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你回去也顶不了什么事,谢老师在那儿可能比你有用。”
“可是我们也孤女寡女……”
“您就差脑门上没顶着直女俩字了好吗?”
两间客房的布局差不多,玄关进去就是配套了沙发茶几空调电视的客厅,左手边通往卧室,钟迦就背对着谢迎年坐在直走方向的尽头,她的眼前是一整面落地窗,可以将崇乡被霓虹彩灯装点了几分繁华的夜景收入眼底。
谢迎年沿着墙面压低脚步声走到钟迦身后,灰色西装裤垂坠感很好,裤脚贴着黑色帆布鞋的鞋面,长得遮住了白色鞋带。她默不作声地站着,右手自然垂落,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目光在钟迦发丝之间的雪白耳垂上顿了几秒,便移到支架上的手机。
她当年也有类似的经历,踏入这行就意味着隐私不再是隐私,越是没有坦荡荡呈现到台前的越是容易激起外界的好奇心,是人都有窥私欲。
但是钟迦跟她又不太一样,摊上那么一对文艺界商界颇有名气的父母,婚姻结束得又很不体面,连累后人也成了瓜田,避开不谈没法解决问题,反而会被肆意地贴上标签。
画面里依然只有钟迦自己,澕她浑然未觉谢迎年的存在,双手交握放在了桌面上,正式得仿佛真是在开记者会,她看着镜头,继续准备了几天的发言稿:“乔映秋女士是我的母亲,钟克飞先生是我生理意义的父亲……”
听见两者细微的区别,谢迎年觉得好笑。
“……所以准确来说,我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跟贺力夫仅有不到一年的同吃同睡同住关系,结束于乔女士分娩的那天。”
钟迦被自己写的稿子逗笑了,她清了清嗓子:“我穿的衣服用的东西确实都是我自己的,不存在特意穿出来博眼球,如果大家喜欢我也可以分享链接,甚至可以写个动批攻略……”
“这件吗?”钟迦低头瞅了瞅身上的卫衣,“我喜欢这个兔子图案,还买了一件黄色的,价格啊……”
连帽卫衣的红穗在手上绕成了麻花,钟迦放松了很多,她往后靠,谢迎年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还是没被发现。
钟迦叹了口气,为难道:“我怕说了又有人说我卖惨,我不知道大家对惨的定义是什么,可能每个人也不一样吧。除了十六岁那年,我其他时候都过得蛮好的,不觉得惨,也不希望大家觉得我惨。”
“我没钱啊,这不努力赚着吗?袜子上还印着个元宝呢,生日愿望都许的发财。”送礼物的人多了起来,时不时有轮船踏浪而过,一簇簇烟花绽放在屏幕里,音效哗哗哗砰砰砰。
评论区也刷得很快,同样的问题要反复问才不容易被淹没,钟迦将高频出现的其中一条念了出来:“十六岁的时候怎么了?”
卫衣的衣袖还没放下,卡在手肘处,露出两条细白的上臂,口红试色的痕迹印在上面,一道红一道紫的,像是新添的伤痕。
钟迦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半遮了眼,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线压得有点紧:“外婆去世了。”
就这么一句,别的没再多说,钟迦不想去渲染什么。
但她前后的情绪对比太明显,使得下一秒的展颜都像强颜欢笑,已经有很多被祖辈养育长大的网友共情了。
-是清原一中毕业的?我好像在贴吧找到你了[链接]
-好人卡,顺着点进去了,所以钟迦高二多读了一年是因为中途辍学去给外婆赚医药费?
-同学也好好啊,还来学校贴吧筹款,不知道有没有帮到她
-这么说来,钟克飞真的不管女儿和前丈母娘?别人是母凭子贵,他是父凭子贵,把前妻的子宫当工具,好恶心啊,不愧是男人
-贺力夫也好不到哪去吧,纨绔子弟,前阵子还被曝光约外围不给钱,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相比起默默成长的钟迦,贺力夫堪称是在聚光灯底下长大的,网媒纸媒隔一段时间就有他的消息,钟克飞与豪门太太带着儿子出入的无不是上流场所。
贺力夫被当做财团继承人来培养,自然瞧不上娱乐圈,但他的皮囊名品得不输男明星,不仅在点评富二代的帖子里稳坐门面,还有梦女建了个号脑补嫁人。
可惜自从贺家的掌门人病重住院以来,贺力夫愈发不争气,隔三差五就被爆出花边新闻,有鼻子有眼,也不像编的。
钟迦对贺力夫一知半解,知的解的还是偶尔网页上弹出来的消息,最近一次是约外围,再上一次是钟克飞给儿子送了辆阿斯顿马丁作为成年礼。
同一天生日的钟迦预料到十八岁当天会过得有如白开水,斟酌一番,给自己约了艺术照,最便宜的那档,得分享到网上做宣传,她同意了。
下了晚自习,学校的蛋糕店打烊了,钟迦绕道去小卖部想买个勉强像那么回事的软蛋糕,结果刷卡机还是坏的,手机没电了也付不了钱,她放下蛋糕回宿舍休息,过几天去献了个血,就这么囫囵将生日过了。
高二休学又复学,班里的同学都是半途认识的,钟迦因为要艺考,走的方向不一样,到了高三也还是混不熟,不然还能翻墙去外面瞎溜达晒晒月光什么的。
明明是同样的爸妈生的,兄妹两个却过着仿佛平行世界一样的生活。
钟迦多半时间是真不觉得自己惨,但每遇到这种事,心里难免不起波澜,要有得选,她也不想坚强,这不没得选吗?她拿了个跟贺力夫相反的人生剧本。
“真没事啊?”施恒掐着结束的点拨了个电话过来,唠叨好一阵。
钟迦:“您再啰嗦下去就有事了。”
“行吧,我见你这状态是不错,今天效果蛮好的。”施恒说,“先这样,你早点休息,别仗着年轻老熬夜。”
钟迦心不在焉地点头,想起是语音不是视频,又说了声嗯。
她将手机放回桌上,左右四顾愣是懒得往后瞄一眼,这个敌情探查得实在潦草,谢迎年也干脆不躲了,堂而皇之地杵在她身后不远处。
面对全网的坦白自证无异于深剖,早就触及到了内心最柔软最委屈的地方。
也不知道阿茶去了哪儿,房间里好像空荡荡的,钟迦确定了没人,低着头悄悄落下几颗眼泪。
她很少哭,流泪会被乔映秋厌烦,外婆也说哭解决不了问题。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清楚自己的健康状况,她给钟迦假想的是一条孤独又泥泞的路,所以对来家里上音乐课的孩子耐心和蔼,转头却对差不多年纪的外孙女严苛以待。
眼泪被钟迦视为了奖励,是她度过每一个难熬的阶段以后情绪发泄的产物。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纵自己失态。
当耳边传来女孩的低声啜泣时,谢迎年愈发不后悔了,她下了高铁以后除了在蛋糕店驻留了一会儿之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酒店。
五脏庙都没来得及好好供奉。
明明是两颗安放在不同躯体的心脏,再如何亲密的抚触也无法具体感知思想,她却毫无道理地认为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的钟迦需要什么,如果非要究其原因……
或许是某些难得一遇的环境因素使她的心境无限逼近了所谓的感同身受。
谢迎年理解的不仅仅是钟迦,还是从前很多个场景里的自己。
这样的相似让她无视了对方表面所求的独处空间,一言不发地等到伪装结束,以哽咽为起点的难过真正袒露。
柔软的地毯回收了从所站之处到茶几边上往返的脚步声,谢迎年在钟迦站起来要转身时递了纸巾盒,目之所及,是一张迟钝了数秒才发愣的面孔。
如果忽略那双通红湿润的眼睛以及满脸的泪痕,发愣的前后还得再加上一个修饰词,漂亮。
落入谢迎年眼中,又激起了她想都没想过的另一种感受,怜惜。
仅仅是怜惜似乎也并不确切,谢迎年见到钟迦不可置信一般眼睛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仿佛在她心头撩拨而过,唤醒了不久前的记忆。
眼角勾起了意味着难耐的颜色,悦耳的声音,情不自禁地仰头将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纤细脖颈送到她嘴边。
没能彻彻底底沉浸在戏里的人,钟迦不是唯一一个。
谢迎年承认她的心态也在床戏那天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只是当时匆匆忙忙回了燕京,无暇静下心去感受。
直到这会儿又目睹了钟迦近似的表情,春风又绿,有些陌生的念头发了芽,她不得不分神去想,自己究竟是忙忘了,还是故意忙忘了,于是连此行目的的纯粹性也要再进一步思忖。
“你……怎么了?”钟迦在谢迎年眼前晃了晃手。
好奇怪,明明被吓了一跳的人是她,谢迎年也跟出窍了似的?
谢迎年被这声轻唤叫回了神,目光在钟迦微微泛红的眼睛上顿了几秒,随后用纸巾将扰人心神的痕迹仔细拭去。
平静的回答透过医用口罩传入钟迦耳中:“我在想,我今天吃药了吗。”
作者有话说:
老谢最后这句真的很好笑,写完倒回去忍不住笑鹅鹅鹅鹅鹅鹅。
甜甜也是,我的傻女鹅,怎么说身世这种伤心事都能被自己写的稿子逗笑啊,乐天的人可以多虐虐,放心虐准没错。
-----感谢名单-----
第26章 愿意承受
钟迦注意力刚才全放在谢迎年的突然出现上了, 对方一开口,嗓音都是哑的,脸上戴的也不是装饰作用的口罩, 她这才发现不对劲。
什么叫我在想我今天吃药了吗?谢迎年未免对自己的身体太不负责, 上次让她好好锻炼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成天就用纸老虎似的眼神吓唬人。
她心里着急, 一下子将自己在谢迎年面前哭鼻子出了糗的事给抛到脑后, 关切地问道:“你感冒了?”
女人上半身是深蓝色大衣与同色系衬衫的叠穿,围巾绕脖,系得不是很紧,露出胸口处的衣领,里面还有黑色的高领打底。
谢迎年出了名的私服乱穿,采访里问起穿衣建议, 她说舒服就好。
二十出头高强度工作那会儿没少穿着老头汗衫和大裤衩走机场, 还把这两件东西一度给带脱销了, 可惜无数买家翻车,给了差评。
谢迎年的脸跟身条根本就是最大的滤镜, 穿什么也不会出错, 她粉丝甚至说不穿最好。
这样的衣着在钟迦眼里勉强算是保暖, 但她想起病怏怏的居在,那家伙冬天裹得跟熊似的整个人也像个大冰坨子,来例假不吃止痛药能疼得死去活来, 又不放心了。
谢迎年迟疑了几秒没回答,见钟迦伸长了手要探她额头,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发烧, 不严重。”
她想起冷血崔医生的专业发言, 顺便将感冒的真实原因给轻飘飘地瞒了过去:“这个季节本来就容易着凉。”
“所以你吃药了没?”钟迦不依不饶地问, 以为谢迎年不喜欢随随便便的触碰,识礼地收回了手,站在原地。
感冒这事可大可小,不过多数情况也就是小病小痛,像钟迦这么紧张兮兮的还是少见,谢迎年目光在对方的耳朵上轻轻一顿,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
她面色如常,语气似乎变得更柔和了些:“吃了的。”
“那就好。”钟迦怔怔地点头。
谢迎年温柔的声线与几天前的阮听别无二致,让她情不自禁地也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却步是因为情怯,生怕距离太近那些亲密的记忆太汹涌,如浪一般在她心头翻卷,白天才被压下去的念头又会蠢蠢欲动。
但谢迎年数秒前的却步是因为什么?
她不得而知。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钟迦的鼻头红红,开口还带着鼻音。
在微信上就想关心来着,她怕唐突,转念又觉得谢迎年那天急匆匆地就走了,说不定是很棘手的事,犹豫再三还是当面问了出来。
钟迦转身时,谢迎年的右手就背到了身后,现在也依然如此,她的耳串随着说话在发丝间晃出细微的银光:“差不多了,没什么大事。”
说起来,施采然的生日就是今天,谢迎年无论多忙都会赶在零点准时送上生日祝福,礼物也有,那丫头要么是敷衍地回一句谢谢姐,要么是干脆不回。
这次直到这个点了也没消息。
周淳之前给谢迎年透了个底,说在一家高档餐厅里见到施采然和姜奈吃饭,姜奈是很有能力的一位音乐经纪人,哪怕市场不景气的这些年也带出了颇有流量的歌手。
“那不是很好吗?”谢迎年笑了一声,“她都这么大了,我也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很高兴。”
谢迎年说归说,可是周淳始终觉得她未必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淡然处之,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她为了这个妹妹就像头牛似的累死累活,连进圈也是为了施采然。
无论是哪一种感情,从来都是互相妥协互相影响,直到退无可退的歇斯底里玉石俱焚,很少有单方面的封闭式输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施采然依赖谢迎年,谢迎年又何尝不是呢?
当年梁素芬死得突然,留下一段重新被归置的非亲姐妹关系,成分浑浊,可能要最精密的仪器才能分析究竟是爱与依赖多一些,还是恨跟纠缠多一点。
谢迎年已经很久没感受到纯粹得能将她烫伤的眼神了,真诚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常常会显得可笑,倘若去面对,又很难不动容。
就像钟迦咬她的脖子,目光灼灼地说了那句破釜沉舟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