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越怒喝道:“长明!”
青蛟俯冲下来的动作顿了一下,脸盆大的两颗眼珠子还在盯着底下的人。
而被他盯着的剑宗弟子已经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长明!”钟越怒道,“还不快滚过来!”
青蛟掂量了一会,口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但钟越已经在拔他的烈阳剑了,长明觉得自己大业未成,还是不能惹钟越生气。
他悻悻地转过头,乖乖滚到了钟越身侧。
中午,钟越在厅中与剑宗的诸位长老议事。
以往长明都是不掺和这些场合的,钟越议事,他就化作小蛇躲在钟越袖子里睡觉。
只是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竟在钟越袖子里支棱着一个脑袋,也在一本正经地听着他们的议事。
其实今日剑宗议事也没有什么新花样,无非还是那些宗门弟子考核、哪里又有妖魔作祟、宗门的各项开支保障、规划一下未来的发展前途、以及与其他宗门的恩怨纠葛……
今日又有一项,还是跟剑宗的夙敌——也就是跟华阳门有关。
一脸大胡子的剑宗长老实在不忿,道:“那华阳门实在是欺人太甚,越州数百年来都是在我剑宗范围内,他们门下弟子降魔,竟然降到了越州,还为一个魔修打伤了我们门下弟子!哼!这口气你们咽得下,我燕某人可绝对咽不下!”
其他人顿时一阵附和,剑宗苦华阳门压迫已久,被人家登门踏破的通天梯到现在都没有修,一说起华阳门,个个都是义愤填膺。
这也是剑宗议事的惯常项目了,底下的人吵得热火朝天,钟越还能端起一杯茶来润润嗓子,一脸平静淡然,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般争吵。
等长老们吵得没力气了,钟越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先查清楚事情原委,再去追究华阳门的责任也不迟。
大部分的长老都坐下了,但还是有五位长老在堂中站着。
钟越年纪轻资历浅,能当上这剑宗的宗主,既是由于前任宗主的力荐,也有剑宗中人才凋零、无人可用的缘故。
总之,他这个宗主当的,一直有几个人不太服气。
那名燕姓长老就冷笑着道:“宗主与华阳门交好,当日就曾在刑惩台上在那魔头面前为饕餮讲话,今日贵为一宗之主,也要让你那一点私心作祟不成?”
钟越只是微微一笑,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钟某人就算是有私心,也是一心为了我剑宗着想。立派宗师无名道人曾说过,剑有长短,人有善恶,剑若想要无坚不摧,人便要能分辨是非曲直。我不过是秉承立派宗师理念,还望燕长老多加理解。”
燕长老还是愤愤不平的离去。
待议事堂的人都走空了,长明才从钟越袖子里爬出来,道:“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吞了这几个家伙。”
钟越只是摇摇头,“你吞了他们,也还会有旁人。”
“他们不服你。”
钟越靠在椅背上,一脸疲倦,并拢两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道:“服气又如何,不服气又如何,反正现在是我在当这个宗主,他们不服气也得忍着。”
墨绿色的小蛇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思考了一番才道:“若你能灭了华阳门,他们是不是就会服你了?”
“我能灭了华阳门?”钟越都要被长明这句话气笑了,“先不说华阳门为世间安稳付出多少,单是一个剑尊就能让天下人再不敢对华阳门有丝毫不敬。”
长明未再搭话,而是一脸若有所思——真是奇怪,钟越也能从这张蛇脸上看出他正在思考。
不过钟越也不担心他会去找华阳门的麻烦,若真去了……顶多是被剑尊打回来。
于是这天深夜,钟越已经就寝,又被离去半宿的长明从睡梦中吵醒。
被长明闹得头痛不已的钟越被拉拽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月朗风清,皎洁的月光下一座山峰静静悬浮在钟越屋前。
山峰上还有一处屋宇,韩双站在走廊上,对着下方的钟越露出苦笑。
钟越:……
他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钟越唰地关上窗户,抓着长明问道:“你怎么把华阳门的门主弄来了?”
长明还在为自己的举动沾沾自喜,“现在连华阳门的门主都在你掌控之中,我看谁还会不服你。”
钟越真心觉得这蛟在无妄海待的时间太长,才会连脑子都泡坏了。
“……你将华阳门门主偷出来……剑尊没有发觉么?”
“我偷偷去的,他应该没有发觉……”长明也有些不确定,又加一句,“或许他忙着吃饭,没空来理。”
钟越:……
长明还在一脸深情款款地道:“钟越,我送你这份大礼,你可开心?”
钟越一脸苦笑,“呵呵,呵呵呵。”
长明继续深情款款,捧着钟越的手,继续学着话本里的腔调道:“你若是开心,那……你挽袖子干嘛?放下!把剑给我放下!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对你处处忍受就说明我是好欺负的……嗷!别打脸,说了一百次了让你别打脸!”
最后从房中传来的是长明的一声怒吼——“谢衍!你这个骗子!”
正在山上数星星的韩双立即瞪大双眼,对着下方喊道:“长明!你这孽畜,不许污蔑我师尊!”
收拾完长明,钟越才出来跟无辜受此牵连的韩双赔礼道歉,韩双性子一向宽厚,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钟越坚持要长明为此赔罪,还要罚他去华阳门做一个月的杂役长长记性。
韩双连忙推辞,说他们华阳门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还是让长明安稳待在剑宗就好。
来回拉扯了几番后,钟越迫不得已说了实话,说长明最近已经安稳了许多,只是昨日他与幽玄剑尊见过一面后,就又有了入魔倾向。
他最近忙于宗门事务,实在没有时间应付长明的折腾,还是请剑尊多多费心。
表面上说的无可奈何,只能劳烦他们华阳门,实际意思就是剑尊闯的祸就该自己收拾。
韩双被堵得没话说,只好应承下来带长明回华阳门。
而在一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入魔的长明:……??
韩双这一晚上先是被连人带山头的搬到剑宗,又跟剑宗宗主钟越来了一场对话切磋,等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回到华阳门时,已经是哈欠连天。
长明一直蹲在屋顶上嘀嘀咕咕,无非是来回反复地骂着谢衍和钟越。
一个是面善心黑、当年宛水河畔的天雷果然没有劈错这该天打雷劈的家伙。一个是榆木脑袋、让他这好不容易掏出来的真心错付沟渠。
钟越嘴上说是让长明来华阳门做杂役,但韩双可没嫌自己活得太长,当真把这尊大佛当杂役使唤。
他干干脆脆把长明往自家师尊的山头上一丢,就万事不管的回去睡觉是也。
长明落到谢衍的居所外,当即气势汹汹地挽起了袖子,从识海中唤出了武器,大步走到谢衍屋前,道:“谢衍!你要不是缩头乌龟,就赶快出来与我一战!”
屋里没有动静,只有一盏烛火隐约亮起。
长明等不到谢衍出来,继续骂道:“谢衍!枉我待你一片赤诚,你这狗人类还是满嘴欺诈之言,什么凡间的集大成者,什么爱他就要讨其欢心,我——”
那声“呸”字还没有出口,长明的骂声就被一阵婴孩的嚎哭打断。
婴孩的哭声极其尖锐,而且不止一个,屋中的烛火接连亮起,蹬蹬蹬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从屋子里出来的并不是谢衍,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衣襟带风地走出来,眼下还带着两团硕大的乌青。
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肉团子挂在少年腿上嗷嗷直哭,还有一个人类幼崽模样的肉团子正从里屋爬出来,挂着两条鼻涕边爬边喊,额上还长着一对晶莹剔透的鹿角。
少年双手抱怀,眼尾一抬,望向长明的目光已经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长明在少年的目光下也不由哆嗦了一下,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蛟,从不惧怕任何人,但只是一看到这少年,他便本能的生出恐惧。
就像是一座山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要压弯他的脊背和膝盖,迫使他在这个少年面前臣服。
少年年岁虽小,但长明一眼就认出他是谢衍找了十几年的刀魔。以往他跟刀魔也打过不少架,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难道刀魔消失十几载,是找了个地方修炼去了?
长明艰难地跟自己的本能对抗着,继续叫嚣道:“季寒,你让谢衍出来,我是要找他,不是你!”
挂在少年腿上的肉团子哭得愈发厉害,长着一对鹿角的肉团子也爬到了少年腿边,将他当做一座山峰往上攀爬,一柄匕首大的小剑也从屋子里飞出来,停在了一边看热闹。
少年冷笑了一声,虽然身上挂着两个肉团子,也丝毫不损他睥睨一切活物的劲儿。“放肆!”
那座压在长明身上的山顿时重了数十倍,他脑中嗡嗡一片,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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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番外3
晚上谢衍带着大包小包的糖果糕点回来时,就看到了被倒吊在屋檐下像个腊肉肠似的长明。
长明跟着绳子不停转圈,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表情已经完全呆滞。
小龙虽然是天生真龙,但跟修炼了上千年的长明相比,修为仍有不小的差距。只是龙对蛟有天然的克制在,长明在极度惊愕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就被少年模样的季寒制住挂在了屋檐下。
谢衍道了一声“罪过罪过”,连忙过去将长明放下。
长明被解下来后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而是一脸木然地坐在檐下,嘴还保持着张大的状态。
谢衍不由怀疑他是被季寒打散了魂魄,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你说你,闲来无事多看点书认点字不行,非得去找他的麻烦?现在好,傻了吧。”
“谢衍……”长明两眼发直,喃喃道,“现在我拜你为师还有没有机会?”
“……啊?”
长明突然紧抱住谢衍的大腿,“我也要化龙!你能让他一个凡人化龙,肯定也能让我褪去妖身!谢衍——不,师父!你教我,我以后就是你座下神兽,任凭驱使!”
长明双目灼灼,恨不得要在谢衍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化龙的机会在眼前,这嚣张跋扈的大妖也是半点脸皮都不顾。
他从泥沼中的一条小蛇开始修炼,靠着吸收万物灵气,百年化蟒、千年化蛟,原本要万年才能化龙。但是长明也意外获得过一场化龙的机遇,长出了龙角,但龙角又被后来的谢衍斩断。
长明想到此事,更加理直气壮,“你毁了我化龙的机缘,正好赔我!”
谢衍现在正是志得意满,被长明这样胡搅蛮缠,也能心平气和道:“我怎么赔?你以为化龙是大街上的牛粪?我随随便便就能拾一团来给你?”
“刀魔都能从人变龙?我怎么就不行?”
谢衍用一种更加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龙啊!正儿八经从龙蛋里钻出来的小龙,那龙角天生就长在头上,比你当初用邪门歪道修炼出来的可好看多了。”
谢衍鼻孔朝天地感叹,“也不知我是哪修来的福分,能得真龙青睐。”
“你——”长明立即开始捋袖子,打算跟眼前这欠揍的家伙再打一顿。
门内却传来一声暴喝——“谢衍!你还不进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只幼崽快要翻天的吵闹声。
“来了来了!”谢衍朝门内喊了一声,掂了掂手里大包小包的糖果糕点,故作愁眉苦脸的说,“就离了这一小会儿,就等不了了。”
长明当了数千年的妖,才当了几年的人,脑子还转不了太多的弯弯绕绕,只莫名觉得谢衍的神态比刚才说他龙角丑的样子更可恨。
“对了,你和钟宗主的事进展如何了?”谢衍笑眯眯的,补上最后一刀。
长明不捋袖子了,他直接召出了自己的魂幡和寒刀。
谢衍抱着一堆采买来的事物,也不腾出手来应对,而是站在那傻呆呆的问:“说着说着,怎么就动起手来了?长明兄,你怎么都显出妖身了?你闹这么大动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倒是好说话,只是拙荆——”
门内飞出一道乌光,是一条不到丈许长的小龙。
小龙须发怒张,对着屋宇般庞大的青蛟发出咆哮。
两者身形相差巨大,小龙在青蛟面前只有它的胡须长,但在小龙稚嫩的咆哮下,青蛟竟恐惧到瑟瑟发抖,连武器都丢在一旁,直接抱头鼠窜而去。
小龙还想再追,直接被谢衍拽着尾巴揽入怀里。
谢衍一边安抚,一边趁机对小龙墨玉似的龙鳞和珊瑚似的龙角上下揉捏,“行了行了,真龙殿下大人有大量,饶这家伙一命,不然真惹急了钟宗主,他们剑宗又要跟我们结仇了。”
小龙“呀咿”一声,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谢衍衣袖上。
谢衍抱着小龙,提着糕点,欢欢喜喜回了家。
这个夜晚,有人举案齐眉打情骂俏如胶似漆,有人……有蛟孤灯冷雨形单影只彻夜难眠。
长明被小龙震落山头后,自觉没脸回剑宗见钟越,在山下发了一晚上的呆后,就灰溜溜回了自己以前待的山头。
钟越继任宗主之位不久,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忙,也没空来找他,任由他一条孤苦伶仃的蛟在外面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