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 钟迦回燕京之前的戏份就变得很紧凑, 电影里孔偲也有自己的单线,涉及到的演员倒不多, 因为孔偲习惯了独来独往, 在崇乡也没交几个朋友。
一场从理发店下班路过兴发超市买东西的戏结束,柜台后面有张老板坐的电脑椅,演员的戏瘾还没过够,坐那儿嗑瓜子,笨重的白色台式机有点泛黄了,但还能用, 装的是xp系统, 他在蓝天白云的桌面上打开了纸牌游戏。
发牌的系统音唰唰唰, 钟迦坐到了麻将桌的后面,化妆师给她理头发, 补了点妆。
地上牵着乱七八糟的线, 通往超市的库房, 农斯卿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今天戴了副黑边框的眼镜,目光从玻璃镜面里透出来更锐利了些, 不过钟迦近来的表现渐入佳境,很少会被骂了。
“刚才怎么卡了一下?”农斯卿路过没布置机位的货架, 顺便拿了一罐旺仔, 递给了钟迦。
桌上堆满了麻将, 超市老板什么都好, 唯独这点不好,大半夜还在呼朋唤友制造牌起牌落吆五喝六的噪音。
旺仔握在手里,钟迦摩挲着罐身,没有很快回答,她嘴唇微张,又轻轻抿上。
农斯卿察觉出她的欲言又止,笑道:“没关系,有问题就问,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
导演笑容和蔼,目光亲切,钟迦明白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乔映秋的缘故,故友的女儿,这个身份让她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优待。哪怕电影在农斯卿的处事原则里高过一切,她也没办法消除名为念旧的情绪对自己的影响。
尤其是年龄渐长,可以归到旧这个范围里的人与事越来越多,沧桑从皱纹渗透进骨髓,似乎在搭建的实景里也随处可见。
“崇乡真的有个兴发超市,我前几天回酒店的路上进去买东西了。”钟迦回忆了当时的场景,她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结账的时候就顺嘴喊了一声陈老板,老板也真姓陈,不过岁数要小很多。”
“刚才就有点恍惚,觉得怎么这么巧,超市同名,老板也同姓。”
农斯卿:“你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她的笑容浅浅淡淡,让人琢磨不透。
钟迦:“我不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但我希望会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是巧合,那么这个剧本就只是艺术创作,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个剧本很可能改编自真人真事,现实里的孔偲与阮听真的是那样的结局吗?
对面坐着的女导演笑意愈深,钟迦不免为自己的心直口快感到抱歉。
农斯卿将这部电影作为自己的告别之作,又筹备了这么久,就连戏份没多少很多时候只是充当背景板的媛媛,也要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将演员确定下来。
倘若剧本并非虚构,尽心尽力执导电影的农斯卿在这段心酸的往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农导,对不起,我……”
农斯卿将钟迦的道歉截断:“不要紧,是我让你说的,我只是想到了你妈妈。”
进组以来,农斯卿偶尔也会对钟迦说起乔映秋,多半是有感而发,让钟迦意识到她与乔映秋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明明没在乔映秋身边长大,血缘的牵引却使她奇妙地避开了给自己的暗示,依然在外貌以及其他方面染上了对方的特质,哪怕这样的相似微乎其微,钟迦还是晃了下神。
“秋秋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比你直白多了。”农斯卿捏起一张麻将把玩。
钟迦:“怎么问的?”
农斯卿笑得眼角的皱纹深陷进去:“问我是故事里的她还是谢迎年。”
钟迦:“……”
乔映秋真是个直来直去的棒槌,难怪以前还被别人戏称为铁直女,简直是一根筋好吧。
她想起了小时候被乔映秋用牛奶冰淇淋哄上了车,离开燕京,去了外婆身边。乔映秋说明年夏天就会带她回去,那么低端的骗术,却使得她等了一个又一个夏天,直到等来乔映秋的死讯。
对妈妈抱有期待的那颗心也随之失去了跳动的可能。
“我当时是这么跟她说的。”农斯卿将手里的麻将上下颠倒,那枚头朝下的幺鸡被她摊到了桌面,“电影是一门艺术,艺术是人们做梦的载体,你想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想它是真的,它也可以是真的。”
“无非一场梦而已,再怎么沉醉也会醒来,不要太过介怀。”
沉醉,再次从农斯卿口中听到这个词,钟迦不禁怔了怔。
农斯卿站起身,掌心按在她肩膀上压了压:“下一场戏要开始了。”
商务车停在片场外面,钟迦从更衣间里走出来,她穿了件羊羔绒外套,内搭的白色卫衣露出领口处的兔子耳尖,粗针围巾潦草地绕了脖子两圈,往胸前垂下一大截。
步伐明显没有往日下戏的时候轻快,帆布鞋好几次都踩到积水,湿了鞋边。
阿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司机开了后备箱,她一股脑塞进了里面。
车门还没关上,阿茶弓着身子钻了进去,坐到了钟迦旁边。
她家小艺人盯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甜甜,你是太累了吗?”阿茶关心道,“待会儿那个直播很快的,施哥说了,你也不一定非得回应那些敏感的话题。”
钟迦回过神,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中注入到她眼中,掩藏了之前的茫然。
她摇头:“商家那边不是预告都发了吗?没事,我路上睡会儿就好。”
缓解疲劳的方式是睡觉,钟迦却越睡越清醒。
农斯卿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吻戏与床戏的画面也相继浮现,更关键的还有周周发过来的微信,周周说,谢先生对你喜欢的这个人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他上网查了,知道你正在和她拍感情戏,你对她是真的喜欢,还是喜欢她饰演的那个角色?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需要考虑吗?
钟迦分得清谢迎年与阮听,也还没有沉浸在孔偲的角色里无法自拔,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喜欢是否来得太仓促太轻易太缥缈,以至于谢先生会将她动心的理由往入戏太深的方向靠拢。
如果她冒冒失失地对谢迎年告白,对方肯定也会以为她犯了每个用心演戏的演员都会犯的错误,一笑作罢,不当回事。
钟迦揉揉眉心,随后睁开眼,唤醒手机屏幕,点进了她与谢迎年的微信聊天页面,她自己发过去的一个好字干巴巴地嵌在屏幕里,没了下文。
乔映秋好歹也在影史里留了不轻不重的一笔,巅峰期风头无两,再到后来的陨落,人生巨变很富有戏剧性,用今天的网络梗来说,她的一生很好地诠释了“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很多怒其不争脱粉的人其实还盼着她东山再起,哪知道她死得那么突然,那点希望不上不下,成了梗在心头的意难平。
贺力夫以前念国际学校的时候还有照片流出,他从小到大的相貌被外界评头论足,每年总会带着“长残了”或者“更帅了”的tag占用公共资源,不是公众人物也沦为了谈资。
现在凭空冒出一个钟迦,说是乔映秋与钟克飞的女儿,资料上的出生年月日跟贺力夫一模一样,这对龙凤胎一人一个姓氏,狗血味十足,外界对她的好奇只多不少。
方糖娱乐大范围的删帖只会引起网友的逆反情绪,上次的公告也模糊了重点,如果不把握回应的主动权,舆论方向很容易被存在竞争关系的公司牵着走。
这个国货品牌白天放出的直播预告,带的话题经过了两方团队的商讨,营销号再加把火,果然引起了广泛关注,热度节节攀升,直播间涌入了无数吃瓜群众。
施恒说钟迦的破烂手机肯定会被卡出去,让她用阿茶的,软件也早就下好了,连了酒店的wifi,平时网速很快,今天罕见地出现了网络延迟,评论区的高频词也是卡。
带货采取了连屏的形式,品牌方请了个网红美妆博主,经验比较丰富,知道怎么将产品吹得天花乱坠,也很会聊天。
串词前几天就由工作人员发到了钟迦的微信里,走个形式罢了,商家也知道有的明星纯粹拿这事当捞金。施恒没逼着钟迦非得背下来,他觉得这孩子最近有点太辛苦了,阿茶说她复习到半夜,还有平时作业要补,早上又起得很早。
坐下来化妆半分钟就能睡着。
阿茶在钟迦对面竖起一张提词板,本来还紧张兮兮的,生怕施恒不在会出什么岔子,结果无聊得呵欠连天。提词板也用不上,钟迦记了关键点,其他都是自己串的,她以前就经常跟凑合的那几个开直播,流程还算熟悉。
酒店房间有个小客厅,落地窗旁边的灯光效果比较好,钟迦背对着玄关的门坐在餐椅上,她在片场就把口红给卸了,还有人不断在问是什么色号。
“还没涂呢,是滤镜吗?”钟迦自动忽略了不断在眼前刷过的污言秽语,无非是说她卖人设什么的,她检查了一下设置,凑近屏幕的瞬间脸部也被放大。
-卧槽,这个怼脸过分了,鼻梁太top了,好美啊,真的美女
-妹妹公司没配妆发吗?怎么就穿个卫衣,发型也好随便
-感觉比贺力夫会长诶,用AI性转了说不定比他帅,真的基因玄学,圈里好几个星二代长得不如爸妈,乔映秋也算给颜狗做贡献了。
-又酷又幼,好独特的气质啊,垂耳兔卫衣又是地摊上淘的吗?求个同款
-得了吧,别卖惨了,乔映秋死了,她爸她哥不是还在吗,贺力夫随便泡个吧消费都六位数,一群韭菜还心疼上星二代富二代了,天天往身上堆廉价品卖什么过时的草根人设,作不作?
评论刷得飞快,回应的环节放到了最后,钟迦没分心,她看着镜头:“滤镜是默认的,应该差不多吧?我唇色可能偏深,待会儿我也涂在手臂上,方便你们对比。”
网红博主第一次碰到这么配合的艺人,开玩笑说这次工作好轻松。
带货部分快到尾声的时候,流量接近峰值,不少人抱着吃瓜的心态来的,哪知道美色误人,种草效果拔群,也莫名其妙地下了单。博主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她的分成靠销量,肯定低不了。
钟迦的衣袖捋到了手肘处,小臂上还留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红印,嘴唇也涂着卖得最快的那个色号,她的唇纹偏浅,遮瑕都省了,丝绒质地的正红色,少女的气质被勾出恰如其分的女人味,青涩里带着诱人。
“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是我关于最近一些传闻的回应……”
钟迦太过专注,右上角不减反增的人数弄得她有点紧张,她没听见门铃的响声,也不知道谢迎年出现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风月应识我》的文案修了修,大家可以再点进去瞅瞅,喜欢的话收藏一下,这本应该是明年唯一一本,铺得比较大,又是古代的,比较花时间精力。
喜欢现代的可以收《春天从二楼落下》,不过这本无所谓数据的扑街文会写完再发,六十章左右,在风月以后,同期应该会有另一篇不太容易扑街的现代文,还没定。
tips:
看过上一本的应该都有妹妹ptsd了,这本不太一样,不过也很复杂,真的谨慎嗑骨科哈,康康我们小钟呢,我写到后面被她甜晕了……好可爱的女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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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话,乔映秋给钟迦唯一留下的遗产是一堆死灰复燃的事业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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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吃药了吗
这阵门铃声来得颇有些让人纳闷, 距离收工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吃夜宵的应该还没回来,没出去的应该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休息。
她们也没叫酒店服务。
阿茶将自己的懒骨头靠在椅背上玩消消乐, 第一遍门铃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点尾声, 以为自己是幻听,过了一会儿, 第二遍门铃又响了, 她这才握着钟迦发烫的手机跑到玄关,可视门禁的屏幕亮起,是谢迎年。
还有另一个人的半边胳膊入了镜,一准是啾啾。
“谢老师。”阿茶将门打开,“您回来了?”
谢迎年低着头,从她手机里流淌出来的声音渐渐与屋里传过来的人声重合了:“谢谢陈十二的轮船, 呃, 怎么又来一个, 陈况你别败家了啊我知道是你。”
女人退出软件,将熄屏了的手机放进衣兜, 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明明隔壁就是她的客房, 行李却还放在啾啾脚边,耳垂下面的一字耳串藏在微卷的头发里,抬头时晃出似水的银光。
“方便进去吗?”谢迎年问道。
阿茶:“甜甜在直播, 您避开点镜头就行。”
她说着,转身尾随谢迎年回屋尽自己助理的职责, 冷不丁被啾啾的爪子擒住胳膊, 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腿也跟着跌了出去, 门板还被啾啾腾出另一只手给关上了。
“你干嘛?”阿茶站稳了就朝啾啾发火。
啾啾弯腰拎起地上的行李,将胳膊搭在气嘟嘟的小助理肩上,带着她往隔壁客房走:“你有没有点眼力劲儿啊?”
“她们孤女寡女的……”
“就是要孤女寡女独处一室,她们演戏本来就要培养感情,你瞎凑合什么?”啾啾见阿茶不停回头张望,刷了房卡,在嘀声里对她说,“放心吧,谢老师对你家艺人暂时没那方面的兴趣。”
阿茶翻了个白眼,没注意到啾啾微妙的用词,只觉得对方cp脑犯了,咬牙切齿地说:“我还在工作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