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采然,蔬菜圆子,原来是谐音。
“钟甜甜,你这表情不对劲啊,认识她?”唱歌的总有点惺惺相惜,也会有竞争的想法,陈况觉得这个差不多大的女歌手有点东西,点进了百科词条,同校的?算起来还是她学姐,真的假的,没听过这人啊。
钟迦:“不认识,是在策划案里见过她名字,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节目也邀请了她,好像还是重要嘉宾,我跟她到时候会是对手。”
“先不跟你们说了,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她跟屏幕里的人拜拜,断了视频,将起了个大早配好的衣服穿上,往白里透红的脸上补了点妆,琵琶装进包里背着出了门。
原定的除夕请人吃饭变成了今天,钟迦找了个房源,可以短租的,她租了一天,想做饭给谢迎年吃。
准时准点,酒店门口停了辆车,脚步蹦跳着从台阶上下来的女孩先把琵琶放到了后座,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上,车门关了,她听见车载音响在密闭的空间里放着熟悉的歌曲,系安全带的动作不由一顿。
音响连着手机,手机放在支架上,钟迦不经意瞥见了播放次数,音源公开才不到半天,对什么都好像不感兴趣的谢迎年却已经听了好几遍。
她的手握着安全带,握得有点紧,却忘了系,声音听起来也有点闷:“你很喜欢这个歌手吗?”
第34章 醋海作祟
窗外下着小雨, 谢迎年开了雨刮器,在爵士曲风的歌声中听见钟迦这么问她。
喜欢吗?唱这首歌的不是别人,是她十余年下来也算含辛茹苦养大的妹妹, 她关心施采然的事业, 就像以前在弄堂里过问妹妹考试得了多少分一样。
余光里另一个也算沾点妹妹关系的女孩眼皮低垂,声音压得很轻, 等待答案的过程中, 上车之前灿烂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在嘴角。
谢迎年很少见钟迦这么垂头丧气,那点快要实体化的不开心太稀罕,反而让她的心思被名为促狭的阴影所覆盖。
别人处对象是以经济水平来衡量未来,谢迎年对保鲜期的判断却来自于风险评估。
她这样的患者,在不能被理解与包容的世界里到底能暴露多少真实的个性特质?心里那把尺子将所谓的喜欢与之做出精密比对以后,得出的结论往往是不值得。
所以谢迎年的前几段感情都以失败告终, 处的时间也不算长, 与其说是不敢深陷, 不如说是无意深陷。深陷意味着信任,信任到了一定程度, 必定伴随着身与心的交付,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
从小到大谢迎年都习惯了自我防卫, 以至于筑起无懈可击的心墙,分享欲在没有隐私可言的影视圈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即便是国内从业经验丰富的倪茜也觉得对她进行心理治疗棘手而疲累。
歌词里唱“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被传颂太多, 应该是激起了很多人的共情, 但谢迎年的经历里有过去, 却没有未得到。
任何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都没有遗憾也没有错过,就连她不为人知的初衷也显得十分无情——既然这是人生必经之路,那么无论对象是谁,让她像个世人眼里的正常人就够了。
失败归失败,好在也不算全无收获。
至少谢迎年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的病根其实早已深种,在三安里那条弯弯绕绕年代久远的老弄堂里,在她以为自己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十几岁,甚至还要更早一些,在亲生母亲将咿呀学语的她视如蛇蝎狠心弃养的时候。
当然,也在谢迎年发觉支配他人情绪是多么有趣的每时每刻。
如果这个“他人”是监视屏幕里哭起来很漂亮性格也好像任由她欺负的钟迦,那么“有趣”的前面还得添上“非常”。
谢迎年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握着方向盘,她面色如常,瞧不出一丝念头稀奇古怪的破绽,多年的演员生涯除了让她功成名就以外,也让她学会了如何利用这副好皮囊做好必要伪装。
副驾上的钟迦模样有些沮丧,也不知道被她询问的女人对她抱有怎样非人视角的期待,问题之后的停顿其实很短,她却被谢迎年沉默的面容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对方与这首歌的演唱者到底是什么关系,单向或是双向,她已经迅速地脑补了好几种。
“还行,歌好听。”谢迎年一边说,一边从钟迦愣住了的手中牵过安全带,咔嗒一声系好了。
阮听在电影里的造型大多是卷发,谢迎年的长发垂落肩头,微微卷曲的弧度出现在钟迦的视野中,直到听见安全带系上的声音,她才回神,将被人触碰了几秒的手放进衣兜,试图留住对方微凉的体温。
还行,歌好听。
谢迎年口吻随意的回答,钟迦却翻来覆去地分析,用的几乎是以前学生时代阅读理解的思路。我问的是“你很喜欢这个歌手吗”,她说还行,也就是还算喜欢吧?歌好听,是解释前半句为什么喜欢吗?能让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她听这么多遍真的只是因为好听吗?
汽车向目的地平稳驶去,导航的机械女声夹杂在榜单上蹿升很快的那首歌里,某种物体在密闭的车厢空间无声地发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手绞着手,钟迦突然开口:“我今天要给你唱那首歌了。”
“嗯,我知道。”谢迎年说,“不然你为什么要背着琵琶?”
这问题真是问得好,显得自己像个傻瓜……钟迦觉得她的脑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运转得比平时慢不少,嗓子眼儿也咕嘟咕嘟冒着不知名的小泡泡,这些小泡泡让她言行失常,整个思维逻辑都变得幼稚又松散。
钟迦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本来就不是很会聊天的人,也很不合群。
亏得这双利落的眉眼才好歹落下了点酷的名声,成天独来独往也确实让她气质上有股与众不同的锐气,一般人不太敢惹她,但即便这样,念书那会儿还是有段她至今都不愿回想的记忆。
倒不是天生就自我封闭,钟迦三岁以前一直待在那栋空荡荡的别墅里,家里只有阿姨没有玩伴,乔映秋不喜欢带女儿出去见人。
小区有个早教中心,钟迦离开燕京去往外婆身边的那天坐车经过,很多小朋友在造型别致的玻璃屋里跑来跑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隔着车窗远远望着,直到屋顶白色砖瓦的最后一角也消失在视线中。
钟迦没有体验的机会,也并未积累如何与同伴相处的经验,对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场面向往又畏惧,匆匆忙忙就来到了清原县,上了幼儿园。
正好是语言发展的关键时期,钟迦却有只耳朵失聪了,听力影响了她的发音,很多模仿学来的字词滑稽而模糊,纠错与改正都很困难,班里有人带头嘲笑她疏远她。
以前想要结交的同伴年幼无知,有样学样地在钟迦心上刻下一道道伤痕,如果不是上大学遇见陈况她们,受童年经历影响,她可能这辈子都很难有朋友。
虽说不会聊天,但奇怪的是,她对谢迎年一直都很有倾诉欲,好像潜意识里认定了对方会给自己想要的回馈,更别说意义非凡的今天了。
在上车之前她想说的很多,关于怎么找到的房子,关于要做的菜,关于她改写了还未公开发表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公开发表的歌……
本该是个小话痨的人现在成了小哑巴,开车的人却感到好奇,这姑娘真能忍住不说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今天的出行意义何在?
等待红灯的间隙,谢迎年的目光悄悄落在钟迦脸上,从她状似发呆其实心事重重的表情里微妙地察觉了这趟出行之于自己的意义。
钟迦,我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新年第一天,县城的道路被崇乡从来不会缺席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大街上随处可见除夕夜的鞭炮纸屑,路边还有人踩着梯子在贴春联。
轮胎碾过宽阔柏油路,行进方向背离了最繁华的城区。钟迦租的房子在偏南一隅,平台上的短租是三到五天,房东听她说只租一天还不太乐意,嫌耽误事,加了一倍的价钱才谈下来。
食材昨天就在送菜的小程序上买好了,红酒也订了一瓶,油盐酱醋等必备的调料品还有基础的锅碗瓢盆出租屋里有,房东说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见钟迦格外关心这个还特意检查了一番,都没过期,还能用。
房子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没片场布景的那么破旧,大概是临近过年被居委会之类的清理了一下,墙上的**戳章只剩下些顽固的边角。
“小姑娘,浇花呢,你倒是躲躲啊!”端着水盆的阿姨冲楼下喊,面容被窗台上盛放的腊梅遮得影影绰绰。
这人喊了好几遍,钟迦没听见,近似于吼的这一嗓子才总算让她有了反应,肢体还来不及跟上动作,她就被走在前头的人往屋檐底下牵过去,脚踩在台阶上,也跌入了谢迎年的怀里。
身后是厚厚云层向外四散的天空,还有从花盆底部漏下来的水滴,落在几步之外,水泥地洇湿了一小团阴影,像是室外的雨飘了进来。
可是雨已停歇,天在放晴,到底是谁的头顶下着酸碱值低于七的雨?
怀里的女孩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占便宜还是想藏住什么情绪,谢迎年垂眸盯着钟迦的发缝,实在没忍住往某个让她手痒的地方来了一下:“不是请我吃饭吗?怎么这么不开心?”
“是因为我吗?”她明知故问,“因为我喜欢那首歌?”
是,是因为你喜欢那首歌。
怪只怪我见你那两次春风偏偏要吹动,一次吹来一粒种子,一次微风伴细雨,等到这一年再见到你,乌泱泱一片,发芽又开花,尽是迟来的情窦初开。
你的专访我一期不落,你的新闻我每篇都看,电影广告综艺……再是冰山一角的你也在我心里留存,所有的细节都告诉过我,你对人对事从来没有明显的偏好,那些前任才会对外说跟你在一起毫无激情可言。
但为什么在我要鼓足勇气的今天,听见了你的喜欢,却不是关于我。
还好。
还好也行,一点点也可以,就分一丁点给我吧,你对我的好就像是鱼钩上的诱饵,我已经不满足于在电影里感受你的喜欢了,就算要被你钓到鱼篓里生吞活剥炖鱼汤也心甘情愿。
“对不起,明明是我说要请吃饭,反而这个样子。”钟迦被人问总低着头脖子酸不酸,不酸,酸的是眼角,想哭,又吸吸鼻子忍住了。
我向自己承诺过很多次,要照顾你要成为你的依靠让你不再那么孤单,就算比你小好几岁也没关系,年龄无所谓,反正我妈当时比你大一轮不也是满脑门官司?
从钟迦耳朵上垂下的雏菊耳饰晃了晃,她将谢迎年的衣领揪出了点褶皱,努力装出了平静的口吻:“我给你写的那首歌也……不差的。”
她想说也很好听,但意识到好听与否的评判权在谢迎年手里又改了口,陈况要是见到她这副对音乐没底的模样八成得怀疑自己没睡醒。
谢迎年点点头,笑着说:“很期待。”
出租屋在三楼,上楼的时候,谢迎年问起钟迦刚才是不是没听见阿姨在喊她。
钟迦:“嗯。”
她穿着件半长的雾霾蓝大衣,和谢迎年的大衣同色系,但两个人穿上身的风格大不一样。
谢迎年在新汀山待了两年,过着道姑一般的生活,时至如今还保留着道观的常规项目,以前被当做功课的经典倒背如流,对她入睡困难的改善效果依旧微乎其微。
衣服的冷暖色包裹着躯体,仿佛浸透在了氤氲的雾气里,朦胧而疏离。
钟迦爬上一层台阶,她的双手收在衣兜里,臂弯与衣料之间有个微弯的弧度。她这人乍一眼是有点刺目的,属于人群里很耀眼的一类,五官在赏心悦目之余韵味也很独特,亲爹过于野性的眼神被中和,凝聚成了蓬勃的生命力点在一双明眸中。
她有柔软的那一面,只是很少显露出来罢了。
冷色调的衣服穿起来也没有太有距离感,钟迦说:“刚才走神了,而且她声音比较小,离得也远。”
谢迎年停顿一会儿才问道:“做过手术吗?”
类似的问题陈况那几个也问过,钟迦的左耳完全丧失了听力,助听器根本没用,国内人工耳蜗的植入很普遍了,型号五花八门的,比小时候可选性强得多。
钟迦对这件事没太多想法,谢迎年也说了,这是命,落在她头上能怎么办,怨天尤人也没用,反而会让身边关心她的人难过。
“当时就想做的,医生说越早越好,我妈想找国外的医院,还说外婆一个人不方便,要亲自带我去,联系就花了很多时间,但是后面又有别的事耽误了。”
钟迦记得没那么清楚,乔映秋具体在忙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与前夫争儿子上法庭,也许是忙着事业回春,总之后来一败涂地,想起这个女儿了却拿不出手术费了。
再后来,这个当妈当得一塌糊涂的女人莫名其妙就死了,剩下一贫如洗的婆孙俩。
钱佩清也想过咬紧牙根勒紧裤腰带给钟迦凑点钱做普通的植入就好,但外孙女说怕疼,死活不肯做,其实钟迦是怕花钱。
“现在考虑做吗?”谢迎年私底下查过相关资料,她甚至连医生都找好了,也难怪周淳总说她关心太过。
钟迦笑了笑:“嗯,在存钱了,施哥有这方面的人脉,可以帮我介绍,电影杀青了会做个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