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他们的司机姓滕,单名一个曦字, 是阎穆霆的徒弟。容貌周正,一米八五的个头, 体格结实,时年二十六岁, 性格开朗外向,自嘲说被名字害惨了, 上学考试时同学都写完三道题了, 他名字还没写完。
听罗家楠问及阎穆霆的个人背景信息, 滕曦的语气很是敬仰:“我师父干了快二十年警察了, 破过许多大案,奖状锦旗多的我们办公室都挂不下, 而且他是技术侦察两面手, 在我们这边, 像他这样的全才屈指可数,能跟着他简直用完了我这辈子的运气。”
“诶,小滕,不能说这种话啊,以后遇到的危险还多呢,运气是使不完的。”
罗家楠当即纠正他的说法。运气这玩意可不敢说用完了,尤其是对经常跑外勤的刑侦干警而言,生死一瞬之际往往靠的就是运气。另说像阎穆霆这样从法医干到刑侦部门主管的,别说在这边屈指可数,在哪都少。
所以这个人首先是有技术,其次是善于钻营,且必定有胆有识。
“啊,对对对,用不完,用不完。”滕曦在后视镜里冲后座上的罗家楠笑笑,“罗队,你们是来开会还是旅游?”
“纯旅游,我好几年没歇过假了,这不刚结一案子,陪我们祈老师出来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看着滕曦年轻充满朝气的笑容,罗家楠恍惚回到当年刚认识祈铭的时候,也是和滕曦一样的岁数。虽然现在他也不老,可回首这七年的时光,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声时间过的真快。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刚结束卧底工作没多久,自由惯了,回归公安局这样纪律严明的地方,着实别扭了好一阵子。
那段时间他恨不能天天被督察找谈话,多次因被投诉暴力执法而险些停职。每每都是陈飞去找上面说情,说他刚从贼窝子里回来,思维模式一时半会转变不过来,行事难免冲动,该看在他立了大功的份上,多给他留适应的时间。当初发他去给祈铭做碎催也是陈飞有意为之,意在让他借着伺候顾问的机会磨磨性子,省得一天到晚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操行。
然而世事难料,这一磨,给他直接“咔嚓”磨折了。
感觉胳膊被祈铭轻轻撞了一下,罗家楠转过头,看向对方的手机屏幕——是有关阎穆霆的事迹介绍。上面说他二十三岁临床专业毕业后加入刑侦技术队伍,工作之余不忘提升自己,在职期间继续攻读了硕士及博士学位,三十六岁竞岗上任重案一把手,并在接下来的六年里,带领部门荣获多次嘉奖、集体二三等功及个人二等功。
看完介绍,罗家楠不得不感慨一句是个牛人。他一向佩服办案之余还能有精力提升学历的人,光应付单位的各种职级、专业考试就够他受的了,睡眠时间常常被压缩到极致,办公桌文件栏里那本《刑法》经常被他拿来当枕头使。
文章最后配了张阎穆霆的照片,罗家楠看着有点像赵平生年轻时的感觉,不是长相,而是气质——英朗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丝书卷气,眼神锐利笑容却是温和。从直观感受上来说,他觉着阎穆霆应该是林冬和杜海威的混合体,睿智、严谨、会做人,但,该心狠手辣的时候绝不手软,毕竟能混到重案一把手位置上的不会是软柿子。
车开了一个小时,一路上滕曦的嘴就没停过,给罗家楠这号话唠都聊的没的可聊了,只能“嗯”“哈”“是么”的应付。祈铭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按规定当着罗家楠的面不能和滕曦聊案子,他干脆一言不发,在后座上刷论文。
车开进公安局停车场,下了车,滕曦小声问罗家楠:“罗队,祈老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我跟他说话也不理我。”
罗家楠皱眉笑笑:“没,他就这么一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要么不说话,说话就是吵架。”
滕曦脸上挂起一副恍然的样子:“我师父说祈老师是天才,看来天才的性格都挺古怪哈。”
“还好,混熟了也和正常人一样。”
说完罗家楠感觉有什么不对——正常人?我们祈老师不是正常人么?
显然阎穆霆对于祈铭的到来满怀期待,却又不显得过分殷切,掐着点儿出现,于他们步入办公楼大门时迎面而来。阎穆霆上前和他们分别握手,进行自我介绍,随后命令滕曦带罗家楠去办公室休息喝茶。
“尸体已经运过来了?现在可以进行尸检么?”祈铭不善客套,又念及让罗家楠一个人跟办公室里等着肯定坐不住,提出要求以利尽早完工。
阎穆霆点点头:“可以,我都让人准备好了,不过……你不先休息一下喘口气?”
“不需要,我路上已经休息够了。”
“祈老师果然够敬业,”阎穆霆眼中盈满赞赏,随后撤身一抬手,“这边走,我们局的解剖室在刑事技术中心,那栋楼是专为技术部门加盖的,今年年初刚刚投入使用,你的到来可以说是给它开光了。”
这话听的罗家楠心里直翻白眼。真应了他的判断,这人就是杜海威和林冬的混合体——外形像杜海威,言谈举止像林冬。搞技术的,因工作性质很少有像杜海威那样能坚持锻炼注意饮食保持低体脂率,阎穆霆被制服包裹的笔挺身材一看就是常年坚持锻炼的结果。而干刑侦的,面上多多少少都带点匪气,尤其是干了五年以上的,鲜少有一眼看着像个好人的,林冬算是例外,眼中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刻下的锋芒与锐利大多被镜片遮掩,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低调谦和,且不失领导风范。
他估计陈飞手底下要有阎穆霆这么一号,怎么也轮不着自己当副队长。
离开之前,祈铭难得能想起照顾一下罗家楠的情绪,叮嘱他说:“你要是累了或者觉着无聊,可以先回酒店休息,我这边完事再和你联系。”
罗家楠摆摆手:“不用,我正好有一大学同学在这工作,不行我上他那泡着去。”
阎穆霆问:“哪个部门?”
罗家楠迟疑了一下:“……警犬队……”
“警犬队和我们不在一个院里,你要过去的话,我让滕曦开车送你过去。”说着,阎穆霆转向滕曦,“你今天就跟着罗副队,他去哪,你去哪,有任何要求,尽量满足,你办不到的,给我打电话。”
滕曦立正拔直身姿:“是!师父。”
本来罗家楠想客气一声“不用麻烦,当没我这人就行”,可阎穆霆并没给他留再说话的机会,转身带祈铭往技术中心而去。眼瞧着阎穆霆走着走着抬手搭于祈铭的后背,罗家楠心头忽悠梗了一下,又赶紧洗脑自己“没事儿别特么往那方面想,人家这地方的风水未必跟我们局似的”。
旁边滕曦见他面色有异,谨慎的问:“罗队,您还好吧?是不是热着了?来办公室吹会空调喝杯水吧。”
罗家楠当然不是热着了,纯粹是见不得别的男人碰祈铭。洗脑自己又洗不彻底,跟滕曦进重案办公室,坐了一会到底没忍住,问:“你们阎队,成家了么?”
“没,听说局里大姐给介绍过好多对象,一个都没成。”滕曦坦诚相告,“不过他收养了他姐姐姐夫的孩子,大概是那些姑娘不想进门就当后妈吧。”
接过滕曦递来的水杯,罗家楠好奇道:“那他姐姐和姐夫呢?”
“去世了,车祸,留了个外甥,他就收养了。”说着,滕曦左右看看,弓身靠近罗家楠耳侧,压低声音:“那小子可混了,在学校总是惹是生非,打架也打的厉害,害我师父三天两头被班主任传唤。”
“……”
罗家楠膝盖一疼,心说——艹,这特么不是当年的我么?
TBC
作者有话说:
EMMMMMMMMM,楠哥有的心塞了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44章
曾经祈铭认为, 比起那些在殡仪馆验尸的法医们,自己在市局能独占地下二层一整层已然算得上豪华办公配置,但和阎穆霆他们这边的独栋技术楼相比, 显然不是一个等级。不过他们那边寸土寸金的,据说后勤申请在市局大院附近盖一宿舍楼, 八年了都没批下地来,人家这边地广人稀,弄块地盖栋楼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整栋楼地面五层,地下一层, 进去之后阎穆霆逐一向他介绍:“一层是办公区、会议室和陈列室,二层是物证检验和理化分析室,三层是DNA鉴定中心,四层是解剖室和病理实验室,五层是毒物毒品区, 地下是数字成像、X光及CT室。”
“你们这还有CT室?”
祈铭眼睛一亮。CT室造价可不低,一台64排螺旋CT机就要上千万。对空间要求还高, 普通建筑标准达不到防辐射及降噪要求,要想在市局地下二层弄一个出来就得大拆大建。即便他愿意出这个钱, 方月亮同志也不会允许他把市局办公大楼当自己家一样折腾。退一万步说,就算方月亮允许他拆楼, 后期维护和操作员也是个问题, CT机辐射大, 需得配备专职人员, 可法医室又不是医院,算下来一年也用不上几次, 人力物力的投入产出比严重不对等。
但有CT室的话, 首先是便于通过影像学手段解决无名尸源的同一认定问题, 其次,那些疑似染有不明细菌病毒、毒物以及放射性物质的尸体,不需要解剖就能对死者进行全身探查,可有效保护法医个人生命安全。就像他之前在国外时看过的一个案例:死者捡了一条金属链子,以为是值钱货就揣兜里了,没想到几天后各器官衰竭并迅速死亡;法医检验发现是辐射病却为时已晚,整具尸体就是个放射源,参与尸检的法医五年内全部死于癌症;虽然是极其偶发的事件,但对于那几位法医和他们的家人来说,十足是一场无妄之灾。
如此说来,法医也算是高风险职业。
阎穆霆的眼中划过些许的自豪,笑道:“是啊,这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说服上面添置的设备,我们这边四面环海,那些开私家游艇的、走私的、违规捕捞的翻了船,经常会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死漂’,直接解剖的话,那个味道,你懂的,另外要是赶上台风季一个月能有十几具,我们人手也不够。”
祈铭无奈而笑。“死漂”是最常见呈现巨人观状的尸体,尤其是炎热的夏季,内脏自溶细菌大量繁殖内部高度腐败,那味道都不止是冲鼻子了,简直是辣眼睛,一不留神还会“炸”。想起当年研究生时跟着导师去洪水区检验浮尸,有个同学被一具爆了的尸体在衣服兜里留下的“小鱼干”,他进电梯后随口讲了这个笑话。没想到,给阎穆霆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出电梯直扶墙。
“对对对,我们也遇上过这事儿,不是鱼,是皮皮虾,被我当时的那个助理顶脑袋上了,给我们一屋子人乐的,防毒面具都摘了!”言语间阎穆霆脸上原本不多的严肃尽数褪去,眼角堆起笑纹,“不过,嗨,苦中作乐吧,自打那次之后,我再没吃过皮皮虾。”
看阎穆霆笑的那样,祈铭自信心回归,体内的幽默细胞一个个支棱了起来——罗南瓜,你看人家就能理解我讲的笑话。
离着一百来米远,罗家楠忽悠打了个喷嚏,让旁边的滕曦听见,忙问:“罗队,是不是空调开太冷了?”
罗家楠摆摆手,问:“你们这吸烟区在哪?”
“在安全通道,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
“嘿嘿,我正好偷个懒。”
说着,滕曦拉开抽屉摸出包烟朝罗家楠晃晃。罗家楠一看是当地烟,想着没抽过蹭人家一根也行,便不再客气,和滕曦一起进了安全通道。看起来不管哪的重案都一样忙,打从他进屋,屋里电话就没断过,有位漂亮的女警花不断进来出去,风风火火的。
点上烟,他问:“你们阎队什么行政级别?”
“正处。”
“……”
罗家楠心说等我到他那岁数,能混到正处得是祖坟冒青烟。别说他了,陈飞到现在还是个副处呢,也不知道退之前局里能不能照顾一下提个正职。
“他还有正高级技术职称。”滕曦随口补充道,完全没注意罗家楠表情有点难看,“我们主管刑侦的王副局快到岁数了,据说很可能是我师父接任。”
心塞归心塞,罗家楠面上还得过得去:“那你小子算抄上了,前途一片光明。”
滕曦立马摆手:“没,我师父用人一贯是举贤不唯亲,谁有本事谁上,像我是因为在特警队立了功,他去挑人的时候把我挑上来的,任职谈话时跟我说,至少得在重案磨练十年才有可能调动,要是耐不住寂寞,干脆别来。”
“你以前是特警啊?”
罗家楠了然。怪不得这小子一身腱子肉,原是实打实的练出来的。又想起乔大伟,也是从特警调任重案,但因为和苗红结婚后受限于夫妻不能在同一个部门的规定,他为了能让苗红留在重案,一米九的猛男甘愿退居后勤养老,天天下了班回家伺候老婆孩子。
“嗯,大学征兵入伍,回来进的特警。”滕曦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勺,“本来吧我没想着能立功,是那天跳楼那女的太能折腾了,我同事一个没拽住,让她把我给扥下去了,还好摔一半我拽住一防盗窗的栏杆,要不我就得跟她殉情了。”
罗家楠一个没憋住,笑喷出口烟。虽然滕曦现在说的轻巧,但作为经历过高坠的人,他非常清楚那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事情。重力加速度9.8米每秒,就算三十层楼高才能落几秒啊?更别提还得拽着一个。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真摊上了,全凭本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