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莫红谷慢吞吞地说：
　　“你刚刚突然发现，这块你以为的垃圾，其实有着极大的价值？”
　　“哈哈，怎么会呢，我只是突然走神了。”
　　胖老板伸手想拿起那块构件，还没触碰到，却收回手来：
　　“我奥斯顿·费多林说出口的话，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在黑市打拼，信誉的重要性我还是很清楚的。”
　　他脸上堆笑，眸中却极快地掠过一抹后悔情绪：
　　“我这里的废料，处理价不贵，都是一万联盟币。”
　　莫红谷隐约一皱眉，就要说话，却听一旁的林莘陆开口说道：
　　“好。那请老板把这块构件包起来，我和你去结账。”
　　胖老板点点头：
　　“好，我这就帮你打包。”
　　他轻轻转动手腕，抬到嘴边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刚刚在账房看到过的年轻男人就来到了这边。
　　“小杜啊，把那块金色的构件给穆先生装起来。”胖老板说，“轻点哈，那东西可金贵着呢。”
　　那个年轻人连连点头，手中抓着一只黑色的箱子，箱子上泛着极浅淡的银光。
　　莫红谷又一次皱了皱眉。
　　林莘陆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小狗，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人忙碌。
　　而江星鸿则很清楚这胖老板态度转变的原因：
　　对方大概认出了斩穹核心构件的原材料。
　　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复盘从重生到现在的各种线索。
　　因为只有将自己的大脑塞满各种信息，他才能不想刚刚自己是怎么给林莘陆卖萌——
　　还有小鹿之后是怎么将他的爪子贴上脸颊的！
　　这下回神，江星鸿倒是从对方想摸构件却又不敢的动作上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被他忽视了很久的事。
　　那就是萨卢斯金的特性。
　　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和它极为稀缺的产量，它才能超越陌银，成为整个宇宙中排名第一的材料。
　　萨卢斯金有认主的特性。
　　这种特性乍听起来十分玄学，但因为这种金属的稀缺程度，直到现在，它的这种特性都没能被人研究透彻。
　　一旦认主，萨卢斯金就会表现得极为排他。
　　如果 机甲元件掺杂了萨卢斯金，那么这架机甲就只有这一个人才能用。
　　武器同理。
　　如果没有得到别人的许可，去触摸或者使用萨卢斯金，就会有或轻或重的反噬。
　　江星鸿心中浮上些许思索：
　　核心构件此前一直安装在斩穹之中，因此外人并没有接触到的机会，他也就疏忽了。
　　看来，这胖老板应该是想起了这一点，才不敢用手直接拿，还让员工专门用了用萨卢斯金有相克属性的陌银箱子去装构件。
　　不过，江星鸿想，这大概只是掺了极少陌银、运输专用的防护箱，想来这老板也不可能用真的陌银箱子。
　　小杜戴着手套，用胖老板特意交代的箱子将构件装了进去，再交给旁边站着的，有过一面之缘的高个男人。
　　他一边递，一边心里琢磨这帮人是何方神圣。
　　难道是监察部？
　　小杜心里一惊：
　　他拿到许可，进入黑市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虽然听过监察部的大名，但是也知道得不多。
　　他只听说，监察部不是简单的管理组织，而是黑市幕后主人的爪牙。
　　心里嘀咕了这么一会儿，小杜就看着眼前男人礼貌接过箱子，用左手拎着，右手则轻柔地抱着一只小狗。
　　直到那两人一狗远去，被胖老板在肩膀上打了一掌，他才从愣神中回归。
　　“想什么呢！”胖老板没好气地说，脸上一下褪去刚刚的讨好，变得有些不愉，“赶快干活儿去。”
　　小杜唯唯诺诺地应着，脑海中却莫名冒出被那个神秘的穆先生单手抱着的小狗：
　　他还没见过金色的眼睛呢。
　　看着可真好看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莫红谷看了看智脑信息，和林莘陆说：
　　“大人，我现在带您去住宿吧。”
　　他一边带路，一边说：
　　“小弗给您安排的是东翼的兰霖旅店，这是东翼风评最好的住宿地，而且有着完整的非人物种服务链，对您的小……”
　　莫红谷本想说小白，但是话到嘴边，看到林莘陆的脸色，立刻聪明地改成了另一个称呼：“被监护人很友好。”
　　莫红谷带着两人抄了近路，很快就来到了旅店。
　　他帮着两人办了住宿，送林莘陆上楼来到房间。
　　一切事物办妥，莫红谷转身准备离开，却硬生生顿住脚步。
　　他又迈步，却又停下。
　　看出对方纠结的林莘陆说：
　　“什么事？”
　　憋了一路，终于憋不住心里想法的莫红谷骤然转身回来，问道：
　　“您刚刚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价格？”
　　“那个费多林明显就是看出您要的东西价值，不想放手，但是碍于自己的承诺，就给了您这么一个远高于市价的价格。”
　　他又说：
　　“更别提后面他各种语言暗示这个构件的价值，这种小动作真让人恶心。”
　　“莫红谷，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
　　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另一只胳膊抱着一只小狗，林莘陆站在房间门口，面色平静。
　　他微微侧头，看向一旁面露不忿的墨镜青年：
　　“更何况，这个构件，对我来说很重要。”
　　莫红谷读出了这位大人话语后的未尽之意：
　　因为很重要，所以无所谓对方开价。
　　胖老板或许会在意价值，会在意钱，但是到了大人的层次，无论价值，“东西”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琢磨着这句话，莫红谷忽然想起，对方想买这个构件，起因好像是……
　　那只小狗？
　　江星鸿正在林莘陆的怀抱中昏昏欲睡。
　　他觉察到自己又被林莘陆自然而然地抱着走时已经放弃了挣扎，索性打起瞌睡。
　　就在他快睡着时，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外界的目光。
　　江星鸿睁开眼，和旁边莫红谷对上了眼。
　　对方正在悄悄打量他，甚至假装整理头发抬起一点点墨镜。
　　江星鸿：……
　　你看我，没什么。
　　但是你那诡异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位莫红谷的思绪又拐到了哪里，竟然突然对自己有了这么大兴趣。
　　江星鸿并不知道莫红谷“看”到了什么。
　　对方整天戴着墨镜，是有原因的。
　　因为莫红谷曾经在童年时，误入过一处原生陌银矿。
　　就像那些可以被陌银赋能的材料一样，莫红谷作为一个人，也被大量的陌银原矿“改造”了。
　　从此，他在和别人目光接触时，可以随机看到对方的一部分过去。
　　他无法控制看到这部分过去的范围，再加上被动触发，就变成个有些鸡肋的技能。
　　因此，为了不打扰日常生活与工作，莫红谷才戴上了墨镜。
　　而刚刚，他忽然起了好奇心，与那只小狗对上眼神的那一刻——
　　莫红谷看到了几个破碎的画面。
　　那是闪烁着绮丽光彩的星带；是地平线上升起的硕大紫色行星；是……
　　看清最后那个画面的时刻，莫红谷颤抖了一下。
　　那是宇宙之中，一条巨大的裂缝。
　　裂缝之中，是暗沉到仿佛能吸引一切坠落的黑暗。
　　而那黑暗之中，有无数的、密密麻麻的非人生物，正在涌出。


第50章 贴贴*50
　　？！
　　看到这场面时, 莫红谷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只小狗——
　　到底什么来头？！
　　那裂缝，又是什么？！
　　“莫红谷，你可以回去了。”
　　一道泛着些许凉意的声音响起，霎时将莫红谷从刚才的恍惚中带了出来。
　　他“啊”了一声, 收回目光, 才发现一旁的大人正看着他, 眉头皱起。
　　“你在用能力？”他问。
　　一种源自本能的直觉让莫红谷立刻矢口否认：
　　“不不不，没有。”
　　他讪笑了一下：
　　“刚刚就是在想您说的话, 我感觉很对，很对！”
　　“至于费多林, 既然您今天提到他大概率与文森·多尔克有关, 那么后面他应该会自讨苦吃。”
　　莫红谷摸了摸后脑勺：
　　“还是您看得长远，知道没必要在乎这种小卒子。”
　　“没用就行。”
　　“毕竟, 你一向知道分寸。”林莘陆淡淡地说，“回去后记得关注小弗那边的进展。”
　　“如果查到了晨寂那批药的消息, 及时告知我。”
　　“是，是。”莫红谷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踩着台阶一步步下了楼梯, 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消失在大人的视线中后, 才长出了一口气。
　　莫红谷摸了摸额头，指尖触到的都是冰冷黏腻的冷汗。
　　是大人平时表现太过平和, 以至于让他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忘记了最大的禁忌：
　　不可以触碰大人的底线！
　　莫红谷走出旅店大门，下意识回头看向旅店,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仍有害怕情绪作祟。
　　从前, 无论是黑市主人, 监察部的真正管理者，还是他的副手，即穆大人，都没有明确的底线。
　　他们这些办事的，只需要安分守己，不做的太过分，都没什么问题。
　　但此时此刻，经过刚才的事，莫红谷脑海中有一条结论清晰地浮现：
　　这位大人有了一条底线。
　　那就是——
　　那只名为“小白”的小狗。
　　这边，旅店之中，林莘陆刷开了房间。
　　走进门，他先把箱子放下，才把怀中小狗放在床上。
　　毛绒绒的小白狗站在床上，爪子陷入软软的被子，微微歪头。
　　林莘陆微微一笑。
　　他弯腰，摸了摸小狗的头：
　　“今天，你应该也很累了。”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等吃过晚饭，不如就早点休息吧。”
　　于是一人一狗在房间内吃了旅店送来的晚饭，就熄灯睡觉。
　　江星鸿被林莘陆抱到了枕头旁边，那里被放了好几个抱枕，营造成一个舒适小窝。
　　“睡吧。”林莘陆温声说。
　　江星鸿瞪着眼睛，看着那张离自己只有几公分的俊脸合上双眼，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小鹿就这样就睡着了？！
　　他该溜吗？
　　他溜了还能及时回来吗？
　　江星鸿陷入了自我纠结。
　　纠结之余，他也在思考这个黑市的运作模式。
　　结合今天的所见所闻，加上星域网的一些消息，江星鸿惊讶地发现，虽然名叫黑市，也的确有不好法外狂徒在这里买卖物品，但是……
　　它竟然格外有秩序，甚至从某种角度说，相当正派。
　　这里的买家与卖家，都需要得到认可才能通过不同星球上的对接点进入，而且审核貌似十分严格。
　　同时，即使被认可，如果有什么违反黑市规则的行为，黑市的管理者，即监察部也可以随时收回买家或卖家的权利，把人踢出黑市。
　　这竟然像是一个摒除外界一些干扰的自由贸易市场。
　　尤其是针对机甲构件与珍惜材料。
　　江星鸿觉得很有意思。
　　他觉得有意思的并不是黑市，而是黑市幕后的这个人。
　　对方一定有相当一套自己的管理逻辑，而且很坚定，才能将这方空间短时间就运营成这个样子。
　　只是江星鸿并不相信，黑市的目的就真的只是像表面这样，单纯只提供交易平台。
　　在他们无法触及的幕后，黑市的主人一定拿到了别的，明面上无法知道的好处。
　　思考了一会儿，江星鸿回过神来，目光落回林莘陆的脸上。
　　他其实有很久没这么近距离打量过小鹿了。
　　或者说，是以“江星鸿”的心情，去打量林莘陆。
　　从很久之前。
　　在今天见到斩穹的核心构件前，或者在短暂变回人形前，江星鸿其实并没有一种紧迫感。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但有了小狗这层身份阻碍，他仿佛便有了偷懒的理由，而去暂时地延迟一些本应该早就完成的事。
　　曾经身为联盟第一的江上将，有太多的……
　　不得已。
　　不得已孤身滞留宇宙；不得已与亲近的弟弟长久分散；不得已一次次食言承诺；不得已……
　　让本应受到保护的人，又一次面临失去亲近者的痛苦。
　　江星鸿闭上眼。
　　他脑海中有久远的，破碎的，有些褪色的画面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他和林莘陆最大的一次争吵。
　　发生在他出事前的半个月。
　　原因是，他阻止了林莘陆从德申蒂离开，到前线来的申请。
　　“为什么！”
　　从不忤逆他的青年面色愠怒，第一次语气带刺：
　　“是我哪里不够格？明明我已经挂上军衔，也上过战场，还在德申蒂拿到最高评级——”
　　“我比起你手下那些人，只会更强不会差！”
　　“小鹿。”江星鸿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拧了拧眉心，无奈地说：
　　“我从没说过你能力不足。”
　　他抬头，伸出手，似乎是想隔着投影拍一拍对面的青年，却终究只触到一片虚无：
　　“你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