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此刻,他们紧紧相拥。
.在这片无视物理法则的空间,让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郁含朝不愧是乘虚境,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就从重伤虚弱濒死完全恢复,甚至修为都愈发精益,更上一层楼。
除却凤凰血,还有心境的作用。
如今他们两人都恢复记忆,彼此情意想通,有时只需交换一个眼神,就会明白对方所思所想。
江宴秋当初被李松儒从背后刺入的那剑,似乎并未带来其他伤害,只是短暂地封住他的凤凰血和行动能力。因此他当初看着血流了一地分外凄惨,在恢复正常的凤凰血的作用下,很快就伤势痊愈活蹦乱跳。
郁含朝无法行动养伤的这几日,他们二人整日腻在一起,江宴秋储物袋中吃喝玩乐的东西管够,不是下棋、煮茶,就是看些话本闲书。那些仿佛无机质又仿佛拥有生命的细小的荧光和时空错乱扭转的机制,以他稀薄的现代物理知识,着实想破头也想不通——于是干脆放一边不管了,反正修真这件事本身就很玄学了。
仿佛要把这几千年蹉跎的光阴虚度回来。
江宴秋虽然对于郁含朝原打算瞒着自己一切之事十分生气,但每次被那双温柔沉静的浅琥珀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再想想前世自己毅然决然跳冥河留下昆仑君一人好像做得也不太对,就悻悻作罢。
……美人计,绝对是美人计!
.这段时日,是他今生以来最平静、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如果可以选择,江宴秋愿意一辈子都不出去,只要能与郁含朝一起,永远宁静地生活在这里。
他知道,剑尊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朝夕相处,默契地不提外面的一切。
终于。
最后一丝凤凰血被吸收殆尽,与剑丸一道消融在郁含朝的经脉肺腑之中,他的伤势终于完全好了。
他们默契又沉默地看着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宴秋心中闪过深沉的挣扎和犹豫。
……真的要出去吗。
外面等待着他们的,恐怕还是昆仑那群乌压压的化神修士。
说他小心眼也好,孩子气也好,江宴秋是真的不愿再搭理他们。道德绑架他事小,但剑尊苦守昆仑阵多年,几百年来对昆仑、对修真界、对天下苍生,都能称得上问心无愧,可昆仑压根没把他当自己人,从早早对还是幼童的郁含朝下得了狠手防范的老掌门,到如今能毫不犹豫断送剑尊性命的李松儒……
他简直失望透顶,再不想管那些人死活。
江宴秋靠在郁含朝肩膀上,两人并肩看着头顶璀璨的光河,撇了撇嘴:“我们能不出去吗,我看一辈子呆这里,把那帮混蛋熬死了再出去也挺好。”
郁含朝偏过头看着他,无比专注地,就像千万年前他无数次做得那样。
“无论如何,我都依你。”
江宴秋也转过头看他:“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被惯坏的小鸟脾气可是很大的。”
郁含朝:“嗯。”
那张英俊到完美的脸蛋江宴秋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瞬间凑过去“啾”了一下。
就像他还是只小鸟团子那样,亲密地跟最喜欢的人类贴贴。
他们交换了一个再简单不过,只是唇瓣相贴的亲吻。
江宴秋心满意足地挂在郁含朝的手臂上。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说道:“……我要是说,觉得还是得出去,你会怪我吗。”
他真的很生气。
但是……
他也舍不得放着昆仑不管啊。
那是昆仑君出生的地方,灵山之精曾抚养他长大。那是昆仑君费劲辛苦和心力创建的宗门……虽然初衷是为了他。
错的只是那一小部分人,错的不是昆仑。
除了李松儒,昆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啊。
韩少卿、楚晚晴、谢轻言、江成涛、大小姐、宋师兄、叫得上、叫不上师兄师姐、前真人,甚至曾因族中子弟与他结怨,又不遗余力地救过他们性命、在人堆里装死不愿对付他们的范云英……
昆仑之外更广阔的天地,还有更多更多的人。
便宜大哥江尘年、曾经成功救下的阙城百姓、玉仙楼的大家、苍衡剑派、上玄并肩作战过的剑修……
江宴秋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一次,他其实从来没后悔救过那些人。
世界上有很多坏人。
那些坏人曾让他破费脑筋,恨不得拂袖再也不管。
但也有很多好人,和不好不坏,只是想活下去的人。
他从来不是单方面地付出,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那个卖赤豆元宵的婆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慈祥地让他快走,让他不用再管他们,让他去过自己的人生。
……还有春红。
即使视线模糊,耳鸣嗡鸣,她的呼喊似乎也穿透一切迷雾,在他的心头震响。
原来她没有死。
原来她是某人的转世。
他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郁含朝的声音一如往昔:“无论你想做什么,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可以。”
“你的决定,永远正确。”
江宴秋愣愣看着他。
头顶高悬的光河如倾泻的银河之水,灵活地重组又变换,下一秒,光河流淌,化作万道荧光环绕在他们身边。
——因为是你,所以无论怎样都可以。
在仿佛末日与新世界创生的光辉中,郁含朝温柔地看着他,倾身俯过来。!
第161章
恢复前世凤凰的记忆后,他的修为似乎也在渐渐恢复。
江宴秋几乎毫无阻隔地突破了玄光至伏龙的阻隔,一下跨越过伏龙境初期、中期和巅峰,又突破至化神,速度才堪堪缓慢下来。
如今,他已有化神初期的修为。
既然下定决心,现在,只剩怎么出去的问题了。
江宴秋有些头疼地看着头顶重新汇聚的光河。
……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啊。
寒霜出鞘,冰冷的剑意霎时蔓延,郁含朝微微抬头:“试试便知。”
江宴秋:“……等等等等。”
暴力破局,不愧是你。
不过身为剑尊,郁含朝有这样的自信不足为奇,绝大多数寻常的迷阵或困阵,除了寻找阵眼、推演破关,暴力破阵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当阵中之人实力压倒性地强大时,一切机巧和陷阱都是纸老虎。
江宴秋连忙阻止,并非不信任剑尊的实力,而是……而是他不忍心将这里的一切破坏掉。
他轻声道:“之前……是你们在帮我吗。”
是它们帮他找回凤凰的记忆,又奇迹般地扭转郁含朝的时间,为他争取到挽回一切的机会。
那些荧光自由地四散飞舞,偶尔有一小撮欢快地飞下,亲昵地拂过江宴秋的脸颊。
他转头道:“我担心以寒霜的威力,会直接将这里摧毁。”
到时候,这些闪闪发亮的小线条还不知会怎么样。
况且郁含朝伤势刚修复好,即使是他,想要彻底摧毁这里出去,耗费的灵力估计也极其惊人。
江宴秋伸出手,荧光的线条毫无阻隔地穿过,在他眼中倒映出明明灭灭的光亮:“拜托了……最后,再实现一次我的愿望吧。”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下一瞬。
所有荧光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条无比明亮、无比狭长、仿佛能通向头顶宇宙尽头的光河。
那光河的形状难以用任何语言来描述,仿佛高维世界令人类难以理解的产物,上与下、里与外、前与后,过去与未来同时存在,没有任何分别。
江宴秋震撼地看着这一切,与郁含朝不约而同地对视。
他们握紧了彼此的双手。
然后一同踏入了那璀璨的光河之中。
……
他再一次看到了下坠时看到的一切。
无数或明或暗,水母游鱼一样没有固定形状的光点和气泡从他们身边经过,像是从深海仰视上空时光怪陆离的景象,又像是宇宙创世初明灭的星云与尘埃。
他在与它们的对视中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童年时代孤儿院中孤独地摆弄着玩具,凤凰台与昆仑君的初见,江氏仙府被罚跪祠堂的漫漫长夜,阙城运河和琼城上元灯会同样璀璨的灯火……
仿佛不分首尾的时间之海,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一切都在同一时间结束。
他在冥冥之中若有所悟。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万年。
他们终于来到光河的尽头。
他们对视一眼,紧牵着彼此的手。
.江宴秋微眯起眼,等待炫目的白光散去。
滴答一声,仿佛停顿的时空归位。
他们回到了现实。
不知李松儒他们时不时还埋伏在深渊之外的火山口,江宴秋已然警觉地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虽然他目前化神初期的修为尚不如李松儒,但在凤凰血脉和神通的加持下,未必不能打个平手。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心境涌上。
死而后生,亡而后存。
——涅槃。
两生两世,几经生死。
他终于彻底领悟了凤凰剑法的第四式,也是最后一式。
……原来是这样。
不是滚落着跳下深渊时的心如死灰,而是真正在生死的界限游走后的顿悟。
他的剑意和道心肉眼可见地圆融,以可怖的速度节节攀升。
——那是真正涅盘而生的凤凰。
刺目的白光褪尽。
江宴秋睁开眼,无尽光华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他已再无畏惧。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严阵以待的昆仑众化神修士。
而是天塌地陷、仿佛末日的景象。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狂乱席卷的魔气和呼啸罡风充斥着天地间的一切。
——不,不是一切……是局限在鹿鸣!
狂涌的罗刹海泛起滔天的巨浪,汹涌地咆哮,海水仿佛要倒灌入漆黑的天空。遥远的天际……江宴秋凝神望去。
他看到了浩荡威严的东皇钟。
那鼎灵光闪烁的灿金巨中高悬于天际,数十位化神修士盘腿掐诀,悬空围坐于下手,双眼紧闭,喃喃诵念。
……借助罗刹海千年前大能设下的封印和东皇钟,所有倾巢出动的化神修士齐聚于此,点燃修为和神魂,才将冥河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的魔气堪堪限制在凤鸣。
仅仅这样,已经到他们的极限。
狂暴魔气虽未能溢出,此方世界的异动却再也无法遮掩——天与地陷入昏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大陆的每一片土地,无数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云鹿洲游历的楚辞、正在批阅奏折的凤阳、翻看琴谱的小雀仙……
在灭顶的末日前夕,无论身份、境遇、修为。
他们共同仰视着这片天空。
宫人跌跌撞撞来报,凤阳微微压掌令其安静,神情肃穆;小雀仙放下琴谱,透着窗棂向外看去,不知在为谁忧心;从一家店铺走出的楚辞骤然抬头,目光从疑惑渐渐转向不可置信……
在鹿鸣,在那深渊上方的虚空,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
一个虚幻的、顶天立地的漆黑巨人,正在渐渐凝实。
……天魔。
江宴秋心中陡然一沉。
传说中世间一切魔气、怨气、晦气的结合体,恐怖、灾祸、劫难的化身。
祂所踏足之处,炽热的岩浆、狂乱的瘟疫和地狱的阎火将会吞噬一切,大地将陷入死寂的沉眠。
那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没有五官,也没有实体,暂时似乎还只是一团狂乱扭曲的魔气和线条。
但所有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久,祂就会彻底苏醒。
——永夜将至。
江宴秋跟郁含朝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趁现在!必须阻止那东西彻底复苏!
彻底领悟“涅槃而生”,凤鸣银白的剑身闪烁着璀璨的灵光,跃跃欲试地想要找个对手试剑。
江宴秋握紧剑柄,呼出一口气,望向那顶天立地的巨人。
……等等。
他的瞳孔皱缩。
……那巨人的肩膀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衣袍下摆被吹得列列作响,清秀和妖异交织、雌雄莫辨的完美面庞,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好久不见,小宴秋。”
“……不,或许以这副姿态,应该说……”
“初次见面。”
那人竟然……是师玄琴?!
电光火石间,无数线索串联成线。
传言是上古大魔所拥有的“师”姓。
千年前被封印又复苏的大魔,苍华洲一个边陲小镇的偶然“初见”。
以“察觉龙脉有异”这个理由出现在阙城,再次重逢问及他的目的时露出的神秘笑容。
……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江宴秋震惊地脱口而出:“先前伪装成郝师兄的那个人也是你,师玄琴?不,你不是师玄琴——你是谁?!”
“这么快就想通了?很敏锐嘛。”那人挂着他记忆中熟悉的微笑,歪了歪头:“我的确是师玄琴,又不完全是师玄琴。”
“或者你们更愿意称呼我,‘魔气具象化的意识’,或是‘天魔’。”
祂寄生与师玄琴这具身体之上……又或者说,只是随着姓氏的传承和血脉的流淌,在某个合适的时机,会在这具身体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