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倒性的力量压制前,江宴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和反击的余地,那只死死捏住他手腕的手臂明明并不如何粗壮,却如同刚筋铁骨,半点挣脱不开。
“不——”韩少卿脚下的灵光闪烁,在王睿依他们目眦欲裂的目光中,竟是要带着江宴秋直接瞬移!
铛——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在直直地刺入抓住江宴秋的手臂前,韩少卿不得已松手,手背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道身着江氏家主云纹服的身影姗姗来迟,揽着江宴秋的肩膀,足尖点地,带着他飞速后撤了几步!
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见这个人!
江氏现任家主……江尘年?!
江宴秋因为灵压带起的狂风不得不闭了闭眼,仰头看向那人冷漠俊逸、带着薄怒的侧脸:“——大哥?!”
江尘年强行压抑着怒气低头看了他一眼,咬着牙根:“待会儿再收拾你。”
他看向韩少卿,毫不客气地剑指昔日好友:“少卿,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韩少卿漆黑的羽扇遮住小半张脸,神情似是有些遗憾:“我特意避你不见,你又何必找上门来。毕竟……这副模样要是被你看到,又少不得一番说教了。”
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却只让江尘年怒意更甚:“韩少卿!我只当你少年时有些叛逆的想法很正常,倒是没想到你竟瞒着我长了这么大的胆子!这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几年前?还是自你我相识之前?好啊,这面具戴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揭下来了?!”
韩少卿笑容渐渐消失:“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
江尘年:“我说破?我说不说破有什么用吗!还不是任你一错再错!我今日若是没有及时赶到,你准备带宴秋去哪里?!”
韩少卿慢悠悠地瞥向江宴秋:“这你大可放心,我当兄长,必然比你尽职得多,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害了宴秋不成?”
江尘年少年老成,向来沉稳自持,继任家主之位后,更是万事不喜形于色,这还是头一回,他把所谓的名门教养抛到脑后,指着某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少在那儿放屁!我才是宴秋的亲哥,怎么样对他更好,你会比我更清楚?!”
韩少卿叹息一声,不再与他争辩,握着羽扇的手腕轻晃:“……也好,我俩,似乎也好多年没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他微微一笑:“虽然靠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但现在的你,恐怕不太是我的对手了。”
江尘年冷冷地看着他:“大话少说在前头,你要战,便陪你打!”
江宴秋急忙道:“哥!少卿哥现在的修为得有化神了!你估计不是他的对手!”
江尘年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暴怒道:“待会儿再算你的帐!你给我闭嘴!”
江尘年去岁晋阶伏龙,虽然天赋不能跟妖孽似的韩少卿相比,却也绝对称得上人中龙凤,若是韩少卿尚未入魔,恐怕两人还能打个平手。
可如今在开了挂的韩少卿面前,只能相当吃力,勉强应付。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少卿并未真正下狠手。
江宴秋在一旁干着急:“哥!你悠着点儿啊哥!”
便宜大哥这么多年忙于公务,也没个对象,要是江氏今天在这里绝后,他简直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江尘年佩剑差点被击飞,咬牙道:“你个兔崽子,给我少说两句!还嫌不够气我吗!”
——通过特殊手段知道江宴秋失踪在北疆城外,再联系韩少卿闹得沸沸扬扬的叛逃之事,他立即猜出前因后果,一时间手脚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销金卫也没来得及通知,就一个人急匆匆赶往鹿鸣。
十五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江老家主和玄夫人——他的父亲和母亲,就是这样,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家主令牌和家主印,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鹿鸣之路。
十五年后……他无法想象,再次失去珍贵的弟弟、唯一的血亲的痛楚。
这一次,说什么,他都要把江宴秋这兔崽子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韩少卿叹息一声,羽扇自下而上轻轻一扇,江尘年便如遭重击地倒飞出去,捂着自己被撞断的肋骨。
韩少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似有怜悯:“你以后会明白我今日的选择……江尘年。我会做出我认为正确的判断,哪怕是被你怀恨在心,从此恩断义绝。”
他看向江宴秋,在对方怔愣的视线中,抬起一只手。
瞬息而至的风近在咫尺,江宴秋下意识闭上眼。
……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松木冷香的怀抱。
韩少卿持着羽扇的那只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就被浩瀚无匹的剑气穿过,瞬间血肉模糊。
——那浩荡、磅礴、令他无比熟悉的剑意。
“……抱歉。”
“我来迟了。”
那是长极好看的侧脸。
仿佛雪山之巅的寒霜,五官仿佛鬼斧神工般精心雕琢,凌厉地勾勒出冷漠又威严的弧度。
他微微垂首,眼神却像融化千年的积雪,倒映着江宴秋的身影,不见半分冷漠,只有浅淡的温柔。
在江宴秋怔愣的视线中,他微微收紧手臂。
“……再不叫你担心了。”!
第149章
只是稍稍用力攥紧他一秒,郁含朝便恍然清醒一般,克制地松开手中的力道。
像是生怕惊扰、又像是生怕将他捏疼了一般。
感受到手掌上力道微松,江宴秋用力眨了眨眼,反而欺身而上,用力拽攥着对方前胸的衣襟,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用力描摹着郁含朝的眉眼,仿佛借此确认他的存在。
一路上的疑虑猜测、担惊受怕,再到共感那几秒钟又被骤然切断的巨大痛苦。
——他曾经失去过一次郁慈。
他不能再失去郁含朝。
如果此刻占据身体主导权的是副人格,恐怕插科打诨,就将之前的事嘻嘻哈哈地一语带过。
可现在……是那个再冷漠不过,又再温柔不过,能让他全心全意依靠和信赖的剑尊。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道歉,好像惹他伤心和担心,是一件多么严重、多么不可原谅之事。
江宴秋声音有些哽咽,却忍不住无理取闹地先发制人,责怪对方:“您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明明答应过他,再不以身涉险。
为什么却在快要压抑不住体内失控的魔气时,把副人格占据的这具身体封死在密不透风的殒剑峰。
为什么来到冥河后就单方面切断了联系,甚至戛然而止地关闭了同感。
为什么……这么久都迟迟未曾出现。
他等了他好久。
——他好想他。
郁含朝的前襟被他捏得褶皱变形,明明对乘虚境修士而言无足轻重的力道,他却顺着力道配合地微微低头,让江宴秋拽得不那么费力。
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全心全意地倒映着面前之人的身影,曾经宛如万年积雪般的冰封与冷漠,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融化得一干二净了。
只有雪山与湖水一般无边无际的温柔。
郁含朝耐心地慢声道:“……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耽搁了一些时间,让你担心了,抱歉。”
江宴秋立即反唇相讥:“小事?您是不是以为及时切断了同感,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郁含朝有些无奈:“对我而言,那种程度并不算什么……”
他越是这样满不在乎,江宴秋心中越是翻滚着酸涩的愤怒:“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什么?是因为这么多年,每时每刻你都在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已经不足为奇了是么?为什么你跟‘他’,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个样子——是觉得我修为太低、太没用了,所以根本没有让我知情、让我参与的必要是么?”
郁含朝向来八风不动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一丝慌乱:“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明明跟其他人都能进退有度、通情有礼,可面对郁含朝,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应恭敬有加、尊崇以待之人,江宴秋却掩饰不了、也懒得掩饰内心的坏脾气,忍不住刺他:“那您是什么意思?呵,也是,我又有什么立场要求您?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发誓,以后就当从没——”江宴秋话还没说完,眼睛微微睁大。
——他被按入了一个充斥着冷冷松香的怀抱。
前额和脸颊隔着布料,贴着郁含朝坚硬的胸膛,那一瞬间。
他听到了郁含朝的心跳声。
咚、咚、咚。
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昭示着主人的内心,原来跟他一样从未平静。
这不是以前抱小孩子一样的抱法,而是更加亲密无间、合缝入微。
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合二为一,从此再不分离。
“……抱歉。”
这是郁含朝不知道多少次跟他说抱歉。
他可能真的太差劲,太不合格。
所以才总是让那个人伤心落泪。
“都是我的错。”
“我并非有意瞒你……我不应瞒你。”
“所以……你不要再伤心难过,你永远有立场对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江宴秋把头埋在郁含朝的胸膛,后颈是他温暖干燥的掌心。
他伸出手。
用力地、狠狠地环住对方的腰,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你知道就好。”
.江尘年忍了又忍,按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闪着银光的佩剑“唰”地抽出一截。
王睿依大惊失色:“江大人,冷静啊!”
江尘年冷笑一声,指着不远处跟郁含朝抱成一团,两人难舍难分的江宴秋,愤怒道:“你自己看看,让我怎么冷静!”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被韩少卿刚刚那一扇击出的伤口,他捂着肋骨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我把我亲弟弟送进昆仑,是让他被剑尊拱了的吗!郁含朝这个为老不尊的,也不看看宴秋多大,他自己多大!这差的何止一个辈分!”
王睿依:“……”
嗐,她有何尝不为湘君掬一把辛酸泪呢。
但是……
她看着那两人相拥的身影,明明并未挑破言明,甚至本人都尚未完全察觉,但那股气场、两人之间的情愫,旁观之人哪怕瞎了眼,都不会看错。
她忽然叹了口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随他们去吧。”
江尘年:“……?”
王睿依微微一笑:“都什么年代了,江大人,你比宴秋也大不了几岁,何必上赶着棒打鸳鸯,小心以后江师弟再也不与您说知心话。”
岑语默默道:“是啊,就算你想阻止,难道还打得过剑尊吗。”
江尘年:“……”
他的神情一言难尽,似乎有自己水灵灵的白菜一个错眼就猝不及防被人拱了的愤怒,而看白菜那不值钱的样子,本人倒是乐意得很……更重要的是,拱他的人,乃是世间最强大、最无可匹敌之人,只有他乐意,全天下的白菜园子都能被他掀个底朝天。
江家家主拳头捏了又放,露出无比牙疼的神情。
眼见江宴秋竟然被一个突然横插一脚的人拐走,萧无渡和白穆清终于停止一路上的明争暗斗,彼此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下,似乎不是内讧的时候。
啪……
番五次被人打断,韩少卿手下用力到差点把羽扇捏折,明面上倒是涵养极好地一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剑尊大人么。上次与您一叙,恐怕还是年前了吧。”
郁含朝视线微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韩少卿浑然不觉,羽扇轻摇,轻笑道:“您这是几个意思?为昆仑兢兢业业、舍生忘死了百年,临到头来有了割舍不下的人,后悔了?不过我说……”他视线轻飘飘地瞥向眼眶还有些红、神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江宴秋。
“您为了昆仑和大义,连自己都能牺牲——真的能护宴秋周全,全心全喜、抛开一切为他谋划吗?”
他羽扇之上露出的眼神无比犀利,哪怕对上世人无不为之敬仰尊崇的剑尊,也毫不掩锋芒:“恕我直言,您若是做不到为了宴秋与全天下为敌,还是把他交给我比较好。”
“不……有一点,你似乎搞错了。”郁含朝抚着江宴秋后颈的那只手并未收回,反而像是宣示主权一般,若有若无地、更用力地按了按,成功让江宴秋缩了缩脖子。
郁含朝面无表情,眼神重又冰冷得仿佛山巅雪:“我镇守昆仑阵,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
“……只是为了一个约定罢了。”
江宴秋微微愣住,抬头看着郁含朝稍显冷漠的侧脸。
……为了一个约定?
一瞬间,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
剑尊大人……也曾遇到过一个人,让他为了一个约定,日日夜夜地苦守苍生吗。
不不不,他用力摇摇头,这很正常,郁含朝都活了百多岁,生命中曾有无数过客往来,有过这样一个重要到能改变他一生的人也很正常。
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失落。
时间……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
他跟剑尊之间,竟然有百年跨度的鸿沟啊。
“……一个约定?”韩少卿听到这个答案也不禁愣住,很快莞尔:“看不出,剑尊竟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不过,若是未来有一天,这个您必须要遵守履行的约定,跟宴秋有了冲突,您又会如何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