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双在马上默默思索时,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女子却从他身边经过,身形无比轻盈迅捷,韩双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是一个白影从自己眼前快速闪过。
白衣女人从火焰中穿过,长长的衣袖在火舌中飘扬着,像一片从熊熊烈焰中穿过的白云。
女人的笑声也渐渐远去,不知为何,韩双总觉得她的笑声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
第27章 灭魔
饕餮的身影越来越逼近融血城,火焰的红光映照着上方的乌云和云中的饕餮,显出一副末日将近的恐怖景象。
韩双一路骑马追着饕餮,想跟云中的何蛮交谈,但无论他如何嘶喊,上空的何蛮都没有半分回应。
转过一处街角时,对面也来了一匹黑马,两匹马差点撞上时,韩双抓住缰绳调转了方向,两匹马堪堪错过。
他看黑马上的两个人有点眼熟,勒住马缰,黑马的主人也调转了方向往他这边来。
马上还真是两个熟人,是一间茶肆给他们讲过故事的老人和上茶的伙计。
伙计浑浑噩噩的坐在马后,两眼发直,像是受了很大惊吓。握着马缰的老人倒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他看到韩双,一时还认不出这个满脸水泡的家伙,在马上拱手道:“小兄弟,你可是从城门处来?”
韩双连忙还礼,道:“我是从城门那来,城门开不了,那里的火也大,老人家,你还是别去那边吧。”
“开不了?”老人目光闪动,十分惊诧,“城里火这么大?不开城门,城里这么多人怎么办?”
“很多人都往王宫那去了,那里火势最弱,你们也可以先去那避一避。”韩双说。
这时街角处又走出了一堆人,大部分是穿着红色或黑色铠甲的卫兵,还有一些城中的百姓,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但都拿着武器而且气势汹汹。
老人喊住了一个人,问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杀炎魔!”那人低吼着,眼睛里闪动着比火焰还要灼人的目光,“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去找那魔头报仇!”
答完这句话,他又回到队伍中,沉默着继续往前。前方是火焰和黑烟,他们却没有丝毫退却,反而加快了脚步。
途中还不断有人加入他们,这支奇怪的队伍在壮大,从几十人变成了上百人。它还会继续壮大下去,这座城里多的是失去一切、只余一腔仇恨的人。
“杀炎魔……”老人念着这三个字,神情微微恍惚。
“炎魔是凝神境的修为,没有修为的凡人只要靠近就会被他的火焰灼伤——”韩双拨转马头,急着要上前阻止,“他们不能去……”
一杆乌金色的长枪却横在韩双身前阻住了他,持枪的老人微微摇头,“你阻止不了他们。”
“可这些人去只会送死——”
“死又如何?”老人平静道,“你看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恐惧,而是刻骨的仇恨,炎魔把他们的一切都毁完了,这些人都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被仇恨驱使的鬼,对鬼来说,死有什么可怕?”
他收起长枪下了马,跟还在马鞍上的伙计说:“你骑马去王宫那吧,骑快一点,你要靠自己了。”
伙计的嘴唇翕动着,听懂什么意思后立刻泪如雨下,抓着老人的袖子死活不松手,“不……我、我跟着你去……我……”
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道:“你还年轻,尽力给自己找条活路。”
他扯出袖子,挥着长枪拍在马臀上,黑马受惊跃起,撒开四蹄就往前跑,伙计在马上抓着缰绳,一直回头看后方的老人。
等黑马彻底消失在街道上时,老人才转过身,要去追已经远去的人群。
“哎!老人家!”
老人停下,对韩双拱了拱手道:“老头子反正也没几天活头,这烂命一条的,能在最后关头拼上一把,也算是虽死无憾了!”
随即就头也不回,大步走向那支征讨炎魔的队伍。
队伍中谁也没有为这个老人的加入而惊讶,哪怕老人看上去年事已高,早过了冲锋的年纪。
这支队伍里已经有了各色各样的人,穿着铠甲的军官、拿刀的屠户、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袭粉色长裙还未及笄的姑娘……
不断有人加入这支队伍,多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又有什么稀奇。
跟老人说的一样,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被仇恨驱使的鬼。他们在炎魔带来的灾难中失去了一切,亲人、房屋、钱财……
炎魔的火在城中燃烧,这些人心里的火也在烧,深刻见骨的仇恨让他们忽视了阶层、忘记了恐惧,眼中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胜过一切,让他们不惜性命也要完成——杀炎魔!杀炎魔!杀炎魔!
“望我高山……”有人唱起了第一句窟中谣,所有人齐声跟上,曾从融血城地窟中传出的歌声时隔多年后又重新在血火中响彻。
“月出高山,照我河山,血流漂杵,人如豺虎。
月出河滩,照我家门,门窗早败,草瑟虫鸣。
月出荒谷,照我亲朋,坟茔如林,唤我杀敌。
月上青天,照我心扉,我如明月,至死高悬。”
………
韩双怔怔看着他们的离去,不禁拨转了马头,也跟着他们而去。
何蛮既然来了融血城,那就无须他再去找。
。。。。。。
第二条蛊虫被刺死后,所有血液都被吸入梁明玕的匕首尖。
他把匕首在旁边的草皮子上划了又划,像是嫌这匕首沾染了污秽。
小鱼举着鸱尾伞,把自己又多了一道伤口的手臂收进袖子里,不经意般问道:“这蛊血只要闻着血味就会被引出来么?”
戳死了这两条蛊虫,梁明玕也放松了警惕,随口答道:“尊者血能震慑诸邪,我们这些凡人血当然不会有这效果——”
话未说完,梁明玕就噎了一下,小心地觑了觑小鱼的脸色,见小鱼神色如常,听见他的回答也未见什么异样。
他抓抓头发,尴尬的扯开话题道:“除了这两处蛊血,炎魔也快过来补血了,其实我们最好追在炎魔屁股后头跑,他一路补,我们就一路除,他还抓不着我们,只能绕着圈子做无用功。”
“炎魔骑着马,我们追不上他。”小鱼说,看着周遭的一片火海,“不过真等他绕一圈过来,这座城也毁得差不多了。”
火焰不住在他们身旁烧得劈啪作响,他们这里应该是融血城火势最猛的一处,一个人也没有,或者说人都成了火。
要不是梁明玕认得蛊血旁有一棵树、这棵树还没被火焰烧毁,他们都不一定能找到这第二滴蛊血。
炎魔留下的这些蛊血是在花车游行的路线上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滴,这个距离又不准确,让人摸不清楚它的规律。
而且蛊血落下后会缓慢渗入地底,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要不是他们发现一滴蛊血后刻意找寻,都发现不了地上还有这东西在。
“天上那是什么东西?云吗?”梁明玕说着从地上直起腰来,踮着脚往西北方向的天空望去。
他们这里都是火焰燃烧的黑烟,但天上那块缓慢飘来的乌云面积极大,云中还有一头若隐若现的巨兽。
“那是饕餮吗?”梁明玕兴奋得声音都在抖,“饕餮来了!你徒弟速度真快,把饕餮叫来,那什么炎魔死定了啊!”
小鱼也松了一口气,饕餮一来,炎魔也闹腾不起了,说不定满城的火都能被消去。
他们撑着鸱尾伞离开,周围都是火,虽然有鸱尾伞庇佑他们也觉得心中憋闷。
“你早就知道韩双是我徒弟?”
梁明玕迅速收敛成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少爷我也不是故意骗你们的,谁让你们在雷云城放了我鸽子,我才只好一路追过来。”梁明玕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又理直气壮起来,“没错!就是你们先放的鸽子!才害少爷我这么麻烦追上来!”
雷云城?放鸽子?小鱼着实记不起来自己在雷云城放过谁的鸽子。
梁明玕也不指望他能想起来,继续说:“算了,你神魂受损,反正也记不起来了。”
”若非我主动提出,梁兄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那当然,咱们又没什么交情,麻烦少爷我走这一趟就得了,早点完事我也早点走人。”梁明玕说,又往上看了看逼近的饕餮,之前还是一大团乌云,现在连饕餮的身形都能看清楚。
梁明玕心里知道小鱼就是饕餮的师尊,但头顶上这么大一个怪兽飞过来,他还是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你要不让你徒弟低调点?这城里还有人,好不容易逃过了火劫、惊魂未定之时又被你徒弟这一吓——”
小鱼望着空中越来越近的饕餮,融血城上方一半天空都被它的身形遮蔽,看着着实能吓破人的胆。他仰头望着上方的饕餮,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从季寒和韩双的说法来看,他跟这个徒弟的关系应该是十分融洽的。
可他现在见着饕餮,感觉跟乍一见到某种庞大恐怖的妖兽差不多,并没有多少熟稔亲切之感。
饕餮缓缓从云中落下,如同一座倾颓的山岳往底下的融血城压来。
梁明玕强撑着嘴角的笑,紧紧抓着小鱼的胳膊道:“她会停下来的对吧?一定会停吧?一定不会这样压下来吧!”
小鱼盯着连毛发都清晰可见的饕餮,深吸一口气道:“她好像并没有停的打算。”
梁明玕的笑凝固在嘴边,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小鱼把他提起来,打着鸱尾伞就没命地跑。
--------------------
第28章 线
赤金剑芒闪过,雄浑剑意化作一头三足金乌尖啸而去,长明怒吼不止,蛟身一翻,又潜入黄沙之中迅速遁走。
剑光消散,黄沙上只有一片由下涌起的血水,血迹逐渐蔓延,将大片黄沙都染成红色。
长明吼叫连连,但声音已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了。
直到恶蛟远去,钟越才放弃支撑,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握剑的手也有焦臭之味,跟剑柄相接的部分已经血肉模糊。
在一旁的剑宗弟子也有伤在身,看到钟越身形晃动,马上过来扶住他,关切道:“师兄,今天你多次拔剑,身心俱损,我们还是先回剑宗吧。”
“不用。”钟越抬手止住他的话势,“刚才饕餮经过,看方向是去灭魔国,我们过去看看。”
“可是……可是我们已无再战之力了,我们本来就不是饕餮的对手,真碰上它不是也只有一个死……”
钟越冷冷的眼光瞟来,那弟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自己熄了声。钟越只沉声说了一句话,“剑宗门下,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那弟子讪讪的住了嘴,钟越示意他不必再扶,一行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立即动身往灭魔国赶去。
走上沙丘,他们就看到远处融血城火光滔天,隔得这么远都能听到从城中传来的惨叫哀嚎之声,而且火上流转着银蓝色妖光,看上去就不是寻常火灾。
剑宗弟子们都惊住了,看着前方景象都说不出话来。钟越握紧了烈阳,脸色更不好看。
一匹黑马在黄沙中奋力疾驰,直直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来,马上还卧着一个焦黑的物体。
“那是何照!”一个弟子指着马上焦黑的物体惊呼,“他佩的是何照的剑!”
他们纷纷从沙丘上下去,马也被勒停,上面烧到半焦的人体被众弟子小心抬下,何照右半边身体从脖颈以下到腰腹处都被烧得不成人形,骨头内脏都露出来,血倒没有流出多少,因为一路过来差不多已经流干了。
这样的伤势他早就应该死了,但何照还能一路骑马过来,被众人围在中间时,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像在寻找什么。
钟越来到他身旁时,何照猛地拉住他,颤声说:“是饕餮!饕餮……”
他的眼中映着远处火光,想到什么,脸上青筋抽搐着,混合内脏碎片的血水不断从口鼻中喷出,既恐惧又愤恨地说:“饕餮……屠城!”
钟越知道何照已经命不久矣,拼命赶来是为了给他们传递消息,只能压下心头伤痛,抓紧时间问他道:“那刀魔呢?他也在城里,为什么没有阻止饕餮?”
“他们……俱是帮凶!帮……”何照喉咙里一阵咯咯哒哒的怪响,声音停止,他的头无声无息地歪向一侧,双眼暴突,面容停留在最后一刻的狰狞上。
剑宗弟子们没注意的是,一缕白光从何照身上抽离,飞回了烈焰熊熊的融血城。
一只黑猫卧在城里一处屋顶上,火焰沿着房屋的柱子往上燃烧,黑猫还在屋顶上睡得岿然不动。
白光飞回了黑猫体内,它动了动耳朵,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去。
在黑猫头顶,一头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巨兽正在降落。
饕餮落到融血城中时,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坊市。这样庞大的妖兽在城中横冲直撞,只为了追逐前方的一个白衣女子。
白色的长袖在火中如同洁白的流云一样飘扬,岁离咯咯笑着穿过层层火海,还不停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激怒追逐她的饕餮,“你干嘛这么生气呢,何蛮,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这么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一个玩笑罢了,我就喜欢开这些玩笑,我道个歉得了,你别这么追着我不放了!”
尖利的笑声传过火海,连不远处的梁明玕和小鱼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