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小鹊仙自己先绷不住了,噗嗤一笑。
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才慢悠悠道:“算了,念在你是想为大家改善伙食,这次不怪你了。”
“你啊……保持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江宴秋把人哄好,明智地把“其实是为了照顾陈婆婆的生意”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小鹊仙很倔强地看着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为什么要回来?”
她似乎比江宴秋本人还生气、还在意这件事:“你好好当你的仙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赶在这种时候替人出头!”
——你明明就应该学聪明一点,不应该跟什么玉仙楼扯上关系,更不该为了她们,跟九皇子的客人、那些纨绔贵族起冲突。
无论哪一件,明明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已经是不染红尘、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了,就应该狠心地跟凡人划清界限,再不回头。
江宴秋却理解错了,以为她是在嗔怪,自己回来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他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临走前跟小师叔一道偷偷回去看一眼她们。
……就一眼。
此时此刻,他终于直视了心底的懦弱。
也终于,忽然明白了昆仑那条门规,背后的深意。
他忧惧红颜枯骨,忧惧故人不再。
忧惧前路险阻,处处虎穴龙潭,将好不容易拥有了新的生活、走上正轨的她们,卷入一条刀光剑影的歧路。
所以干脆,把自己埋成一只鸵鸟。
眼下虽然进度提前了,还是在这种场合尴尬地碰上,江宴秋还是下意识地摆正自己的姿态,道歉哄人:“抱歉抱歉,我早该回去看看的。这不是——”他微叹一声。
“……近乡情怯么。”
仿佛只要他不去看,原先的一切就能被时光定格。
他还是那个整日坐在简陋的小书房,为下个月的戏本咬着笔杆、埋头苦想的“江宴秋”。
.小鹊仙下意识反驳:“谁要你来看了!”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语气冲了些,抿了抿唇。
身后本想欢呼雀跃的小姑娘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她们大多是被父母发卖的女儿,或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有口饭吃就去哪里的难民,大多是江宴秋回了江家之后,才来楼里的。
玉仙楼对这些姑娘来者不拒,签的身契的内容也完全改了。
一天三顿饱饭,按月结工钱。年龄小的,楼里免费养着,等到能读书认字的年纪,就一边跟着先生上大课,一边做些工钱抵自己吃的大米饭。
弹琴、画画、给人抄书,哪怕做杂活养活自己……也不许入那下九流的行当。
在她们眼里,玉仙楼里的姨母姐姐,都是顶顶好的人,长得好看又心善,一个个都是女菩萨。
偶尔有人唏嘘着提起那位传说中的“江公子”,却很快被人瞪眼捂嘴,不许再说了——江公子是被顶顶有名的大家族接回去学仙术了,将来要当威风凛凛的江仙师的,可不能被人知道曾经在她们这儿生活过。
以至于后来的小姑娘,渐渐都不知道“江宴秋”这个人了。
其中一个弱弱问道:“鹊仙姐姐,这位公子不是帮了咱们的恩人吗?怎么还朝他大呼小叫的呀,我们不如把人请回去喝杯茶吧。”
“对呀对呀,鹊仙姐姐。”
小鹊仙被她们叽叽喳喳的吵得头疼:“都不许说话了。”
众人瞬间闭嘴,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宴秋:“正好,我也回去看……”
小鹊仙直直地看向他:“你不许回去。”
江宴秋:“……”
“不预约就想走后门,想得倒美。”小鹊仙道,“想回玉仙楼?老老实实预约排队去吧,也不用太久,大半年后吧,应该就能排到了。”
江宴秋:“……”
啊这。
他心里微叹口气。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
小鹊仙为什么这么说。
……是怕去了,对他的名声有碍吗?
江宴秋简直觉得有些好笑。
这姑娘看着又凶又精明,其实属她最傻。
竟然也知道考虑这些了。
他刚想说什么,就被小鹊仙轻飘飘堵了回来:“跟我说也没用,我只是拿拿分红而已,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得遵守才叫规矩,你想让我当那个带头破禁的人?想得美,我才不呢。”
江宴秋:“……”
他还一句话没说呢姐姐。
小鹊仙的目光从他的发旋到脚背,短暂而克制地掠过,然后满不在乎地看向了倚在江宴秋肩上,外面闹哄哄到现在也没能清醒的楚辞。
她勉为其难,仿佛吃了天大的亏道:“这人你交给我吧,我回去的时候顺路找个旅店把人放下。”
江宴秋:“……啊?”
小鹊仙见他竟然敢为难,立即横眉冷对:“啊什么啊?你有什么不满吗?又不是孤男寡女,你还怕我吃了他?”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小鹊仙已经不耐烦了:“放心吧,一定帮你找家贵的服务好的,包管他第二天酒醒不头疼……就当是我今天还你的人情。”
对方都这么说了,江宴秋再拒绝,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哎,这是那位公子的朋友吗?”
“长得还挺俊的,就是也太不能喝了……”
“没错,醉成这个样子,酒量这么差,还不如我呢……”
这些小姑娘也不怕人,接过楚辞后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还十分大胆地戳了戳楚辞的脸颊。
江宴秋:“……”
自求多福吧楚师兄。
小鹊仙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
只是这点笑意很快就如轻烟般消散了。
“告辞了……照顾好你自己。”她难得轻声道。
“会的。”江宴秋点头。
今日……就算了吧。
等他解决了这次的任务,和潜藏在暗处的危机。
多买点礼物,好好回去和大家聚一聚。
刚想再多说几句,就见小鹊仙领着身后那群叽叽喳喳、活泼得跟小麻雀似的姑娘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了公子,今天多谢你啦!”
“有空来我们玉仙楼吃茶呀!”
“鹊仙姐姐不放你进来,我到时候会偷偷放你进来的!”
江宴秋:“……”
他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转过身,脚步轻松地跟郁慈并肩而行。
“我们也回去吧,小师叔。”
“……嗯。”!
第75章
月黑风高夜。
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说……趁着乔夫人睡着,取她的指尖血。
虽然但是。
江宴秋还是十分心虚,并在心里悄悄对乔夫人说了声抱歉。
但要是让她知道,他们怀疑她腹中的孩子跟魔物有关……就怕孕妇直接吓晕过去。
整个别院都已睡下,还是暮春,已经有些零星的蝉鸣了。
江宴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乔夫人的房间。
毕竟是凝元境圆满的修士,只要他愿意,收敛气机后,一整府的凡人没一个能发现他的。
江宴秋脚步很轻,来到乔氏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只小贝壳。
没错,是蜃。
它现在依然小小一只,每天狂吃江宴秋储物袋里的好东西,个头却一点不见长。
半大贝壳,吃垮老父亲。
要不是江氏财大气粗,江宴秋还真得被它吃穷了。
不过益处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小蛤蜊的贝壳纹路变得愈发晶莹剔透,花纹都变好看了,两只小触角活泼地探来探去,半点没有刚从秘境出来时的萎靡模样了。
江宴秋早已提前跟小贝壳商量好了:“到时候吐点烟雾出来,让乔夫人睡得熟一点。得是安全无害的那种哈,人家可是个凡人。”
小贝壳乖巧地动了动触角。
——蜃脂和蜡做成的香烛,上古时代,都是显赫的仙君尊者才能享受的好东西,凝神静气,甚至能让人在梦境中自发修炼,排除心魔的干扰。
至于之前江宴秋跟王湘君被困在幻阵中……
咳咳,那纯属防御手段。
吃了老父亲这么多好东西,蜃小小地吸了口气,触角收紧,憋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一番。
没过一会儿,乔氏眠中也微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了,呼吸轻柔缓慢,唇角甚至微微带着浅淡的笑意,似乎是落入了一个无比恬静的梦境。
……得罪了夫人!
事不宜迟,江宴秋眼疾手快,动作轻柔地取了对方的指尖血。
食指微微一痛,乔夫人不安地动了动,在蜃哼哧哼哧的努力下,重又陷入到梦境之中。
那头,江宴秋已经拿到血液样本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把探头探角的蜃往怀里一踹,溜了溜了。
月光透过梅花纹的窗棂,轻柔地洒向室内,留下一地明辉。
乔夫人依旧沉睡未醒,一只手柔柔地托着隆起的小腹。
.回到房间,郁慈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江宴秋推门而入时,郁慈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身着白衣的背影沐浴在月光之中……
说不出的清冷毓秀。
江宴秋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知为何,总有种恐惊天上人之感。
他的脚步声自然瞒不过已经玄光境的郁慈,小师叔转过身,向来冷清禁欲的眉眼,在月光下也皎洁了三分。
“拿到了?”
江宴秋把小瓷瓶在手中转了两圈:“还算顺利。”
接下来,便是紧张的揭晓时刻了。
江宴秋无比小心地打开瓶塞,将流动着的鲜红欲滴的血液,小心翼翼地倒在早已准备好的玉玦上。
他不禁有些紧张,手却依然很稳,不多时,玉玦的缺口那端便被指尖血浸软成了欲滴的鲜红色。
月色下,甚至有几分妖艳之感。
咚、咚咚……
几分钟过去。
无事发生。
江宴秋松了口气,额头上都出了层薄汗。
说实话,他先前还真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就怕乔夫人的血验出来有异常。
这个结果……虽然又把任务进度又一条线索停滞,但没有结果,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江宴秋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睡觉睡觉,困死我了,明天——啊不,今天晚上还得去吃席。”
吃席……
若是被世人知道,他如此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把参加天子的六十岁寿宴归纳为“吃席”,真不知道那些人会作何感想……
“嗯,”郁慈微微颔首,“早些休息。”
江宴秋困得发癫,把毫无异常的玉玦收进储物袋后,懒得烧热水洗漱了,直接掐了个净水诀洗去灰尘,就晕头转向地往床上扑。
嘶……怎么一天没睡,床板变得这么硬……
江宴秋肋骨都被这硬得跟板砖样的床砸痛了,披头散发,一脸懵逼地爬起来。
就看见床边不远处,小师叔正用一种十分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
江宴秋:“……!”
完了,爬错床了!
这一整天突发状况频出,这个点才躺下,他困得不省人事,竟然忘了这是郁慈的卧房!
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就差原地跟对方敬个礼:“啊啊啊小师叔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回头一看,那哪里是床……简直就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墩……
怪不得刚刚硬得他眼冒金星,撞得浑身都疼。
好家伙,小师叔的肌肉是铁打的吧。
他表情讪讪,想帮对方整理一下被自己扑乱的床铺。
……笑死,根本没有床铺。
别说床垫,连条盖被也没有。
其实以修真者的身体素质,这种暮春时节,江宴秋不盖被子也不至于冻感冒。
但是心理上,没条软乎乎蓬松松暖洋洋的棉被把自己裹进去,总感觉在裸睡……
就在江宴秋差点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时,郁慈慢悠悠道:“你想留宿?”
江宴秋快把头晃成拨浪鼓:“不不不——”天地良心,他绝无此意啊。
郁慈却是轻轻一挥手,关上房门:“既然不想睡,就留下来修炼吧。”
小师叔语气稀疏平常,说出的话语却令人冻彻心扉:“正好,凝元境圆满,帮你巩固一下修为。”
.“郁仙师,江仙师,昨晚休息的还好……吧?”
五皇子昨日跟心腹们聊时政军事聊到半夜,今早特地过来慰问慰问昆仑来的仙师。
就见江宴秋虽然容光焕发,精神却十分萎靡(……)
啊这。
虽然听起来有点矛盾,但他说得句句属实啊。
明明周身蕴含的灵光比初见那日饱满了不止一个度,仿佛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被丰沛的灵力浸透了个遍,肤色都白嫩了一个度。
然而精神却很萎靡,连忽闪的长睫都透着股被掏空的茫然和委屈,整个人……蔫哒哒的?
虽然这种想法对江仙师大为不敬,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但五皇子却莫名觉得这形容很贴切。
昨晚这是发生了什么……
五皇子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强压下心底离奇的猜测,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师这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江宴秋:“……”
岂止是没休息好。
压根就是一夜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