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啊……那换个简单点的,你能教我剑法,把我教成剑尊郁含朝那样的天下第一人吗?要求不高,能使出他有名的一剑寒霜,冰封十万魔物就行。”
“……”
“不是吧不是吧,连这也做不到?哦也对,连外面那些傀儡的剑法都这么差,你的剑法肯定也不怎么样吧?”
天子久久不言,像是因为死循环过载的程序,江宴秋都能幻视他冒烟的CPU。
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吧,这些其实我都不想要。”他微微一笑:“我最想要的,其实只是在太平盛世,做一条躺平的咸鱼而已。”
“所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灵力运转,那酝酿已久的惊雷终于劈下。
江宴秋却丝毫不惧,手腕翻转,剑指沸腾的暗沉夜空,凤鸣在夜风中嗡鸣作响,剑刃雪白,仿佛尾羽金黄的上古凤凰,翱翔长空,丝毫不把这区区雷劫放在眼里。
他忽然隐有所感。
——这才是真正的九天揽月。
怀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踏破雪月,有斩断山海之能。
他引动惊雷,重重劈在千斤之中的铜钟上!铜钟瞬间炸得四分五裂,发出巨大的爆破声响!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江宴秋立即手撑着井口,就要往下跳。
突然,天子一剑袭来!
似乎汇聚维持整个幻阵的灵力与一身,世界开始崩塌,那纸糊似的身体甚至都支持不了如此磅礴的灵力,寸寸开裂!
江宴秋咬牙,只能掏出凤鸣硬抗!
——噗呲。
白刃莫过血肉躯体,狠狠贯穿。
一切仿佛慢动作,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是宣夫人,挡在了他身前。
胸口血肉随着那一剑炸开,余下一个巨大的鲜血淋漓的空洞。
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可怖场景中,她回过头,忽然露出一个绝不会出现在这具傀儡身体上的,真心的、温和的笑容。
她的目光似乎透着些怀念,但更多的是欣慰。
“是叫‘宴秋’吗?也好,是个好名字,比‘佑安’好听。”
“你长大了,宴秋。”
下一秒,江宴秋在崩塌的世界中坠落,直直掉入井中。!
第38章
那口井从井口望下去也就十几米的距离,然而江宴秋却仿佛跳入无底洞般,失重感持续了好一会儿。
在白茫茫的空间中下坠,他心中无数思绪翻涌。
刚刚看见的,那是怎么回事?
不全是幻境捏造出的傀儡假人吗?本该去世多年、幻境中虚假的“宣夫人”又为何替他挡那一剑?
白光大盛,江宴秋被刺激得微眯起眼。
下一秒,他被一阵清风托举着,降落到一片柔软的土壤上,那刺眼的白光慢慢褪去,露出周围的景物。
杨柳依依,溪流潺潺,芳草如茵,和风细雨。
竟是世外桃源一般祥和的景象。
然而最令江宴秋震撼的,还是头顶天空中,一只悬浮飞行,缓慢移动的——……大蛤蜊?
它整整有一座城池或宫殿那么大,贝壳的花纹晶莹剔透,近乎透明,折射着淡淡日光,两片贝壳缓慢地不断开合,充当前行的推力,里面的贝肉色泽粉红,若隐若现,约莫是头部的位置还长着两只角。
那大蛤蜊吞云吐雾,凡是经过之处,皆缭绕在一片烟雾云海中,更神奇的是,虚幻朦胧的云烟中,竟然有楼台、宫殿、坊市影绰浮现。
“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注】。”
凡是能够以假乱真的高级秘境,都要用到蜃。
这种神话生物相传生活在名叫“蓬莱”的古仙人国度,整日吞云吐雾,吁出的烟气幻化为楼台坊市,庙宇山海。
昆仑入门试炼的第三关“破妄”,用的便是上古时遗留的蜃脂,那幻阵不仅用作入门考核,特殊时期,还能短暂地困住别人,为门内弟子拖延出潜逃的时机。
而这,竟然是一只真正的、活生生的蜃。
江宴秋震撼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久久无语。
原来所谓的幻阵主人,竟然是它!
但他很快捏紧凤鸣剑身,目光警惕。
对方是从上古活到今天的老妖怪,而他只是个小小的凝元境。
对方吐口烟就差点把他困死在秘境中,要是真想对他动手,也就一两个呼吸间的功夫。
那蜃突然疑惑地停住了,它扑闪了两下用以飞行的贝壳,仿佛是在疑惑地探查。
探查这个漏网之鱼的人类。
江宴秋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心中紧绷。
人类的身躯对它而言太过渺小,这蜃大略视力不太好,茫然地飞了半天,才找到没它一片花纹大的江宴秋。
江宴秋:“……”
一人一蛤蜊,静静对视。
江宴秋判断不出对方是不是想攻击他,正被对方呆呆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就见那大贝壳突然疯狂旋转,仿佛雀跃的小孩子,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江宴秋:“?”
大蛤蜊开心又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张开自己巨大的晶莹剔透的贝壳,不设防地向他袒露出内里粉红的软肉。
这是在做什么.JPG见江宴秋迟迟不动,蜃竟然还有点委屈,吐出的烟雾也更浓郁了,好像泫然欲泣的委屈幼童。
江宴秋:“……你是想我摸摸你的壳吗?”
贝壳开合了两下,仿佛在点头。
江宴秋犹豫地将一只手掌贴上,大贝壳瞬间开心了,两根角都晃晃悠悠,好像被他撸爽了的猫,尾巴高高翘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声。
难不成……是我的血脉buff?
江宴秋大为震撼。
虽然因为凤凰血的缘故,不少小动物都十分亲近他,但江宴秋从来没想过“小动物”的范畴还包括上古妖兽啊!
这就是上古瑞兽的威力吗.JPG大概是江宴秋的年纪的缘故,蜃似乎把他当成了凤凰一脉出生不久的雏鸟,用贝壳夹来不少东西想投喂他,包括且不限于一只兔妖、几只桃子、一团桃花……甚至还想把江宴秋背到自己背上,带他飞上天玩一玩。
江宴秋十分感动并拒绝了对方一片拳拳育崽之心。
这地方确实风景优美,虽然不知这诡谲凶险的秘境中他怎会误入这处地方,但他却不宜久留。
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人,跟他们汇合。
于是,江宴秋也不知道蜃听不听得懂人话,自顾自道:“抱歉,现在可能没时间跟你玩,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蜃的贝壳忽闪了一下,整只蛤蜊侧了侧身,像极了人类歪脸的动作。
它忽然用贝壳夹住江宴秋的一片衣角,把他往一个方向拖了拖。
江宴秋:“?”
他猜测对方应该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主要是想伤害自己也没办法(……),于是并未反抗地跟着往前走。
山雨蒙蒙,他在一片轻烟薄雾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没一会儿,蜃停了下来。
江宴秋:“……”
他吃惊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又看看一旁巨大的蜃。
对方似乎对能派上用场很开心,十分粗暴地把地上之人拱得翻了个身,献宝似地拱向江宴秋。
红色宫裙早已被洪水湿透,目光紧闭,眉头皱起,似乎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梦魇之中,额上出了层薄汗,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鞭子。
……这不是王湘君么!
看蜃的意思,似乎俩人是一起被卷进来的。
江宴秋不由自主开始回忆洪水来临之后,到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当时洪水追上来,大家避无可避,于是有人提议用什么东西将几人捆在一起,防止走散。
没想到那麻绳质量实在太差了,几个浪头拍下来就断了,其他人在凶猛的浪头下,几个功夫就被卷到很远之外。
江宴秋本来也差点被卷走,却见王湘君咬牙,一把甩出七煞卷上他的腰,把两人牢牢固定在一起。
后来的记忆……便是在幻阵中了。
看样子,所有误入到这片桃源之处的人,都会陷入蜃的幻阵中。
王湘君不知幻阵中见到了什么,牙关紧咬,冷汗频出,就连呼吸也弱下来了。
……这下不好!
江宴秋警笛大作。
王湘君这幅样子,怕是还陷在第一个秘境中!
他因为非是原装,那份恐惧的场景甚至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很快破妄。但王湘君不一样,的确有一类人,表面看去无比骄衿自傲,这些仿佛天塌下来脸色都不会改变一下的天之骄子,面对内心最大的恐惧时就越是脆弱不堪。
要是严重一点,大小姐说不定真会折在里面!
他当即问蜃:“你有办法除去迷雾,把他放出来吗?”
蜃歪了歪角,左右摇晃了下。
幻阵是被动技能,倒霉蛋修士一旦被拖进去,死生就只能自己负责了。
“那自己的幻境,他人能进去加以干涉吗?”
两只角前后点了点。
“那也行,你能把我的神识,送进这个人现在所处的幻境中么?”
角角一动不动,似乎有些犹豫。
这片迷雾云海织就的幻境是此处天然的防御,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殒命于此,累累的白骨都已化为尘埃。它似乎想不明白,这只小凤凰明明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为何还要去别人的幻境中冒险。
它拼命抖动着角,提醒江宴秋,要是幻阵主人未能勘破,或是进去的人折在里头,在现实中一样会死。
江宴秋沉默片刻,看着王湘君眉头紧锁的侧颜。
滔天的洪水中,所有人被巨浪裹挟,都是自身难保。但他呛水后,王湘君却毫不犹豫地用七煞将两人捆在一起。
——他现在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冒险,不管大小姐的死活?
江宴秋看着蜃,伸出手贴在对方巨大的贝壳纹路上,温声道:“没关系的,你相信我,我有数的。我既然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这个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蜃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良久,它终于吐出一口五彩斑斓,如梦似幻的浓雾。
在这雾气中,江宴秋渐渐阖眼,失去意识。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曲水流觞的仙府。
江宴秋睁开眼,看着自己白皙却有几分薄茧的手掌。
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恢复了清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把深陷幻境的大小姐带回去!
他四处观望着周边的布置,一瞬间以为自己回了江家。
一样的磅礴大气,一样的富贵显赫。
但很快,江宴秋便发现了不同。因为府中处处有刻印着繁体复杂的“琅琊王氏”字样的禁咒纹样。他曾经在王湘君的储物袋上看到过一样的式样。
所以,自己这是来了王氏仙府?
江宴秋不动声色,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迎面撞上数位步履匆匆、穿着裙装的侍女。
有几个还停下来跟他打招呼:“宴秋,这么现在才来,之前跑哪儿去了?大小姐不肯穿衣服,正在闹脾气呢。”
“是啊,平日里你跟大小姐最亲近了,快去哄哄她吧,万一大夫人知道,又要罚大小姐了。”
……等等。
江宴秋突然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他僵硬地看着自己身下样式相仿、淡粉色的下摆。
……他不会变性了吧!
他艰难出声,被自己雌雄莫辨的嗓音吓了一跳:“我这就去。”
.出乎意料的,琅琊王氏作为世家之首、第一大姓,外头富丽堂皇、极尽奢靡,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大小姐王湘君的闺房不知却相当简洁。
用简洁这个词来形容都有些过了,在江宴秋看来,甚至是有些简陋了。
女孩子喜欢的妆奁香苑、华丽珠宝,象征身份的绸制纱幔、花瓶瓷器、檀木矮榻一概没有,只有些冷冰冰的缩小型长枪、乌鞭、佩剑之类的武器。
好家伙,住在这种地方,这还不得给孩子整抑郁了。
四四方方的大床上,被子鼓起一团小小的人影,正闷闷地背对着他。
……看来就是“不肯穿衣服”的王湘君了。
江宴秋努力掐了掐嗓子,努力换了副柔声细语的嗓音:“大小姐,该起来了,怎么不肯穿衣服呢?。”
被子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四五岁大的孩子,五官远还没长开,玉雪可爱的一团,像只软嘟嘟的雪团子,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亲一口,可以想见将来会是怎样的绝色。
四五岁的团子王湘君皱着眉,努力扮作大人严肃的样子:“我不愿穿裙子,那是女孩子穿的。我明明是男孩子,为何要穿?”
傻孩子。
那是因为你是家主唯一的孩子啊。
琅琊王氏世代女子为尊,家主之位传女不传男,族中地位尊贵显赫的小姐也多是找婿。
王常莹跟丈夫就王湘君这一个孩子,早年间斩妖除魔时受了伤,这么多年,也就王湘君这个独子。
无奈,只能让独子王湘君假扮女子,对外唤作大小姐。
王常莹一生地位显赫、灵力高强、处处争先,因此对非是女儿身的王湘君十分不满,自小冷漠严苛,母子情十分淡泊。
若是王湘君小时候懵懂无知还好应付,然而他渐渐启蒙开智,明白男女有别,自己跟母亲、姨妈、堂姐,甚至婢女们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