣在他的手腕上仔细捏了一捏,“原来你真是个笨蛋,别人说什么都信,倒连问话也问不清楚?”
彭石涯已经整个傻住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渐渐又涌上来一层水雾,又期待又害怕地:“真……真的吗?不要,不要骗我。”
颜水鸣笑:“我做什么拿这种事情骗你,不信的话过阵子随我到京城去见见。我大伯到京城做官去,便把我祖母也拐去了,我当时还跟去住了好久。”
彭石涯愣愣地看着他,大眼睛里蕴了许久的两汪泪突然就汹涌地挂了下来,他抬手背去抹,却越抹越多。背负了那么久的罪恶感,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瞧得人心尖都发颤。
颜水鸣怎么能不懂他的苦,他心中无奈且酸涩,只能微微俯身揽住他,手抚着乖巧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顺毛:“好了啊,这下真的能相信了吧,你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你是我这里特别闪亮特别可爱的那颗星星。”
说完颜水鸣又不放心,特地补充一句:“所以有事别藏着,要告诉我,你不懂的我说不定懂,不要被别人骗。”
彭石涯本来已经快要克制好情绪了,他知道没有人会喜欢看别人哭的。可是这会儿不知道是方才喝了酒的醉意作祟,还是因为这颈窝太温暖了,不清不楚的贪恋与委屈齐齐涌了上来,他忍不住一边掉眼泪一边蹭着颜水鸣的衣领重重地点了三个头。
(╬▔皿▔)登录废文的第一千三百六十九次尝试中……
艹!成功了!
第17章
等把颜水鸣衣领糊了一团糟,彭石涯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自觉从怀抱退出来,揪着自己的袖口试图替人擦干净,又小心地帮人理平整,才蹭着袖子胡乱地给自己擦了擦眼泪。
太难看了,太丢人了,彭石涯想。
颜水鸣却是半点儿也不嫌弃的样子,他摁下彭石涯毫无章法乱蹭的胳膊,牵他到屋里,拧了条湿毛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擦拭。毛巾上有很舒服的皂香,彭石涯不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闻到满满一肚子颜水鸣的味道,这让他觉得又放松又舒服,方才那阵窘迫又汹涌的坏情绪也顷刻间被这温柔又舒心的味道挤没影了。
还想要更多。
可脸上轻柔的触感却在此刻停下了,彭石涯吓得呼吸一屏,睁眼去看,只见颜水鸣含笑挑了挑眉,接着就感受到那双带笑的唇轻轻覆在了自己唇上。
却只是一触即止,嘴唇都还没捂热,又移开了。
同样温暖的指腹按在他的嘴角,颜水鸣说:“方才要酒喝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彭石涯便努力去回想,颜水鸣说的话他都会记得,但今晚说了太多,他不知道现在指的是哪一句。
颜水鸣提示道:“我说,你想要什么,要自己告诉我。”
彭石涯睁圆了眼睛,想要什么,想要颜水鸣的味道。
可这怎么说,他默默将视线从眼前形状好看的嘴唇上收回,说不出口。
颜水鸣觉得今晚不应该再欺负人,又忍不住想逗他亲口说些什么。可垂眼瞧见彭石涯还微微泛红的眼尾,想了想又忍下了。
他将毛巾扔回水盆,拧干后搭回架子上,又替彭石涯捋了捋被蹭的毛茸茸乱糟糟的鬓发,“酒还喝吗?都给你喝。”
彭石涯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有酒喝好像也不如方才那般惊喜,愣了一愣点点头跟着走出去了。
梢头的弯月已经不知不觉爬至庭院上方,颜水鸣托着酒坛子估算余量,却被一边的彭石涯轻轻拉住了袖口。
“怎么了?”
彭石涯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撇过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院中仅有桌边一盏烛火和头顶半弯月亮的一点清辉,但也足够颜水鸣将人看个通透,眼前这位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先把自己臊出了一个大红脸。
颜水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有人上赶着想被欺负,他也只好顺水推一推这只别扭兔子。
“不是才说了有话不要藏着?难道又在计划着骗我什么?”颜水鸣压着笑意,伸手轻覆在那截光滑的后颈上揉了两下,突然作出有点凶的样子:“不说不给酒喝!”
彭石涯被他这一下搞懵了一瞬,咬着嘴巴纠结很久,才小心又小心地,伸出一点点舌尖,说:“有,有点疼。”
颜水鸣稍稍讶异又觉得好笑,“疼了要怎么办?”
“你说疼了亲一下,会好。”
颜水鸣“噢”了一声,眼睛都笑弯了,俯身凑近,也伸着舌尖蜻蜓点水地在那截软红上轻触一下,“这样亲一下吗?有好了吗?”
彭石涯都还没尝出味儿,嘴上又空落落了,可是他说亲一下颜水鸣就亲了,还能怎样,总不能厚脸皮地再要吧,只能适可而止地点了点头。
颜水鸣却在他点头的一瞬间托住了他下颌:“小骗子,你应该要再诚实一点。”
这下真正是一发不可收拾了。颜水鸣已经整个压过来,一寸一寸入侵他的口腔,席卷他的唇舌,温柔又亲密地,纯正的颜水鸣的味道,更浓郁了,满嘴都是。
与前两次完全不同,这……这也是亲吻吗?就这样子搅进来,像侵略又像抚慰,又凶又温柔,彭石涯臊得不行,可是又喜欢的不行。
彭石涯都不知道自己的胳膊什么时候挂上了颜水鸣脖子,他沉迷了陷落了,脚尖都踮起来,可是已经呼吸不过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也听见颜水鸣的呼吸声。
接着就被放开了,可他还愣着回不过神,迷迷糊糊地跟着对方追了出去,却扑空舔到一个硬朗的突起,这会儿眼神总算聚了焦,视线下移到唇边,看见一个笑得轻颤的喉结,喉结的主人低低吐了口气,伸手捏住了彭石涯的鼻子,说:“吸口气。”
彭石涯呆呆地窘迫地听指示张嘴吸进一大口气,顿觉酸软的肢体鲜活了一些回来。
颜水鸣接着道:“现在呼气。”
彭石涯便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大口。
颜水鸣终于松开他的鼻子,低低笑了一声。
彭石涯的理智也随之回来了,顿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但知道第一步应该先把挂在别人脖子上的胳膊取下来,他小口喘着气,轻手轻脚正要动作,却又被往怀抱里带了带,颜水鸣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这声音不似往日的清朗,低低的还有些似有若无的沙哑,但亲昵地令人打颤,他说:“以后亲吻的时候,要记得像这样呼吸,不然你会把自己憋死的。”
以后,亲吻的时候……
彭石涯一个激灵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愣愣地埋在颜水鸣颈窝里点了点头:“好。”
颜水鸣又问:“酒还喝吗?”
要去喝酒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这个抱抱了,彭石涯在两难困境之间认真思考,半晌之后摇了摇头,“先……不喝了,好像有点晕。”
这倒不是说谎,彭石涯现在真的晕晕乎乎,看月亮都像是拖了长尾巴,还有墙角那丛他每天都要数一遍的月季花,这下平白多窜出几百个头来,怪吓人的。
颜水鸣又在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报复自己方才乱舔的那一下,颜水鸣低头在自己脖子上也轻轻啾了一口,低低地说:“那先缓缓,我也要缓一缓。”
嘿嘿嘿,笑容逐渐变态(●'?'●)
第18章
第二天清早,天光早已大亮了,鸟雀排着队跳在窗棱上,比以往叫得更欢快些。
颜水鸣也被怀里窸窸窣窣的动作给蹭醒,他眼睛还未睁开,先将胳膊底下圈住的正往墙角偷溜的腰摁住了,柔韧的细瘦的一截,一摁就消停了,连带着整个身子也霎时僵在原地,再不敢乱挪乱动。
颜水鸣满意地弯了嘴角,慢悠悠眯开眼睛,入眼只一个干净饱满的额头,再往下看,总算瞧见一双忍不住闪躲又在强作镇定的漂亮眼睛。
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
可爱又漂亮。
这是他昨晚骗来的。
不过真要仔细论的话兴许也算不上骗,昨晚喝完最后一点酒,彭石涯已经有些恍惚了,比往日更安静更迟钝却也更固执。乖乖被颜水鸣送回家却又担心颜水鸣一个人走不熟悉的山中夜路有危险,要再送他回来,颜水鸣笑他:“之后我再将你送回来,我们今晚就在这逛林子么?”彭石涯哑然,送是不坚持要送了,学会了曲线救国,偷偷隔着段距离远远跟着,颜水鸣只好冲他伸了手:“好,你送我回去。”
彭石涯噌噌噌就从上头跑下来了。
“然后今晚留下来。”
彭石涯却不同意了,送他到了院子自己掉头就跑。颜水鸣好久没捉过人,好在醉鬼跑不快,几步就被拦回来了,颜水鸣无奈地揪着片后领子,只能声称自己喝了酒头晕,问他能不能留下来照顾照顾自己。彭石涯下意识“啊”了一声,左右为难着应下了。
不过这答应要照顾自己的醉鬼,等挨个儿洗漱完,颜水鸣从浴房回来,这人已经安静地靠着床柱不省人事了。
这一大清早倒是醒得早。
颜水鸣将彭石涯下颌上缠绕的乱发拨开,修长白净的脖颈也一并露了出来,颜水鸣还没醒透,半眯着眼欣赏了会儿,声音懒洋洋地透着愉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