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 不净身—— by作者:不道不道寒 完结
[db:作者]  发于:2023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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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了死不瞑目的那张面庞,都是血!都是血!
  段世书脑中混乱,紧合双眼,鼻尖又闻血腥,却被段绪言推得更狠,一下抵上沾血的发丝。
  段世书咬齿低吼出声,听门外阵阵锤响。
  “珵王!由刑部看管珘王乃是御令,王爷休要抗旨不遵再动私刑!快开门!”
  段绪言充耳不闻,半蹲在他身侧。
  “听闻这就是大哥最宠的家妓,也算半个枕边人,今日久别重逢,怎也不见你二人情深?”
  “段绪言!”段世书抵着那力道抬起头来,一双眼烧得通红,“你敢在天子眼下杀人放火,为所欲为,屠尽我府中众人!就算今日我死于你手,母妃也定然不会放过你!你难逃一死!难逃一死!”
  手掌掐起脖颈,段绪言冷漠以对,扯颈强迫他看向眼前。
  “继续。”
  又一刀割颈,浓血霎时高溅,段世书面染鲜红,近乎崩溃,嘶吼出声:“你杀了我!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
  “弑兄的罪名我不背。太脏。”
  指间骤然用力,段绪言掰正他的面颊:“但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段绪言!!”段世书声嘶力竭,耳边俱是刀身捅穿血肉的闷响。
  惨叫、哀嚎、求饶……他不想听,可四下全是血!全是血!他睁眼便见血肉横飞,垂首脚边残肢竟如藤蔓生长,尽数朝腿上攀爬,砍下的头颅在说话,血水涌上,浸透了双腿……怨鬼!全是怨鬼!
  “滚!滚啊!”段世书张臂乱舞,吼叫至嘶哑,他抹开面上溅血,几步倒地,碰见头颅,忽而狂笑起来。
  “我回府了,我回府了!母妃!母妃!我杀了段绪言!我杀了段绪言!”
  段世书坐地疯癫大笑,笑至呛出泪花。
  “继续。”段绪言淡声下令,冷漠转眸,直视前方,走去时顺手从一旁抓来积雪搓洗指间血迹。
  门板处,撞声仍旧不止,随着最后一具尸身倒落,门外数人蓄力抬步冲来,猛然一击——
  城门刹那破开,兵甲撞门涌入,马蹄踏过血肉疾奔,戴赫领兵在前,手提长刀挥过一记,斩下高扬的大旗。
  旗面倒地,染来焰火,“南望”二字经火燎烧,渐成灰烬。
  至黄昏渐成血色,白霓统领求平军越进皇都边界,城关旗面却已更替,沙场硝烟未散,哭声于血海尸山中回响,其间远远传出一声高喊——
  “戴军,大捷——”
  ——
  “戴军大捷,南望帝自戕殉国!”
  一声遍及关州大街小巷,段绪言踩血踏门而出时足下一顿,手间雪水淌落。
  刑部尚书见过院中惨象,扶门呕了一阵,正拂过额间冷汗时,却听门外一声急喝:“驾——”
  目光循声望去,他才回神,便见段绪言已猛然扬鞭策马而去,刑部尚书慌忙大喊:“珵王!你不可……来人!拦下他!”
  马蹄踩得飞尘扬起,久久不落。
  关州城关,一抹白影高举玉牌穿门而过,寒风灌来,吹得宽袍滚动,执绳的手已僵冷,阮青洲无知无觉,木然朝着东南方向驰去。
  天地偌大,晚霞仅仅染过半片苍穹,犹若戴军破城而入那日,映红了高山近水。
  谢存奕身着齐整官袍,手持笏板再自甬道行过,抬靴步步登上文渊阁,望其毕生所阅文书,扶笔颤颤落下几字。
  “臣此一生,得君主赏识,有幸传名于神州,教皇室之子弟,然谢某传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欲得天下大同却仍犯轻视万民性命之大错,成太子之师,却误人子弟,难护赤子之心,德不配位,终究护国无果,为师不仁,是乃千古罪臣……”
  书写至此,腕已发颤,笔下字迹潦草,他落泪再不能成书,袖中一枚印章仍若至宝,上刻“青洲”二字,却再未能送至阮青洲手中。
  谢存奕欲说还休,落冠时鹤发散动,他登高最后一次远眺宫廷,自宫墙望向城中万户千门,再听金鼓连天,双腿悬空而坠,自此踏上云端,泪落无声。
  金鼓声中,兵甲相撞,宫廷已乱,大军攻入朱门,阮誉之于銮殿主位上封笔,盖下赤红御印,持书步上高楼。
  山河万里,再无一寸踏在脚底,阮誉之迎风愧笑,指尖于半空缓缓划过,仿若绘下南望大地。
  似回少时在父亲身旁听学,由他带笔在舆图上书写下南望的每寸土地。待笔墨落定,南望二字从此根植入心底,而今却是……
  阮誉之垂眸摇首,展书扬于风中,一瞬却在乱马声中听得谁人远唤。
  再抬首,见天际淡月渐明,阮誉之蓄泪笑起,似在朦胧浅光中见人策马而来,净白衣袍如风扬动……
  他伸手触探,口中念道:“吾儿莫归,吾儿……莫归。”
  脚下踏空,阮誉之洒泪坠向风中,恰在天光俱暗之时,仿佛南望一轮朱阳落入永夜,再无白昼。
  阮青洲逐光却奔入长夜,终在马匹力竭时摔落山坡。 他撑地而起,似身处尸山。南望已是血色,他脚踩血肉攀高,远眺却见白骨累过万里河山,众人曾高呼太子殿下,却成了泉下亡魂,他竟庇护不得一人。
  泪已淌至麻木,阮青洲再朝前走去几步,听亡国之音响彻云霄,足下循着声响,踩向山崖。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步一声,至话落时靴履一下踏空,阮青洲合眼朝前坠去,腰间却被朝后猛然一搂,撞入胸怀。
  皆在颤抖,段绪言埋首紧靠他的后颈,随他软腿跪向地面。清泪淌了满面,段绪言不敢松手替他拭泪,只觉得怀中身躯如同再难留住的一丝雾一缕风,他跪求阮青洲留下来,却比谁都颤得厉害。
  背上湿润浸过衣衫,阮青洲蜷身在地,痛哭至颤栗。他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曾想过还能失去更多东西。
  阮青洲停不下颤抖,埋首于白雪里。
  山间雪白,夜中霜雪淋透了两具身躯,段绪言在雪中罩起他的身体,听风中的呜咽,又有山林婆娑,犹如阮誉之展书沉沉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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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出自《诗经·秦风·无衣》
  ——
  别骂了,又是刀。以及,刀人者必先自刀,我的心会痛!会痛!
  

第111章 鞭笞
  朕为君主,承先祖之基业,负臣民殷切之期望,却用非其人,致使奸佞误国,辜负万民,自毁社稷,悔之何及!今在此痛责己身,以不能护江山为过,不能保黎民为罪,愿上苍移灾于朕一人,朕甘心受难!
  然,吾儿青洲,不得垂怜,实乃吾毕生之憾。此书一封,不求谅解,盼吾儿珍重万千,为父入九泉之下,方可赎清亏欠。
  于万民,吾愿身死以殉亡国,盼吾儿泊文当奉此书归降,也能为阮氏一族求得……
  最后几字被血浸透,一封罪己诏落在尸身旁,阮泊文怔然已久,蹲身时双手颤抖,伸向地面带血的面庞。
  空荡城楼冷风萧瑟,吹落几面败旗,坠地时错过指尖,盖上阮誉之的面容,渗入一片腥红。
  阮泊文僵滞着不再说话,至戴军长矛指来,銮殿上空已腾起浓烟。
  “走水了!”
  不知何人高喊一声,宫人却是充耳不闻,四下逃窜。宫室唯剩一片狼藉,只一人在銮殿内挥袖洒酒,烛台再被扫落时,火舌乍然升高,吞没帷幔,攀上门窗梁柱。
  火光烈焰映红一人身躯,听他嗤笑,手间酒水染了血,徐徐淌落在地。一道血痕自足边延向銮殿正中,梁奉已被长剑钉死在地,砍断的双膝抵在地面,一如跪拜的姿态,正朝谁俯首屈身。
  “南望山河,阮氏一族,还有梁奉这条阉狗,都给你了。那么……”
  张遥回首转向御座,一副森森白骨头戴冕冠,正坐上方,姿态端正。可浓烟已将殿顶笼罩,熊熊火光吞没门外暮色,燃断了横梁,几声重重砸下,堵死了空隙,听门外兵甲渐近,大火卷过。
  恍惚之间,张遥迷了视野,火光中的朦胧之影恰似刘客从俯首看来,冠前冕旒摇晃。
  他见刘客从伸手而来,便上阶迎去,跪身时只吻见了白骨。
  一瞬清醒,张遥遗憾地笑起来。
  “哥哥,”他轻声,“我也来殉葬了。”
  ——
  一夜大火烧尽了銮殿,天明前仅剩废墟残烟,阮莫洋远在郡县,听闻时已与匪寇缠斗数日,臂上带伤。
  “陛下与文臣接连殉国,叶侍郎……亦然,但暻王府已无人,叶侍郎临终前说道,王妃和郡主在戴军攻城之前便已离开皇都了。”
  一片死寂,只听帐外雨响,阮莫洋屏气无声,神思恍惚,沉默了许久。不知从何时而起,他也习惯了内敛,至此时竟落不出一滴泪。
  “这边可以交给我,你去寻人。”尉升替他换药,所剩无几的药已见底,只能用指刮着瓶壁,勉强才能再凑出一些。
  南望亡了,兵也跑了,如今他们身侧寥寥数人,莫说救人,连自保都难,更何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尉升与戴纾仍有师徒之名,阮莫洋若走了,这些兵怎么可能还会信服于尉升。
  阮莫洋尝试着冷静,反复斟酌:“悍匪串通乡绅,又与打着戴军旗号的叛军沆瀣一气,只留你不行。”
  尉升:“那王妃……”
  阮莫洋攥紧十指,终是忍耐不住,对着身侧亲兵道:“王妃离开皇都究竟去了何处,为何没问清楚!”
  “王爷息怒,属下听车夫回答,也是模棱两可,说是出了皇都本该南行避难却往东侧去了,可再问,他却半晌答不出半句话。”
  “那便把人押来,我亲自问!”
  阮莫洋抬声一喝,那旁帘已掀起,雨声更响。
  “王爷!自北朔来兵了,是——”
  不及那人说完,阮莫洋神色一冷,与尉升对视一眼,当即掀帘朝外走去,只见一人背身站立雨中。
  尉升问道:“阁下何人?”
  佟飞旭徐徐侧首,笠帽低压:“是我。”
  ——
  雪后落雨,天愈湿冷。
  关州,御驾未如期而归,既因那一场血洗,又因出兵援助南望的一意孤行,段承亲自取鞭抽绽开了段绪言的背。
  鞭身已被血染,又一鞭落下时,着地的双膝隐隐动了动,段绪言握拳一言不发,敞背接受鞭打,褪至腰间的衣裳都已浸了血。
  他不知错,也不认错。
  不知是第十几、更甚是第几十次,段承沉声再问:“段绪言,你知错?”
  段绪言咬牙忍痛,冷声:“不知错在何处。”
  段承再欲落鞭,见他背上伤处交叠,不堪再看,方才收手。
  “朕问你,私自派兵支援南望,不是你刚愎自用,桀骜不驯!那些兵马从何而来?你斥责珘王随意便能召动兵马,自己却恣意妄为,”段承咬重了字,“你把朕,当成了什么?”
  段绪言平静道:“派兵只为阻战,非是以北朔的名义,所谓兵马,也不过是为求取和平方才自愿组建前往的,其中未有北朔在职的武官,更无北朔如今还在供养的一兵一卒,前去南望都是我掏私银供的粮草,没挪用户部分文。”
  段承冷笑,频频点头:“好……那么在禁足期间派人将珘王府众人暗渡到关州,又当着珘王的面血洗他府上七十余人,如此肆无忌惮目无王法,你到底是觉得朕有愧于你,便要逼疯朕的皇子,如此毁朕的宫室,毁朕膝下子女的和睦吗!”
  “是他要杀我,”段绪言抬眸直视段承,“两次,也不止两次。”
  “父帝觉得他无辜吗?不将我视作手足的先是他,妄想借用青洲名义掩盖残杀同胞丑闻的也是他,不计一切代价、视人命为草芥、摧毁两国和平、伤害我挚爱的,都是他。父帝还觉得他无辜吗?因为没被选去南望的人是他,有幸陪在父帝身侧三十年的也是他,所以他能得到父帝的偏心和袒护,而我,就要顺理成章地被父帝怀疑质问,对吗?”
  情绪已没了起伏,段绪言问他,却像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般平淡。
  神色稍显怔然,段承避谈,压声道:“那他府上之人不无辜吗?”
  “那他在伤害我身侧之人时,又可有想过他们是无辜的!助纣为虐,蛇鼠一窝,他要无故挑起纷争,就要付出代价。”段绪言的上身暴露在冷寒中,虬起的青筋盘了满臂。
  段绪言继续道:“关州百姓无辜,南北照样在此处掀起战乱。夺取关州的目的都已达成,却要过河拆桥,仅因不可信的疑心就要对有功之人赶尽杀绝,我更想问父帝,柳芳倾何辜,柳侍郎何辜,风颜楼众人何辜,您又为何不放过他们!”
  段承紧攥鞭柄,神色逐渐动摇,再听段绪言咄咄逼人式地质问。
  “还有丁甚,为何能被掳走?”段绪言失望一笑,“阮青洲与段世书手下死士的恩怨,父帝多多少少都听过了吧,所以在得知丁甚的存在后,才要毅然决然地把他带走,为的不仅是试探我的忠诚,更是为了引出段世书手下的死士,以绝后患。牺牲一个南望孩童,你们不痛不痒,还能借我之手把段世书私养的死士除尽,到头来自己干干净净,却能高高在上地指责我的过错!可您知道这是在诛一个人的心吗,而父帝您!就当真没有过废去段世书亲王之位的念头吗!”
  一声直戳段承的痛处,他带鞭便朝段绪言面颊掴去一掌,登时留了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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