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茂时这样的对手,这样的剑意,但凡有一丝轻视,都是对敌人的不尊重。
——他也并不准备输。
一剑破开重重剑气,那浩荡磅礴的剑意仿若山海,两相撞击,无形的灵力如波纹般扩散开来,就连贴满符咒的比试台,都因为激荡的灵力轻轻晃动!
周围围观的剑修已经惊呆了。
“好家伙,这是决赛才有的水准吧!”
“这是谁跟谁在比啊?”
“昆仑和苍衡?!那这场可有的看头了!”
孙茂时反应极快,不放过江宴秋的任何一丝破绽,神色平静深沉,豁地反手一挑,想将凤鸣出其不意地击落!
江宴秋同样不遑多让,手腕翻转,借着被反挑之力顺势一晃,然后重重把持住凤鸣的剑柄,压力骤松,甚至占据主动权,一道白虹似的剑光已然袭向孙茂时的面门!
孙茂时不慌不忙,下腰一沉,将将好有惊无险地避开凤鸣的剑光,被割裂的碎发在剑气的轰击下早已灰飞烟灭,不知所踪。
……
无论是剑意、剑法、经验、技巧、敏捷度……这两人都是当今年轻一代剑修中的顶尖水准。
所以这场打斗酣畅淋漓,你来我往,分外精彩!
围拢聚集的修士越聚越多,不少已经比完的剑修,无论胜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驻足围观。
甚至还有人当即做起了生意,让兴致高昂的围观群众下注,赌谁才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谢轻言一眨不眨地看着比试台上的江宴秋,看着他们眼花缭乱的酣斗。
少年剑修剑花翻飞,神色冷静,嘴角甚至还因为过于优秀的对手噙着一丝笑意。
剑袍翻飞,像极了将要展翅翱翔九天的凤凰。
于是……不,应该从更早之前开始。
他的眼中便只能看得下那人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王湘君笑道:“这江宴秋似乎是你的同门吧,湘君仙子看得这样认真,不下注玩两把吗?”
王湘君眼神淡淡地瞥过去。
于是那人瞬间噤声,在他如霜的眼刀和强大的气场下灰溜溜走了。
王湘君拿出一只做工精巧的储物袋。
直接扣在已然搭好桌子,正不断吆喝的修士面前。
对方热情道:“仙子,您看中哪位了?”
“一万颗上品灵石,押青衣那位。”
他淡声道。
.无论底下起哄的、看热闹的、借机学习的有多热血澎湃,都半分进入不了场上两人的眼中。
此时的比试台上,江宴秋和孙茂时都已入无人之境,头顶的旭日都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剑意浓烈到极致,原先光洁无暇的白灵玉台上充斥满细小的划痕。
孙茂时的剑已经快到极致,剑身甚至幻化出虚影,是一剑,又如万剑。
而这万剑从四面八方涌来,瞬息之间,就即将包围江宴秋,将他钉死在原地。
江宴秋半敛着眉目,眼中倒影着万千剑影。
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已经无路可逃。
下面所有观战剑修都提着一口气,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
——尤其是刚刚才押了他获胜的,简直紧张到快心梗了。
不少人偷偷看向王湘君。
——刚刚这位有钱又貌美的苦主,整整押了一万颗上品灵石。
什么概念!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多钱!
然而转念一想,这位可是琅琊王氏的大小姐,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嗐,大小姐高兴就行。
王湘君却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眼中只有场上,似乎被逼到绝境,束手无策的江宴秋。
其实那几秒,作为视线的焦点和中心,江宴秋本人并未思考太多。
啊,他心想。
昆山玉碎……昆山玉碎。
江宴秋微微一笑,心境无尘。
——原来那位江氏前辈,是这个意思。
这第三式,本就是要在陷入绝境之时,才能彻底领悟的剑法啊。
凤鸣直指长空,乌云翻涌,仿佛在酝酿一场盛大的暴雨或胜利。
峰回路转,剑光如虹。
磅礴到吞噬一切的白光亮彻整座比试台,过于强烈的剑光席卷了一切,所有人都不得不微眯起眼,才能不被这盛大的剑光灼伤双目,连同他对面的孙茂时。
不破不立,是以剑出。
白光散尽。
众人急忙揉弄双眼,想要第一时间确认最终的胜利者花落谁家。
江宴秋和孙茂时遥立相望,彼此的剑都直指对方。
良久。
咣当一声脆响。
有剑坠落在白玉台面上。
孙茂时静静地看着江宴秋,终于露出三年来,唯一一个,也是最真心的笑容。
“……是我输了。”
“恭喜你,江宴秋。”!
第114章
白天比完固定的两场,闲暇时江宴秋连别院的门都懒得出。
上玄着实是太白了,逛得人眼睛疼。
因此他有空了就回别院,喂喂鱼,看看花,生活规律得有些离谱了。
直到这天,相凝生找上门来。
.江宴秋无情拒绝:“不了,多谢,相道友。”
相凝生身形摇晃,备受打击,委屈道:“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江宴秋:“……好吧,你说。”
语气非常之敷衍,还有一丝微妙的牙疼。
相凝生就像被撸顺毛的白色小狗,尾巴立即支棱起来:“咱俩认识这么久,都没什么机会好好叙叙旧,之前在芙蓉镇的时候,我就说要招待你来我们宗门作客来着,这次这么好的机会……”
他开心道:“我带你在上玄逛逛吧!”
江宴秋:“……”
十分感动,然而拒绝。
……没拒绝得了。
相凝生的笑容实在太刺眼了,仿佛生来就不知道阅读空气为何物,要是被人拒绝,还会露出十分伤心的表情。
良心隐隐作痛的江宴秋:“……行叭。”
牙更疼了。
.上玄虽是漂浮在万丈高空之上,但因为占地面积过于广阔,其上之人一点也感觉不到漂浮和颠簸,每一处都如踩在实地一般。
当年开山立派的首任掌门,据说是一位厌倦了凡世尘俗,只想避世不出的隐士大能,以无上伟力让自己的地上宫殿腾空而起,之后又耗费了几百年的光景,才打造出了上玄的雏形。
他修的原是有情道,却被“情”之一字伤透了心,一夜之间华发丛生,斩断自己一臂的同时,自此改修了无情道。
自那之后,修真界就很少听到他的名讳了,只是没过个几年,他都会施以易容之术,行走在大陆各洲,挑选有缘的凡俗幼童带回座下教养。
当年学《昆仑简史》的时候,江宴秋学过这段。
他望着星落密布、如同悬浮在空中孤岛的座座白色宫殿,心中不由感叹。
也不知每年要耗费多少灵石符咒,才能让这么一座庞然大物长久地悬浮于空中。
——然而,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仅人类修士出入需要口令和分布在各处的传送阵法,魔物同样如此。
在毗邻北疆的地理环境限制下,这样的仙山易守难攻,想要偷偷潜入或是大批前来骚扰,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先前同样毗邻北疆的逍遥宗,就差点惨遭夜袭的魔修灭门,最后还是以天阶任务请昆仑出手援助。
这三年间,上玄弟子算是苍华洲一众宗门里弟子折损最少的。
“这里是望月塔,也是我们每月面壁之处。”相凝生指着一座建筑热情介绍。
江宴秋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一座仿若能通天的白色巨塔。
他在别院处时曾远远望见过,当时只觉得像座白烟囱,并深深为上玄的设计审美感到担忧。
但近看之下……才知道多么震撼。
底部的白色圆柱极粗,站在白色的墙壁之前时,左右看去,宽广到甚至看不见边界,还以为只是一堵白墙。
至于顶端,更是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完全看不清边界。
相凝生道:“我初来宗门那会儿,第一次看到望月塔,跟你一样震惊。”
江宴秋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每个月面壁?你们还有这规矩吗?”
相凝生点头:“对,据说是掌门真人觉得我们下山后行走世间,身体和心灵都被沾染上污秽,只有回到仙山,定期在望月台面壁思过,虔诚忏悔,才能保证道心的纯洁。”
江宴秋:“……”
好家伙,下了趟山,心灵就肮脏了吗。
那昆仑这种门中弟子三天两头就爱下山,有事没事还爱去凡人经营的城镇改善改善伙食的,人均泥地里滚过的泼猴,脏得不能再脏了。
相凝生转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江宴秋耳边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门里的大家就是面壁面多了,才越来越爱垮起个脸。我每次面壁就什么都不想,在塔壁前假装闭目忏悔,偷偷睡一觉就回去了。”
江宴秋:“……”
这位更是重量级。
相凝生小声道:“对吧?我下山都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助人为乐、打击魔修,这不是好事吗?我又没犯什么错,有什么好忏悔的,还是跟面墙忏悔,更奇怪了。”
江宴秋不予置评,尊重他人教义。
相凝生道:“啊,正好一月之期快到了,我顺便去面壁一下好了,江道友,你想不想一起来看看?”
江宴秋:“呃,我就不——”相凝生眨着闪亮亮的狗狗眼,期待地看着他:“来嘛来嘛,江道友,我每次一个人来都可无聊了,陪陪我嘛。”
江宴秋:“……”
.最终,两人还是一同进入了望月塔的里面。
或许是因为剑道大会还在举办的缘故,来此处的上玄弟子并不算多。
江宴秋不由微微屏住呼吸,放轻了动作。
望月塔的内部同样无比宽广,没隔几米,就有硕大的夜明珠用以照明,不至于巨塔内部一片黑灯瞎火。由于空间过于空旷,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传来沉闷的回声。
沿着白色的塔壁,有一圈圈螺旋而上的阶梯,里面是无法御剑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突出的台面,可供两三人盘腿而坐,那便是上玄弟子每月面壁忏悔之处。
江宴秋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修士跽坐与此地,面对塔壁虔诚忏悔的场景。
……怎么还瘆得慌。
相凝生小声道:“江道友,我去去就来,你要是无聊可以找点话本看看。”
江宴秋:“……”
感觉真那样做了会被你愤怒的同门暴打一顿。
相凝生小跑着选了个突出的台面座下,即将面壁前,还不忘高兴地冲江宴秋挥挥手,比了个数字,示意自己马上就好。
江宴秋连忙装作不认识他,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仿佛对望月台的内部构造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相凝生:“……”
委屈,但不敢说。
趁着他面壁的功夫,江宴秋无事可做,也选了块台面,轻巧地跳上去。
他面对着塔壁,盘腿而坐,脑中思索起前几日的比试。
修士的记忆里比常人要好上许多,前几日的打斗,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都能分毫毕现地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子里重播,很适合比完复盘用。
打得最精彩、最酣畅淋漓的,还是跟孙茂时交手的那场。
其实要不是他俩意外提前对上……以孙茂时的实力,完全可以挺进玄光境组的决赛圈。
当年江宴秋虽然懒得搭理他的挑衅,却从未轻视过他的实力。
努力的对手,是永远值得尊敬的。
他仿佛站在上帝视角一般,将自己抽离出去,冷静地俯瞰着偌大的比试台。
剑光闪过,浩荡的剑气和灵力激烈地碰撞在一处,又极快地分开,只余人眼来不及捕捉的残影。
但在此刻,江宴秋的眼中,一切动作好似加上了慢镜头,每一次碰撞,每一次躲闪,每一丝破绽,都在他瞳孔的倒影中分毫毕现。
孙茂时的剑法很成熟,厚重又轻盈,重逾千斤又轻若鸿毛,看似粗犷,又有其无比精细的一面。
这是无数次挥剑,无数次练习,无数次飞瀑下对心境和剑意的打磨才能做到的。
以孙茂时的年龄和阅历,这已经是他这个年纪的剑修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要不是来之前在幽冥寒昙的幻境中特训过,这场比试的最后胜负还真不好说。
江宴秋毕竟曾在剑尊郁含朝手里教导过那么久,又于凤凰剑法有压倒性的天赋,还在幻境中,在那么多剑修前辈手底下过过招,可谓是受到过无数高屋建瓴、远超他水平的剑修的指导。
——他虽然内心真实地想当一条咸鱼,但该支棱起来的时候也化身滚筒洗衣机,说卷就卷。
在两人大开大合的打斗中,江宴秋也有新的明悟,从第三视角反思自己的不足和失误,以及还能改进的地方。
他的识海被开辟出不同的战场,每个战场里都有一个江宴秋和孙茂时在比试,每一次不同的动作,不同的招数,都会导致不同的走向。
在一片混沌中,时间流逝飞快,灵气自发地运转起来。
江宴秋仿入无人之境,沉浸在那股玄而又玄的境界中,不知日月更替,星河倒转。
……突然。
一股无比可怖强大,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令他瞬间从那玄妙的境界中抽离,背后几乎下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