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妖异的法阵缓缓浮出地面,以落下的炎魔血液为阵眼运行,法阵不停扩展,眼看就要彼此连接,却始终缺了几环。
炎魔阴毒的眼神望向火里的韩双,“你们破坏了我的血阵?”
韩双还在车上找着不知被砸到哪里去的小鱼,都没注意车头的炎魔在说些什么。
“好!”炎魔冷笑着,“你们毁了我的血阵,我就再来一遍,今日此城必毁,我炎魔绝不食言!”
他跳到车下,烧断了所有连着花车的马缰绳,举着车头直到把它掀翻过去。
庞大的花车在轰然一声巨响后翻倒在地,砸塌了街道旁的半片房屋。
炎魔冷笑着一挥衣袖,火焰如同一条毒龙般朝着整辆花车而去。
解决完这出来挡道的两人,炎魔找了一匹拉车的白马骑上,脚在马腹上重重一踢,他□□的白马弹跳起来,不仅没有按他的意愿往前,而是不停地人立而起,长嘶阵阵,要把身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挣脱下去。
炎魔在马头上重重一拍,蛊血从他掌中出来,从马耳钻入马的脑部,马的眼睛也变得木然呆滞。
它长嘶一声,乖顺按着炎魔的指使前行,马蹄踏过融血城的青砖流火,一根根人形火炬还在街上逃窜着,城中哭声不绝、尖叫不断。
炎魔在马上一开始还是阴冷的“呵呵”笑,见到的惨状越多,笑声就越大,到后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马上颤抖不止,笑声如同闻着腐肉而来的秃鹫,在融血城上方不断盘桓。
。。。。。。
一间茶肆内,在二楼房间里熟睡的老人长吉被许久未做的噩梦惊醒。
他已经有几十年没做过这个梦了,梦里是阴暗幽邃的地窟,形销骨立的人们在地窟中犹如鬼魂般飘荡,立笼里关着的人拿着一大把石子拼命地吞,吃到嘴边都是被划出的血口,吃到干呕出一口口黑红的血沫。
察觉到长吉的目光,那个人抬起头来,眼眸晦暗无关,嘴角边还流淌着一串血沫。
“哈哈哈哈哈哈!”他对着长吉笑起来,无论是声音还是面容,都如地狱中最凶恶的鬼怪,“长吉,我吃了这么多石头,你说会不会硌掉他一口的牙?”
平静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太记得那时的场景了。
从地窟离开时他只有九岁,现在是九十三岁,回想这一两年来的事情都很模糊,怎么会清楚记得八十多年前的事。
或许是受了今晚灭魔节的影响,还有那个故事。
长吉慢腾腾从床上起来,来到房内的神龛前,又给里面供奉的牌位上了炷香。牌位上空白一片,并没有姓名刻在上面,牌位前除了瓜果,就只有一条红到发黑的布巾。
烟雾袅袅上升,老人也在牌位前慢慢醒神。他年纪太大,醒来时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晕眩,要慢慢恢复清醒。
闭目醒神的这段时间,外面持续不断的惨叫也传入了老人的耳朵。他还以为这是梦中残余,只是惨叫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极大的风声。
他讶然睁眼,发现牌位上映染着一层橘红色的光,再往窗上看去,纸糊的窗户上已经是通红一片!
老人大步往楼下走去,看到茶肆大门已经被打开,伙计瘫坐在门口,看着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身体在不断颤抖。
老人往门外看去,一个着火的人影正好从茶肆门前跑过,火里的人在惨叫、在哀嚎,火焰却还是毫不容情地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直到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团明亮的火光里。
被火焰包裹住的人倒在茶肆门口,扯下了茶肆的幌子,火焰又吞噬了幌子,眼看就要烧到茶肆大门。
瘫倒在门口的茶肆伙计嘴里发出同样的惨叫,不敢上前,手脚并用着往屋里又退了几步。
他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疯了,街上这些人一个个无故自燃,那些恐怖的火像是发亮的蛇从他们体内钻出来,没有缘由、没有规律,只有一个个眨眼间被火焰吞没的人。
“火……火!”伙计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往屋后跑,他要躲起来,躲掉这些火,什么地方也好,只要能让他躲起来,躲掉这些毒蛇一样的火!
刚走几步他就跟提着水桶过来的老人撞个正着,老人拨开他,提着水桶来到门口,把一桶水朝那个还在火焰中挣扎的人影泼过去。
清水落下,浇灭了一点这人身上的火焰,这些冒着带着幽幽蓝光的火苗比寻常的火更加顽固,老人又提了第二桶水来泼下去,才算彻底浇灭这人身上的火。
但火里的人已经死了,火焰浇灭后只剩一块人形的黑炭蜷缩在地,这些火比寻常的火更顽固、威力也更强大,这一生中,老人只在一人身上见过这种火焰。
“炎魔!”他紧咬着没剩几颗的牙,压抑着全身的怒气与绝望念出这个名字,长须被滚烫的热气吹拂飘动,老人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映照着融血城同样赤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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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血阵
梁明玕在熊熊燃烧的花车残骸边徘徊着,急得满头是汗,手不停在袖子里掏东西,“火火火,要寻找灭火的东西……哎呀这两人不会被烧成炭吧……这个不行……这又是什么!……这个好像勉强能挡一下!”
他掏出了一把雨伞,伞面是灰色,伞架则是白森森的,像是什么东西的骨骼。
他打着这把伞冲进去,雨伞投下了一片青濛濛的光,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断了外面的火焰,也将燃烧产生的毒气、高温都隔绝在外。
梁明玕走到花车的残骸上,边走边喊:“鱼兄!韩兄弟!你们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啊!”
花车的车架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梁明玕警觉地抬头,看到花车的大半个车身开始散架,大部分杂物都是往右边倾斜滚落,但还有数根车梁往他的方向滚来!
这辆灭魔节上游行的花车有一栋寻常的房屋那么大,车梁也跟房屋的房梁差不多。
数根着火的车梁滚落而来,跑又跑不了,这把鸱尾伞又没有避火以外的功能,梁明玕白着脸又在袖子里掏啊掏,只是袖子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刚才为了找伞又弄得更加杂乱,一时之间都找不出能用的东西来。
眼看这些车梁就要砸到梁明玕头上,散落的杂物中突然有一人高高跃起,一剑斩断滚向梁明玕的数道车梁。
所有车梁都在梁明玕面前断为两截,滚向两侧,韩双收剑后如凌空飞燕一般,足尖一点,便落到了整片火圈之外。
在火焰残堆中还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一人,正是拿着催雪剑的小鱼,周身风雪缭绕,也未被炎魔的火焰伤及。
他咳呛不止地走到梁明玕伞下,两人也未多说什么,都一心一意想先离开这个火炉再说。
到了外面,梁明玕看到韩双的样子后大吃一惊,“韩兄弟!那炎魔就这般厉害,竟将你伤成这副鬼样子!”
脸上手上全是血色燎泡的韩双摇了摇头,“他取我性命只在股掌之间,多亏了师……师弟的剑,才在重重魔火中保全了我们两条性命。”
“少爷我这有些药,韩兄弟你先用一用,把体内的火毒清了。”梁明玕这次倒是很快从袖子里掏出了两瓶丹药递过去。
韩双接过后没有马上处理自己的伤势,而是看着满地尸首和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眼中尽是悲愤。他握紧药瓶,沉声道:“我去找季前辈,我修为低微阻止不了炎魔,季前辈一定能!”
他转身要跑,小鱼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要是能来,早就来了。”
韩双想了一想,那张燎泡遍布的脸看不出表情,只能察觉他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炎魔复生,就算王宫无事,季寒也该发现了满城火光。
小鱼现在又跟凡人无异,按季寒对他的关心程度,就算被猫妖纠缠,也会尽快回到小鱼身边。
但他到现在都没有现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过不来,有人缠住了他,让这个武主境的刀魔脱不了身。
猫妖岁离没有这个实力,缠住季寒的一定另有其人。
韩双和小鱼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缘由,小鱼的脸色也沉下来,不像那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卖鱼郎,而是让韩双想起了失忆前的师尊。
梁明玕一个彻头彻尾的乱入者,不知是知道了他们的心理活动还是巧合,也跟着一拍大腿道:“我就说那个国师阴阳怪气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岁离肯定是一伙的!”
小鱼望了一眼王宫的方向,火势还未蔓延到那里,宫殿上的天空还是一片宁静、一片幽黑。
“我听那炎魔说他要毁掉融血城,还说我们破坏了他的血阵——”梁明玕摸摸下巴,继续道,“难道是那两滴蛊血?我们毁掉了蛊血,也阴差阳错毁掉了炎魔的血阵?”
“血阵?”韩双发出疑问,他当时在车上找他师尊,没听清楚炎魔的话。
“魔火焚城,现在这样还不够,他要杀尽满城的人。”小鱼接过了梁明玕的话,“他现在肯定去修复那两处血阵,一旦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韩双和梁明玕都愣住了,只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无法呼吸。
火焰沿着街道两侧急速蔓延,人的惨叫也被呼呼的火苗跳动声压下去。
声音少了,因为碰过炎魔傀儡的人都烧光了,没有人了,也再没有惨叫,只有满城的哭嚎。
短短时间,融血城里已经死了数万人,数万条人命如同轻飘飘的灰尘,炎魔轻轻一吹就这样散了。
这还不够?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满足那死而复生的邪魔!
“还有两处蛊血,还有两处蛊血我们没有毁掉!”梁明玕突然道,拉着小鱼就想往那有蛊血的地方走,还对韩双道,“韩兄弟,你要不去城外找找饕餮?还有外面的那帮剑宗弟子?”
经梁明玕提醒,韩双这才记起融血城城外还有一个何蛮在,堵塞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
梁明玕把自己的马牵来给他,“你骑马出城,快点找到饕餮,咱几个的性命就压在你身上了!”
梁明玕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和小鱼去破坏蛊血,炎魔去补充蛊血,两拨人马说不定什么时候遇上,要是韩双晚了一步,回来见到的也只有两具焦黑的尸体了。
小鱼把催雪递给韩双,只嘱咐一句,“去吧,千万要快。”
韩双重重点头,接过催雪,上了马后便在催雪剑庇佑下穿过层层烈焰,径直往城门的方向去。
“给你的药记得用!”梁明玕喊了一句,也不知道传没传进韩双耳朵里。
韩双走了,梁明玕举着鸱尾伞和小鱼立即往蛊血处走,鸱尾伞能保他们不被城中火焰伤及,只是一路走过去,见遍地都是焦黑尸首,随处都是抚着这些尸首痛哭不止的人。
梁明玕和小鱼在伞下默然不语,只是都加快了脚步。
。。。。。。
韩双骑马来到融血城城门处,但是远远的他就看见城门外围着一圈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堵塞在城门口,既不出去,也让后面的人无法通行。
韩双觉得奇怪,他勒停了马,几步跃上旁边的屋顶,从高处望去,看到堵在城门的人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去不了。
融血城里到处都是火,火焰急速蔓延,城里又没有组织大规模救火的行动,所以很多房子被烧着的人都只想往城外躲。
这些人带着急匆匆从火里抢救出来的财物、牵着家畜、推着车辆来到城门这,但城门前却立起了一堆障碍物,不容许他们靠近,更不让他们出城。
城墙上的红甲卫兵拿箭对着底下的百姓,在城门堆起的障碍物前,已经有十几个被箭扎成刺猬的人。
融血城内黑烟滚滚,火很快就要蔓延到这边来,底下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穿着寝衣的中年人,像是匆忙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带子都来不及系。
他指着城墙上的红甲卫兵们怒骂不止——“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不让我们出去,等着让我们在这被烧死吗?难道你们不是灭魔国的人?这城里就没有你们的父母亲人?哪个王八羔子下的不让出城的命令,你们让他出来!让他看看,老子的老婆孩子都没了,是不是要城里人死绝了你们才满意——”
城墙上射来的一箭刚好射穿他的喉头,中年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激起了人群更大的愤怒,更多的人发出抗议,城墙上一箭接着一箭,这些人又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又一个人走出来振臂一挥,“我们去王宫!去问国主这是什么意思!”
愤怒绝望的人群响应了他,城门出不去,城里待不了,那就去王宫,去王宫看国主是什么意思。
人群疏散后韩双刚好骑着马赶到,红甲卫兵们又是几箭射来,韩双打落这些箭,冲着那些红甲卫兵喊道:“让我出城!我是华阳门弟子,城中炎魔复生,让我去找能消灭他的人!”
红甲卫兵们不为所动,射来的箭矢反而更密集了一些。
韩双只好骑马远离城门,看着对他来说犹如天堑的城墙,不禁对自己生出几分怨恨。
若不是自己修为低微,若不是自己敌不过炎魔,若不是自己连凝神境都达不到……
韩双痛恨自己的无用,正想狠下心来从城门硬闯出去时,看到天上西北方向飘来了层层乌云,云中雷电闪烁,隐隐勾勒出一个庞大怪兽的身形。
那不是他师姐吗?何蛮竟然主动来了融血城!
韩双嘴角刚一提起,又马上凝固住。不,何蛮的样子不太对劲,韩双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饕餮本体,何蛮越愤怒、显露出来的饕餮本体才越还原,这头饕餮如此巨大,难道何蛮是发狂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