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途虽然从谢衍的魔爪中逃出来了,但曾经的煎熬痛苦他不会忘,跟谢衍定下的主从契也一直还在。
主从契在,谢衍的屠刀就会一直悬在自己脖子上,而破解主从契的方法要么是主方自愿解除,要么是一方死亡。
杀死谢衍是不可能了,但让他吃点苦头的事沈途还是十分愿意做的。
自从知道何蛮作孽会让谢衍受罪时,他就不断煽风点火,想通过何蛮让谢衍上惩戒台受雷刑。
只是没想到何蛮木木呆呆,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宁死也不做危害她师尊的事,一头饕餮,整天却都是这窝窝囊囊的样子。
他摇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想着还是当一个逍遥自在的魔灵好,魔灵作恶是理所应当,才不用管这世间的条条框框。
沈途这么想着,眼角余光又往树下瞥了一下。
石头上空空荡荡,已经没了何蛮的身影。
沈途眨了眨眼,石头上还是空无一人,旁边的林子里倒有枝叶颤动的痕迹。
“她跑了么?”沈途喃喃道,想到何蛮可能是不听季寒的话,又一个人偷偷跑去了融血城。
“难道这臭丫头怒急攻心,真的开窍了不成?”沈途顿时满脸喜色,“不行,我要跟上去看看,好歹助她一臂之力!”
决定之后沈途从树上跃下,跟上了林中诡秘的行迹。
。。
何蛮不是跟沈途想的那样又去攻击了灭魔国,季寒说过他会把猫妖岁离带回来,何蛮就相信他一定会带回来。
她原本是在石头上坐着,夜色渐深、流水潺潺,极度愤怒的情绪过后,就是一阵疲惫涌上来,何蛮抱着膝盖,渐渐睡了过去。
知道沈途在附近,她这一觉也睡得安心,原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只是一个幽幽的女声唤醒了她。
“何蛮。”
温柔的女声从旁边的林子里钻出来,像条柔滑的蛇钻进了何蛮的耳朵。
这是她极度恐惧的声音,一听到就立刻从梦中惊醒,眼前还是清澈的溪水在流动,在何蛮眼里却变成了粘稠的鲜血,混合着雨水一起流淌。
“我在这,何蛮。”那个声音又说。
何蛮从石头上站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树林深处,那个曾经死去又活过来的女人就站在一颗松树下,连穿的衣服都跟那年她给自己的灵位上香时一模一样。
她对着何蛮柔柔一笑,转身就要消失在密林深处。
何蛮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她已经不是多年前只知道恐惧奔跑的小女孩,凶兽的力量被完全激发,医女的身影就在眼前,何蛮的双臂快速扭曲变形,手指上长出匕首一样尖利的指甲。
她大吼着扑过去,利爪直接刺穿了那道白色身影。一件白衣被何蛮刺穿后钉在树上,衣中的人却不见踪影。
“呵呵。”几颗松果从摇曳的枝丫上掉下来,医女就坐在何蛮头顶的树枝上,脸上的温柔浅笑一如当年,“何蛮,好久不见,你就这么急着杀我?”
何蛮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兽吼,白净的脸上生出一片青灰色的长毛。
岁离咯咯轻笑,脚在树枝下荡来荡去,“我从死人堆里捡到你时,你还是一个小娃娃呢,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你记不记得,你爱吃糖,小时候生病时没糖吃就闹,哭得让人整晚整晚都睡不着。我为了哄你,晚上去偷人家树上的桑葚,还被打折了一条胳膊,呵呵,你还记得吗,何蛮?”
何蛮的兽化在这一刻硬生生止住,咬着牙说:“从不敢忘。”
岁离捧着脸,笑嘻嘻的模样像个娇俏的少女,“我收养的那么多孩子里,从来都是你最孝顺,在逃荒路上,我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只知道围着我哭,烦死了,跟群苍蝇似的吵,只有你去给我抢了吃的,要不是戏还没演完,我真想给你拍手叫好呢!”
逃荒路上,医女快要饿死的时候,何蛮给她抢来了粮食,医女却说此类行径与野兽何异!宁死不食,就这么饿死了。
现在却说,她当时的真实想法是恨不得给她拍手叫好。
“为什么……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岁离拧眉想了半天,这个问题应该很难回答,她用医女的身份在世间行走多年,收养包括何蛮在内的十几名孤儿,无时无刻不在做戏伪装,就是为的在最后亲手杀死自己收养的孩子们吗?
那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生不如死?
岁离终于想出答案来了,她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答道:“因为我无聊啊。”
“无聊?”
“妖兽的寿命漫长,总得要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又刚好让我遇到你——一头天真稚嫩的小饕餮,我逼疯过无数人,还没逼疯过凶兽,当然要试上一试。”
何蛮的喉头似是被一团吸饱水的棉花堵塞着,让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无聊?因为要试上一试?
她苦苦追寻的,竟是这样荒谬的理由?
岁离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何蛮,惊喜道:“就是你现在这样,何蛮!看你现在狂怒狰狞的模样,凶兽永远都是凶兽,哪怕披上一层人皮,你也掩盖不了自己的本性,你是人间最龌龊恐怖的东西,小时候就知道偷窃抢劫,长大了正好杀人放火,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永远都改变不了自己——”
“岁离!!!”何蛮咆哮着,浑身燃起熊熊烈焰,迅速变化的兽体压垮了周边不少树木。
岁离轻巧的在倒塌的树木间跳跃着,还敢蹿到何蛮面前,继续道:“你生来如此,长大如此,以后将来——”
何蛮咆哮着,饕餮的巨口张开,石块翻滚、树木拔地而起,全部被她吞入口中。
岁离背后生出数条毛茸茸的猫尾,用猫尾攀附在树上,仍是说完了自己的话,“也会一直如此!”
说完岁离就头也不回的逃走,猫尾如同蜘蛛的蛛腿那样活动着,眨眼间就到了饕餮的攻击范围之外。
饕餮咆哮着追着岁离而去,狂怒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深渊般的巨口不停吞噬一切。
离去的黑云再一次涌来,迅速遮蔽头顶星光。
钟越迅速起身,对周围还在打坐调息的剑宗弟子道:“饕餮来了!准备剑阵!”
剑宗弟子们下午才跟饕餮斗过一场,现在还没修养过来,有几个剑都折了。但一看到饕餮卷土重来,纷纷强打精神列好剑阵。
钟越按着烈阳剑柄,手推剑鞘做好迎战准备。
“这饕餮又来?刀魔不是把她领回去了吗?现在过来,难道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一个剑宗弟子如此说道。
“或者她只是来转一圈,她这几天不是经常隔一会就来这么一回?也许吃饱了撑的来遛个弯?”另一名弟子打趣道。
“人家是饕餮,饕餮还会吃撑,你拿人家足以吞天噬地的肚量当摆设么?”
或许是饕餮这几天并无任何伤人举动,季寒白天又承诺过饕餮绝不滥杀无辜,这些剑宗弟子们看到饕餮过来,也不觉得紧张,只把这当做是饕餮一次例常遛弯。
只有钟越还是全身戒备,他凝目望向涌来的乌云,觉得这次有什么东西跟之前不太一样。
雷霆般的怒吼传来,那是饕餮的咆哮,云层中饕餮的身影完全显现,一张深渊巨口吸食着沿途的一切,连沙子都倒飞上天,被饕餮吸入口中。
“不好!”钟越感觉到了饕餮的异常,“饕餮狂怒,剑阵准备,绝不能让她进入融血城!”
周围弟子刚一应和,就见脚下黄沙突兀隆起,一个青色的长条物体冒出来,身上黄沙如同滚滚烟云落下,现出它的真容,身形似是一条十几丈长的巨蟒,腹下又生着五爪,钢铁似的鳞甲覆盖全身。
“蛟!”钟越脸白了白,完全想不通沙漠里怎么会出现一条如此巨大的蛟龙。
蛟龙出现,他们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的这头庞然大物上,头顶的饕餮飞快掠过,卷起飞沙连天。
蛟龙没有动,他们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饕餮从自己头上过去,飞向前方红光笼罩的融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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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魔火焚城
云层中雷电乱闪、传出的咆哮也一声大过一声。
自季寒认识何蛮以来,也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过。
总是不吭声的何蛮、木头似的何蛮,只要遇上一个岁离,就如冷水下了油锅。
季寒望着西北方涌来的层叠乌云,又看向火焰熊熊的融血城,提步便往西北方向去。
但一抬脚,顾鸿影又落到他面前,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呵呵地说:“茶还没有喝完,客人怎么着急要走?”
“你是要拦我?”季寒怒道,“凭你也配?”
顾鸿影不答,只是挡在季寒面前不让他走,两人又谁都奈何不了谁,只好继续在这王宫顶上纠缠下去。
云中饕餮正在逼近,城中的火势也在加大,也不知城里正在发生些什么。又因为梦貘的梦魇影响,季寒心头的火气愈重,黑色咒文如同活虫般蔓延而出。
咒文遍及全身之时,季寒便似变了个人般,连眼球上都是这些奇异的咒文在闪动。
扭曲的兽角刺破头皮疯长而出,连季寒的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变形,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人,而是一个人兽结合的怪物。
顾鸿影如踏平地般停滞在半空,双手又笼进袖子里,打量着前方的季寒道:“有趣,是浮屠刀的畜牲相么,畜牲相如此,不知道恶鬼相又是什么样子。”
。。。。。。
“呵呵!”从傀儡里钻出的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嘴里发着古怪的笑声,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更像一对僵硬的蛇眼,里面流淌着渗人的恶毒。
他抓着小鱼的剑,慢慢从稻草中走出来。
底下的梁明玕和韩双被这东西吓了一跳,而那些看到他的灭魔国卫兵和百姓们情绪明显更加复杂。
原本在追杀梁明玕和韩双的卫兵们全都放下腰刀,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花车车头。
“炎魔!”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喊声此起彼伏,惊惶和恐惧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所有的尖叫、惨叫汇聚起来,宣告多年前已经被埋葬的噩梦再次重临。
“我……”炎魔动着已经变软的舌苔,吐出一个嘶哑至极的字来,他一手举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黑色的袍袖在风中如同一面不祥的旗帜猎猎飞扬。
“我!”炎魔狂笑着,双肩也在剧烈的抖动,“我乃炎魔,余灰不死,今又复燃!汝等还不快跪拜相迎!”
哐当一声,一人的刀落到地面上,丢下刀后,他像是失了魂般双膝一软,对面前的炎魔伏地跪倒。
哐当、哐当,又有好几把刀落下。
“既已死去,阴魂何必重返人间!”小鱼喝了一声,抽出长剑,用足了力气当头砍下。
炎魔身上自动燃起妖异的蓝色火苗,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后面的稻草傀儡也自动燃起。
但火焰愈盛,催雪剑的剑身就愈加晶莹,在火光中仿佛冰块般透明,剑上银光流转,细碎的雪花飘下,竟有克制住炎魔火焰的势态。
催雪剑当头斩落,狠狠劈进了炎魔的肩颈,但这鬼东西骨肉凝滞,剑落下去犹如在砍一个湿湿的木头桩子。
剑刃横在他肩膀上,好不容易下去一分,炎魔血里便窜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这些小虫汇聚涌来,又重新填补上了这个缺口。
炎魔发出一串尖锐阴森的笑声,眼珠子还在咕噜乱转,显得得意极了。
他抓着小鱼的肩膀,一手又托住他的手肘,直接把他连人带剑扔进了后方的花车上。
车上的乐师、伎人们在炎魔从稻草里出来的时候就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小鱼砸进凌乱的车里,从傀儡上燃起的火焰还在一路往车上蔓延。
“师尊!”韩双见他师尊受伤,情急之下直接从马上跃起,持剑杀向炎魔。
炎魔是凝神境的修为,比韩双高两个大境界,魔修的术法又向来阴诡难测,韩双在他手下只过了几招便招架不住,只能一退再退。
炎魔步步紧逼,确不急着下杀手,而是不急不慢地问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我乃华阳门门下弟子,炎魔!现在不是七十年前,仙门百家绝不容你如此作孽,现在收手,我们还能留你一具全尸在!”
“留我一具全尸?”炎魔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主动停下攻击,只在原地哈哈大笑,“八十四年前我被那群小儿连砍三千四百五十二刀,连皮带骨悉数化为一滩血肉泥泞,我还怕留不留全尸?”
韩双喘着气,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全是水泡,剑柄也烫得如同火里刚捞出来的烙铁。
他落到已经被火焰包围的花车上,竭力想在火焰中找到落到车里的小鱼。
炎魔停在车头,踏着车头用来绑缚傀儡的木杆,仍在疯魔似地高声诅咒,“举国皆叛我!举国皆叛我!我重临这世间一日,就为屠尽这满城不忠不义之辈!倾覆这不仁不信之国!”
他在熊熊火焰包围下扭过头,血红的双眼瞪视着下方已经呆愣的灭魔国百姓,高举双手道:“世间最神圣纯净的火,请你燃尽世间一切的污秽!我要报复这群背弃我的贱民,我要赐他们死亡,我要赐他们——魔火焚城!”
融血城中所有的火焰都在啸叫,像是在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