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看到这些粉末,立刻退了几步远,遮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季寒捻了一些粉末,在鼻间闻了闻,道:“火药。”
马帮进山找山民交易茶叶,带来交换的货物大部分竟都是火器。如果不是马帮的人另有所图,那就是山民们需要的是这些火器。
季寒喊白川过来,白川却无论如何不肯来,只说这些东西的味道刺鼻,季寒只好丢了这支箭,白川才磨磨蹭蹭地过来。
季寒问白川马帮的人是去哪收茶叶,白川支支吾吾的,说话颠三倒四,季寒在马帮里待了半个多月,对山里的情形也有一点了解,才勉强听懂了白川的话。
这重重山岭里其实住了不少山民,只是山里猛兽横行,瘴气不断,形成一道对外的天然屏障,山民们又素来不喜与外人来往,都把村寨建在了山林深处,让外人难以靠近。
马帮的人此行要去的是一个叫云水侗的地方,云水侗是山里最大的几个山民居住点之一,多族混居,十分热闹,也不排斥外人前往。
每到茶叶收获的季节,山民们便会将茶叶运到云水侗,跟同样到达云水侗的外人进行交易。
按马帮原来的脚程,再走五天就可以到达云水侗。到了云水侗,就可以用绸缎去换成堆的茶叶,再用茶叶去外面换成堆的黄金。
三年前,白川就是在云水侗跟马帮的人认识,才跟着他们一道出山,从此成了马帮的一份子。
白川虽然在马帮待了三年,跟马帮的人始终还是隔着一层,季寒问他马帮进山为什么带这么多火器,白川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只是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马帮的人带着这批火器进山是想干什么,现在随着他们的身陨也无从知晓。
季寒让白川取来了避凶铃,挂在白川拖动木板的树藤上,提醒他们趋吉避凶。
才走了一个时辰,避凶铃就“叮铃叮铃”地响起来,三个铃铛左右摇晃着,发出不紧不慢的脆响。
铃铛一响,代表有危险向他们靠近。
季寒让白川停下,爬到树上去看看。白川爬树倒很利索,飕飕几下爬到树梢,看了一会后就连滚带爬地下来,白着脸道:“是那些黑藤,那些黑藤又追上来了!”
白川看到的黑藤跟昨晚的一样,连绵不断的黑色藤蔓如狂涌的海水,眨眼间便淹没整片山林,来势甚至比昨晚更猛。
一排排树木轰隆着倒下,惊起一排鸟雀,这些鸟雀还没来得及飞上高空,就被黑藤卷住带回。
这些诡异莫名的黑藤,昨夜才被老人击退,现竟还在山林里游荡。季寒昨夜在这些黑藤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现在动都动不了,身边又只有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白川。
他被白川的一双大眼睛看得脑仁疼,让他快跑,白川连忙拉过树藤拖拽——竟也没有把他丢下。
避凶铃的声音一刻不停,不管选的是哪一个方向,铃铛的声音都不曾减弱。
白川拖着木头,还有上面的季寒,使足了劲跑,身后树藤嗖嗖的声音还是越离越近。
季寒躺在木头上,都可以看到那些黑藤是如何破开层层林木的遮挡,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在吞噬一切。
铃声越来越急,风从他们前方涌来,三个铃铛却在往右侧漂浮。
趋吉避凶铃,既能避凶,也能趋吉。
季寒喊住白川,让他往东南方向走。白川被吓飞了魂魄,季寒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往东南方向走,他就一点不带迟疑地转了方向。
东南方向是一条大河,河水哗哗流淌,映着两岸浓荫树木,连河面也显得碧幽幽的。
一只黑色的大鸟忽地展翅,立在一柄黑刀上不停拍打着翅膀。
那柄黑刀刀身修长,插在河滩上,从刀鞘到刀锋皆是如墨般漆黑,只有刀背处还泛着一线银光。
任何人只要看过这柄刀,就不会轻易忘却,而且他们昨夜还被这柄黑刀追杀过。
白川当然也认得这把刀,他刹住脚步,一时不敢上前,更不敢后退,回望向季寒,等他做出决定。
避凶铃的铃铛皆是朝向黑刀的方向,季寒往河滩周围扫了一眼,也没有看到老人的身影。
黑藤随时都有可能上前,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季寒犹豫,后面是吞天噬地的黑藤,前面是一刀平山海的尊者,不过老人疯疯癫癫,在他手上,总比在黑藤手上要多几分生机。
季寒当机立断,让白川往河滩边跑。
白川拽着树藤,削瘦的肩头已经被磨出血迹,听到季寒的话,他恐惧地看了前方的黑刀一眼,牙一咬心一横,铆足了劲往河边跑去。
黑藤已经钻出了树林,离他们只有数丈距离,黑乎乎的藤蔓如一条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在被拔起的枯树和成片的白骨中穿梭。
大黑鸟还停在刀柄上叫唤着,季寒平挥一刀,斩落它的半边羽毛。大黑鸟嘶叫着飞起,季寒顺势拔起黑刀,入手只觉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沿着手臂蹿入心间,令他浑身一颤,第一反应就是想将这把刀扔出去。
黑刀入手,黑藤也似是对这刀多有忌惮,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停下,在这些黑藤上,仿佛有一股实质化的怨毒不甘在黏糊糊地流动。
季寒拿着黑刀,砍向一根悄悄上前的黑藤,黑藤触到刀口断为两截,绿色的黏液从断口里流出来,满山的黑藤都跟着一起颤动。
白川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这些黑藤是要离开,还是被季寒惹怒后冲上来,把他们吸干成两具白骨。
黑藤在山林间躁动着,拔起更多的树木,杀死更多的动物,但没有上前,它们畏惧这把黑刀,在山林间慢慢退走了。
“呼……”白川长呼出一口气,转眼看向季寒,他正拿着手上的黑刀端详,还把它放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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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白龙寨
到了晚上,又下起了一场小雨,无星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季寒和白川也没有冒雨赶路,而是找了个树洞歇下。
树洞狭窄,只勉强容下季寒和白川二人。
季寒睡到半夜醒来,身旁的篝火还在燃烧,只是火势微弱,随时有可能熄灭。
本该守夜的白川坐在一旁,靠着树干睡得不省人事。挂在一旁的避凶铃静静悬着,偶尔会有叮铃一声轻响。
季寒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火苗噌一下又蹿起来。
火光照亮了树洞,也照亮了树洞外的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拖着步子慢吞吞走过来,停在树洞前,皱纹遍布的脸上满是雨水。
季寒下意识拿过放在一侧的黑刀,横在自己身前。
老人缓慢眨了下眼睛,看着季寒横在胸前的刀刃,眼睛一时浑浊,一时清明。
雨夜中,他们无声地对峙良久,直到老人的眼神彻底清明,他恐惧地看了季寒手上的黑刀一眼,两颊的肉微微抖动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不发一言,在雨幕中蹒跚离去。
直到彻底看不到老人的背影,季寒才放下黑刀,背上早就是一背的冷汗。
雨声沙沙,季寒在树洞里坐了一晚上,直到天色将明,他都不清楚昨夜的一幕是真实发生,还是他的幻觉。
或许是一夜的忧思太重,影响到季寒的伤势。他腹部的伤口不仅没有好转,还有溃烂的迹象,季寒也从一大早就发起高热,额头烫得能煎鸡蛋。
白川急得手足无措,他们如果按昨天的计划,今天就能够出山到外面的村镇。
只是昨天被黑藤追杀,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径,就算现在掉头回去,回去的路也早被黑藤搅得一片狼藉。
季寒的伤……季寒的伤也不能再拖下去!
“我要带你去白龙寨。”白川道。
“白龙寨?”
“那是我以前生活的寨子,离这很近,我们今天就能赶到。”白川说,提到自己的故乡时,眼中并没有多少欣喜。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白川说。
天明后他们就出发,踏上了去白龙寨的路。
季寒躺在木头上,一路上晕晕沉沉,只知道白川带他去的地方树木越来越茂密,树荫浓密到不见天日,草叶下尽是色彩斑斓的毒虫。
最后一段路无法让木板经过,白川就把季寒背在背上,进入了一条长长的山洞。
山洞深不见底,只有从极高的顶上投下的几缕微光,墙壁上爬满了碧绿的藤蔓,藤蔓上开着一朵朵红色的大花,花香浓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
有大如拳头的虫子飞到花前,花瓣便倏地合拢,等再张开时,就只有一些黑色的硬壳从花瓣中落下。
白川背着季寒从红花旁经过时,季寒清楚地看到,在这些花下,还散落着一些白色的人骨和牙齿。
但白川只要一靠近,这些花就会自动合拢花瓣,等他走了才会张开。
沙沙的响动从上方传来,季寒抬头望去,看到洞壁上长了不少树木,树冠间有东西在蠕动,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密密麻麻的蛇群。
它们麻花似的扭在一起,在树上慢吞吞地爬来爬去,偶尔往下瞥来的一眼也是懒洋洋的,没有什么攻击性。
出了山洞,就有一条用木板铺好的道路,道路两旁都是斑驳的石像。
白川背着季寒往前走,季寒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眼皮沉沉地要往下坠,他竭力想看清周围的情形,却只能见到前方一个高大到遮天蔽日的物体。
它的两侧都有枝干蔓延,像是一棵粗壮到无法想象的树。
季寒抓着白川衣领的手指松开,彻底昏迷过去。
白川背着他又走过一段路,行到木板路的尽头,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们。
叮铃——叮铃——
避凶铃的三个铃铛都在晃动,等待他们的人身高九尺,满头发辫上挂着一串串白色的骨珠,脸上戴着一张色彩斑斓的木面具,面具上鲜艳的油彩如同一条条彩色的毒虫。
在这张面具下,是一双寒冷如刀锋的眼睛。
白川双膝一软,跪倒在那人面前。
那人的手掌轻柔地抚在白川头顶,道:“您出去一趟,见到了什么呢?”
。。。。。。
翌日,季寒在一栋木屋里醒来。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拿刀,黑刀就放在他的枕边,握住刀柄后,他才有心思去察看周围的情况。
木屋里十分简洁,门窗都紧闭着,弥漫着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霉味。
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他腹部的伤口就完全愈合,连一块疤痕都没留下。但他的腿伤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重新包扎了一次。
季寒正在打量自己的伤口,木门嘎吱一声,白川推门进来,拿着一托盘的吃食。
一晚上不见,白川也像发生了某种看不见的变化,看着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从内到外都容光焕发,皮肤如同玉石般隐隐泛着一层莹润的光。
“你醒了?”白川托着托盘过来,笑呵呵的,十分高兴。
季寒避开白川十分自然的触碰,问道:“这是哪?”
“这是白龙寨,我家里。”白川道,顺手推开了一旁的窗户,让暖融融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你曾经问过我树神的传说,其实树神的故事,就是从我们白龙寨传出去的。”白川道。
季寒还没加入马帮时,就听人讲过西南群山中,生活着一位古老的神灵。
这位神灵能治愈一切苦难,消弥一切病痛,因为真身是一棵巨树的模样,所以被人尊称为树神。
季寒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背,淡淡道:“我这伤难道就是树神治愈的?”
“这是树神的赐福,是神行使的神迹。”白川肃声道,指着窗外,“那就是你们口中的树神。”
季寒望向窗外,见到远处逶迤的群山,还有山中缥缈的云雾。一只鹰从他面前飞过去,落到一旁的树枝上。
人群呼喝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却见不到人影。
季寒扒着窗户往下望,见到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棵看不清全貌的树在云雾中伸展着无穷无尽的枝桠,在枝桠间建着一栋栋房屋,在房屋间有穿着蓝色布衣的人走来走去。
树旁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在瀑布旁连着几根长长的竹筒,将水流送到树桠上的房屋内。
“我们白龙寨的人,从很久以前就是住在神木上。”白川说。
在白龙寨的传说中,他们的祖先在数百年前救过神木一次,神木为了偿还他们的恩情,就让他们的后人离开毒瘴横行的地面,居住到神木离地数十丈的枝桠上。
白龙寨人如果诚心向神木祷告,神木偶尔还会回应他们的愿望。这次白川就是去求了寨子里的祭司,由祭司向神木祷告,季寒的伤势才会如此快速的恢复。
只是白龙寨素来不喜外人,留着季寒的腿伤,也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今晚就有人送季寒出寨,离开寨子,祭司才会让神木治愈他的腿伤。
白川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然后就有人来喊他,说老祭司找他有事。
白川喊了自己妹妹来照顾季寒,跟那个人离开后,季寒接下来一整天都没见过他。
白川的妹妹是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很瘦,而且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双眼睛阴渗渗的,只会站在角落里玩自己的头发,时不时用那阴渗渗的目光看季寒一眼。
季寒让她出去,不要在他旁边待着,小丫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还是在角落里站着。季寒见赶不走她,索性自己从房间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