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楠素来认夸,但杜海威夸人的方式,一向是把人架到高的有点心虚的程度。想想自己以前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确实有点不那么地道,他干咳一声说:“没那么夸张,但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必须谨慎对待。”
“你真是太敬业了。”
“……”
罗家楠被夸得脑瓜子嗡嗡的,赶紧客套了一声挂断电话,又不禁纳闷:要说祈铭天天跟杜海威混着,怎么就学不来人家百分之一的情商呢?动不动冲我甩脸子,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下楼看客厅里就剩管家一个人,罗家楠诧异道:“祈铭呢?”
管家如实告知:“祈先生刚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安局打来的,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了,让我转告您一声。”
一听“车钥匙”仨字,罗家楠这脑袋轰的就炸了,穿着拖鞋冲出门外。到门口一看,提着的心瞬间归位——车还在,祈铭也在,正低头贴着仪表盘到处踅摸。
甭问,这是又找不着手刹在哪放了。
横竖是别扭不过十二小时,罗家楠上前敲敲车窗,等祈铭扳着个表情降下车窗后冲人家嬉皮笑脸的:“去副驾上等着,我回屋换个衣服,开车送你过去。”
祈铭一脸不甘心的:“……你告诉我这车手刹在哪就行。”
“那不行,告诉你你就跑了,我可得把媳妇儿看住了。”
“罗家楠!”
“听话,来,先熄火,把车钥匙给我。”
说实话罗家楠也搞不明白,挡把底下明晃晃那么大一个“P”,祈铭怎么就能看不见,只知道在仪表盘上找电子手刹的按键。大概还是车摸的太少,他们家那车的电子手刹按钮在方向盘左侧,于是给祈铭造成了一种错误的印象——电子手刹按键应该就在方向盘附近。然而对开车这件事的执着与能力的不对等,显然不该出现在祈铭这种聪明人身上,果然是没用的信息不占脑细胞,这么点儿弯儿都拐不过来。
不情不愿的熄火交钥匙,祈铭自驾驶座挪到副驾,勒上安全带,默默等着罗家楠过来开车。现在得求着罗家楠,该甩的脸色没法甩了,他多少有点不服气。
随意一瞥,他猛地拧过头,瞪着挡把下方硕大的“P”字按钮,重重运了口气——靠!原来在这儿啊!刚找半天都没找见。
为了治治祈铭的倔强,罗家楠足足拖了有二十分钟才出来,反正车钥匙在手不怕媳妇儿跑了。上车撞上车门,他刚打着火儿,突然感觉车身忽悠往下坠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手刹被松开了,转脸冲祈铭笑笑:“呦呵,自己找着在哪啦?”
祈铭没好气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傻。”
“您能傻么?您仨博士学位,您要傻,我不得成智障啦?”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
“好,那咱说点正经。”罗家楠打轮退出车位,端正态度,将昨夜牺牲色相的调查所得告知:“你待会见着那姓阎的,你告诉他,死者背后有个金主出资供她参赛,查查这金主,八成就能找着她被杀的原因了。”
祈铭闻言视线一凝,权衡片刻说:“家楠,这可能不是凶杀案,刚阎队给我打电话,说毒理结果出来了,没有一种标记物能对上。”
“??????”
罗家楠顿时有点懵,不是凶杀?那人是怎么死的?
“尸检没发现异常?”
祈铭摇摇头:“内窒息指征明确,但她那么年轻,猝死可能性极低,所以才怀疑是中毒。”
“是不是毒理做的范围太小了,再扩大点?”
“能做的大类基本上都做了,昨天阎队吃完饭,回去带理化分析组加了一宿的班,他们的效率极其惊人。”说着祈铭又补了一句,“他的专业度和杜老师不相上下。”
罗家楠忍住白眼——又提杜海威,我刚对他印象好点。
“那他现在叫你过去是干嘛?”
“再讨论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你现在有想法么?”
“……”
祈铭没说话,而是侧过头,静望车窗外快速后退的绿植。通常来说,这种反应代表他是有想法的,罗家楠知道,只是没有经过求证,不好下定论。
把祈铭送到局里,罗家楠照例不能沾案子,不过他还是向阎穆霆进行了调查说明,也明确的告知对方信息来源是米娅。阎穆霆对他的效率表示赞赏,说他们的人还没查到丛汐颜背后有个金主,仅查到了那个和她起过争执并推了她一把的女孩,正准备进行传唤。而罗家楠给的信息让他多想到了一层:如果有金主的话,那么会不会这个金主也资助了其他女孩?两个被资助的女孩和金主之间有没有金钱以外的关系?有的话,会不会争风吃醋?进而到了必须你死我活的地步?
然而一切猜测的基础都建立在案件是凶杀之上,现在毒理检测没有结果,死因成谜,立案都立不了。
看完技术员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检测报告,祈铭要求道:“再做一次LC-MS分析,找氯/化/琥/珀/胆/碱。”
氯/化/琥/珀/胆/碱临床上作为麻醉诱导剂有近六十年的使用历史,其有效成分琥/珀/胆/碱可从马钱科的南美箭毒树中提取。近些年常被不法分子用于偷猎、偷狗,被老百姓俗称为“杀狗针”。该药物毒性巨大,起效极其迅速,与植物园里那株“见血封喉”的致死速度不相上下,尸检时极易与心源性猝死混淆,已有多起利用其杀人的报道。
实习生小朱忙说:“祈老师,验过了,但没有检测到氯/化/琥/珀/胆/碱。”
“我知道,我看见了。”祈铭眼神一凛,吓得小朱头皮一紧,“你们在检测的过程中,仅使用了氯/化/琥/珀/胆/碱作为标记物,而氯/化/琥/珀/胆/碱进入人体后会被丁酰胆碱酯酶迅速水解,其代谢速度以秒计算,且致死量极低,零点零五毫克即可置人于死地,所以你们应该对其代谢产物——氯化琥珀单胆碱进行同步检测。”
“零点零五毫克?”小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记得氯/化/琥/珀/胆/碱的致死量是十毫克。”
祈铭拿出手机点了点,放到桌上,用手一指屏幕:“你看完这篇论文再来和我说话。”
“……”
小朱哪还敢言声,苦着脸捧着手机上一边恶补论文去了。
一旁的阎穆霆但笑不语,虽是一脸疲惫,目光却是炯然。祈铭侧头看着他,直白道:“以你的经验,这种问题一眼就看出来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叫过来?”
“你来他们才有精神做事,我说话不管用。”阎穆霆随意的勾了下嘴角,转身挪动鼠标,调出一组CT图,“另外我还想给你看看这个。”
弓身靠近电脑屏幕,祈铭滑动鼠标一张张的看,看着看着,犀利的视线忽而变得柔软:“你给她做CT了。”
“嗯,你昨天说,不该为了求证一个与案件无关的想法就让死者多挨一刀,所幸我们有CT机,昨晚加班的时候,我给她做了个脊椎断层扫描。”阎穆霆抬手一指,“看,这里,脊髓神经胶质瘤,已经压迫到椎管内神经了,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如果她还活着,确实该接受治疗了。”
满意的顺出口气,祈铭直起身,感激道:“谢谢,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为了证实我的推测而去做这件事。”
“在探寻真理的路上,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但求证一个答案并不是什么难事,动下脑子去做就是了。”
阎穆霆说着感觉周围有好几道视线盯在身上,环顾一圈,温和的表情迅速严肃起来:“等什么呢?看西洋景啊?没听见刚才祈老师说什么么?做LC-MS分析,标记物加上氯化琥珀单胆碱,干活!”
“阎王”变脸,一干人等迅速收起头顶上的虚拟八卦天线,老老实实各司其职。阎穆霆施压完毕,又挂起温和像,问:“祈老师,你今天准备去哪玩?”
“计划是去海洋馆。”
“罗副队在车上等你?”
“是。”
“那就不耽误你们了,赶紧去吧,十一点有海豚表演,希望你能赶得上。”
“嗯,出结果通知我一声。”
“一定。”
将祈铭送出办公楼,阎穆霆离着老远和车里的罗家楠招招手便转身回去工作了。罗家楠见祈铭上车后始终保持嘴角上扬,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好奇道:“怎么了你?遇见啥好事了?”
祈铭眉眼微弯:“阎队给死者做了CT,既没伤害到遗体,又确认了我之前的诊断。”
嚯!罗家楠本来不想酸的,结果一听这话,一个月之前吃过的醋都恨不能从耳朵里喷出来——
这马屁拍的,正拍我们祈老师心尖儿上呐!
TBC
作者有话说:
一边破案一边旅游,唔……够累的,楠哥动不动还得喝缸醋……
明天又周三啦,休息一天,周四海洋馆见~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49章
活了三十多年, 罗家楠从来没进过有海底隧道的海洋馆。他们那倒是有个海洋馆,可跟这的比起来,差不多是街心花园和自然保护区的区别。
一进大门, 迎接游客的是一池子方头方脑的鱼,看着跟他们那边入海口偶尔能钓到的河鲀差不多, 呆萌呆萌的。再一看介绍,是刺鲀,河鲀的近亲。想起一起合作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和河鲀毒素有关,罗家楠强烈要求祈铭给自己和河鲀的亲戚们拍张照。
拍完照, 祈铭看罗家楠用矿泉水瓶子暗搓搓戳着水里的刺鲀,诧异道:“你干嘛呢?”
“这玩意生气就鼓起来了,你看你看,鼓了鼓了!”罗家楠兴奋的炫耀着自己的“战绩”。
眼瞧着一只气鼓鼓的刺鲀飘上水面,祈铭简直有心一巴掌给罗家楠摁池子里去。本以为非节假日来海洋馆, 熊孩子能少点,结果呢, 自己就特么带了一只!
气鼓了刺鲀,罗家楠的注意力又被小桥流水景观之下的一池锦鲤吸引。目光随着色彩斑斓、丰腴艳丽的锦鲤们游走了一阵, 他忽然问祈铭:“祈老师,你说这鱼好吃么?”
祈铭“含笑”作答:“你没吃过鲤鱼啊?锦鲤就是鲤科鲤属的彩色鲤鱼。”
罗家楠无所谓的耸了下肩:“嗨, 我不就想着这几万块一条的, 怎么着也得比菜市场几块钱一斤的好吃吧?”
“菜市场哪还有几块钱一斤的鲤鱼?最便宜的也要十几块钱一斤, 罗家楠, 你真是不持家不知柴米贵。”
这话听得罗家楠直想翻白眼——是,我不知柴米贵, 您买条裤子够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鲤鱼的了。
提起吃鱼他又想起一件事, 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状祈铭问:“你又怎么了?笑的跟神经病一样。”
罗家楠笑弓了腰, 抬胳膊搭住祈铭的肩膀:“不是,我突然想起那次去云水涧出现场,捞一淹死在许愿池里的浮尸,那池子里不养了好多黑鱼么,一条条肥的哦,我看高仁站池子边上盯着那些鱼,哈喇子都快出来了。”
“你刚盯着锦鲤的时候不也想着怎么吃么?”祈铭觉着他纯粹是五十步笑百步,忍不住无奈叹气。
听祈铭叹上气了,罗家楠敛起笑意立正身形:“咋了,出来玩还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走吧。”
以多年的相处经验来看,祈铭觉着和罗家楠掰扯一件事好笑不好笑大概率是鸡同鸭讲,俩人的笑点基本不重合。就像小鱼干那个事儿,明明很好笑对不对?阎穆霆都笑到扶墙了。可当初罗家楠听完,表情肌却丝毫没有位移,一脸麻木的问他“有什么可乐的”,说多了还吐槽“你们高智商人群笑点清奇”。
怎么着?高智商还得赖父母给生错了?
比起植物园里那些或孤傲耸立或独自美丽的植物,罗家楠对能和自己产生互动的动物更感兴趣,路过一池子就得敲敲玻璃,吸引池子里的鱼聚拢过来。祈铭看旁边有个带孩子的熊家长,岁数和罗家楠差不多,也蹲在鱼缸前头敲,还带节奏的。
一旁看起来只有幼儿园园龄的孩子鼓着小脸喊:“爸爸!别逗鱼啦!去看海豚表演!”
当爹的毫不在意:“海豚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多好玩。”
“你——我要告诉妈妈去!”
“嘿,你妈上班呢,出来你就得听我的,不然以后我不带你出来了。”
“你以大欺小!”
“门票钱我掏的,有本事你出钱,我就听你的。”
“你是我爸爸么?”
“不信?走,做亲子鉴定去!”
目送父子俩吵着走远,祈铭皱眉而笑,忽听罗家楠凑过来问:“想什么呢祈老师,笑的跟神经病似的。”
祈铭斜楞了他一眼:“想你要是有孩子,是不是也是个熊爹。”
“通往真理的道路唯有实践,”罗家楠抬手往前方的通道一比,“祈老师,要不咱生一个,你也体验一把——哎呦!”肚子上挨了一记,罗家楠吃痛弓身,余光瞄见另一个缸里的奇景,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诶诶,祈老师祈老师,你看这鱼诶,倒着游,是不是要死了?”
转头看去,祈铭略感窒息:“那是印鱼,就长那个样子,你小时候不看Discovery么?”
“诶,我小时候看的是人与自然。”罗家楠蹲在缸玻璃前,双手举过头顶,模仿猩猩的举止,“印象最深的是银背大猩猩,可惜国内的动物园没有。”
“要有的话可以把你俩关一块,异父异母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