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扫听不出什么消息,众人渐渐散去。正当罗家楠以为总算能腾出嘴吃饭了,对面又搁一托盘。抬头对上明烁征询“我能坐不?”的视线,罗家楠不觉皱眉,语气不咸不淡的:“咋着明队,打完我小报告心虚了,主动示好?”
“你啊,早晚毁这张嘴上。”
明烁毫无愧意,征求意见只是出于礼貌。本来嘛,按规矩办事,把罗家楠去四海会所的事告知领导根本算不上打小报告。现在他明白领导为什么对罗家楠又爱又恨了,乖的时候比谁都可人疼,散起德行来恨不能打死。这不才摔完工作证拍完枪又腆着个大脸来食堂吃饭,简直视领导的颜面如无物。当然,他不知道还有三万字的检查等着罗家楠写呢。好在有祈铭帮忙,说尸检完就帮着弄,弄完再去医院看高仁。
罗家楠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揶揄,扫了眼托盘,挑眉道:“又吃烧麦?”
明烁斜睨了他一眼:“我喜欢吃,你有意见?”
“没。”罗家楠心说你都不嫌弃那是早晨剩的我能有什么意见?
“对了听说你准备辞职带祈美丽沿街卖艺?”明烁故作羡慕状,眼里九分假一分笑。
刚说好了不能让领导抹面子,所以罗家楠打死不认:“这特么都哪来的谣言?谁辞职了?”
“不辞啦?好,那就说正事。”明烁执筷比划了一下,“徐安安账面上很干净,但是,干净不代表没问题,查账过程中我发现她参股的一家劳务派遣公司雇佣了十几名低学历员工,有的甚至连小学都没毕业,派侦查员走访,发现公司注册地是一处空置的商住两用公寓,没有员工上班,负责人也不在国内,公司每个月都会给这些员工开三到五万不等的薪资,该缴的税一分不少。”
“没查查这些人?”
类似的情况罗家楠十分熟悉,当年寇英就有好几家这样的公司。那些套用他人身份信息开的“工资卡”用途广泛,包括行贿、抵押、洗钱、收各种来路不明的钱、给犯事小弟的跑路费或者安家费,或者购买不希望被追踪到消费者信息的商品等事项。和现在不同的是,当时还没电诈这部门,也没帮信罪,出售个人信息供他人销赃洗钱鲜少承担刑事责任。而且很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冒用的身份信息,用完还能转手卖下一家,一套身份信息被转卖四五六七八手实属常态。
“查了,电话号码一个都打不通,而且这些人签的劳务输出合同,按合同上的规定,他们都在非洲搞基建呢。”明烁摆出“纯粹是糊弄鬼”的语气,“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像徐安安这样的人法律意识非常强,你想查她,就得随时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她上面肯定还有人,我现在查不动了你知道么?昨儿高副局找我,让我暂缓调取徐安安关联企业的一切账目,什么时候有明确的违法犯罪证据再跟进。”
历史重演了不是?罗家楠不屑轻嗤。当初陈飞为什么豁出去要把他送进贼窝子里?还不就是因为明着查查不动了?是,底下人作奸犯科,可没一个肯承认是在寇英的授意之下行事。基本上办事的都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不管前期安排具体事项还是后期收拾烂摊子擦屁股,寇英从不露面,抓也只能抓中间传话的。这些人不敢不忠诚,戴豪就是最现实的反面教材——前脚算计老大,后脚自由落体。
擓了勺大米饭进嘴,罗家楠鼓着半边腮帮不屑道:“咬我?那得看她牙口好不好,别回头再把自己牙崩了。”
“听人劝吃饱饭。”明烁意有所指,“你已经被扣过一回屎盆子了,再来一次你受得了?就算你受得了,祈铭呢?你被督察带走那几天,他连觉都没睡,看着跟游魂一样。”
那几天祈铭有多难受,罗家楠比任何人都清楚,发誓绝不会让祈铭再经历类似的事情。不过明烁会管祈铭睡没睡觉?他怎么知道的?经侦又不用天天往法医办跑。稍事琢磨,他探身压低声音:“这话是高副局还是盛副局教你说的?”
明烁断然否认:“没人教,以上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罗家楠压根不相信:“嗯,不管谁教的,替我谢谢她,就说好意我罗家楠心领了。”
“……”
面上挂起丝无奈,明烁夹起个烧麦默默咬了一口。这就是罗家楠的与众不同之处,大部分人在遭受报复之后都会如履薄冰,可这哥们儿不但不收敛锋芒居然还敢硬刚。事实正如罗家楠所料,那些话是盛桂兰让他转达的。作为重案的前-大姑奶奶,盛桂兰可谓是替罗家楠和陈飞他们操碎了心,然后这俩人还他妈不领情,动辄挑衅姑奶奶的底线。
用盛桂兰的话来说就是:“我早晚有一天得先打死陈飞再打死罗家楠。”
TBC
作者有话说:
陈飞:干我啥事?
老赵:数你不教好·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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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吃完饭罗家楠打算补会觉, 昨晚熬了一宿,现在得知吕袁桥高仁都活着,心总算放了下来。可躺休息室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地烙了会饼,他爬起来把百叶窗放下阻隔正午的光线。屋里还有其他人在午睡, 听见百叶窗哗啦哗啦的卷帘声不满哼唧,于是罗家楠下意识地放慢了拉扯控制绳的速度。
遮完光,他躺回到床上,睡不着能阖目养会神也好。经此一事, 他明确认识到一个问题:从被王馨濛诬告强/奸到亲眼看着毛剑鑫牺牲,再到金耀案的虎头蛇尾和无法起诉的张继来,自己已经累积了太多的垃圾情绪,之前还把英烈墙给凿了,这又一气之下拍了工作证和枪。刚赵平生训话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自己跟陈飞已经护到底了, 再护得请你罗家楠的爷爷回来。确实,老这么一小股一小股的往出撒憋在心里的气, 他也觉着不是个事儿,琢磨着还是得跟陈飞说说, 过完春节休一个月, 远离工作远离焦虑的源头, 踏踏实实带祈铭去某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散散心。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 现实却过于骨感,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 手机催命震起。周毅林打来的, 说德新县商业街发生了一起金店抢劫案, 劫匪有四人,抢走了价值近六百万的黄金和珠宝玉器,其中一人持有致命武器,除此之外似乎还有□□。
罗家楠一激灵就清醒了,翻身坐起蹬上鞋就往出冲。光天化日的,持枪抢劫?胆儿也忒特么肥了!
进办公室看方岳坤赵平生他们也都下来了,罗家楠把手机转成外放,和在场的众领导共享一手消息。周毅林说,金店昨天才开张,今天就被抢了,劫匪行动迅速,考虑是本地人,熟悉周边环境且与金店的员工或者老板相识。
“目前通往城区的快速路、县道,出城方向的乡镇、村级公路已全部封锁,尚未堵截到劫匪所驾驶的嫌疑车辆。”周毅林的声音听着就很冒火,对此罗家楠深表理解,搁谁的辖区出这么大的事儿谁都得血压爆表,“交通监控还在调取,嫌疑人对作案时所用车辆进行了号牌遮挡,该车在西坪乡监控盲区失去踪迹,不排除他们换车的可能性。”
“抢劫过程中有没有造成群众伤亡?”
方岳坤急问。一听劫匪手里有枪和手/雷,他脑子里的弦立刻绷到极限。不怕嫌疑人跑,就怕他们跑不脱拉几个垫背的。
周毅林回道:“有两名店员被打伤了,已送医救治,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在场的人暂时都缓了口气。只要不是那种丧心病狂、见谁突突谁的恶徒,围捕起来的危险系数多少能小一些。类似的突发重案,陈飞他们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比较多,而近些年来因为治安环境的改善和监控系统的密集架设已然少见许多,最近的一起是在三年前,市中心商业街的一家奢侈品牌表店被抢。劫匪只有两人,一看就是新手,业务十分不熟练,揣了两把仿真/玩/具/枪去抢手表店,虽然得手,但抢完出来被堵在下班高峰期的主路上,警察来了只能束手就擒。
不过今天这起显然不是新手实习的路子,根据周毅林发来的金店监控可知,四名嫌疑人分工有序,行动迅速,从进店到得手出逃不超过十分钟,显然事前有过缜密的计划。嫌疑人根本没浪费时间去打坏监控摄头——这就是现实抢劫和影视剧的区别。影视剧里的劫匪进店大多先找摄头,潇洒一枪爆掉,而在真正的“专业人士”来看,干那个纯粹是浪费时间。又不需要控制人质,都蒙着脸呢找摄头干嘛?抢完就跑,外面满大街都是摄头,还能挨个都给爆了?
据此分析,这个四人小组里至少有一个是老手,熟悉抢劫流程且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大概率是曾因武装抢劫而入过狱的前科犯。专案组迅速成立,由方岳坤挂帅指挥侦破工作。收集完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他将人员分为三个组:一组人留守信息中心,挖掘德新县所辖前科人员的背景信息,把有抢劫前科的都拎出来分析;一组人赶赴现场,配合德新县公安局开展大范围搜捕行动;还有一组是技术,负责取证,力争人抓到证据也固定住了,一口气钉死这帮劫匪!
没死人就没法医的活儿,听说罗家楠要去抓捕持枪抢劫的匪徒,祈铭尸检完澡都没顾得上洗,赶在大部队出发前找到罗家楠,不厌其烦地叮嘱对方注意安全。其实罗家楠连防弹衣都扣上了,能做的安全措施已然到位。因着有可能在路上就收到发现劫匪行踪的消息,指挥中心让哪辆车去围堵哪辆就得过去,那样车上人员根本来不及套防弹衣。
田敏烨和钱峰跟胡文治那辆车,远远瞧着祈铭帮罗家楠调整防弹衣松紧的体贴之举,田敏烨酸溜溜的:“罗副队命真好。”
“啪”的,后脑勺脆生生挨了一记,转头对上胡文治意味深长的视线,田敏烨搓头纳闷道:“师父你打我干嘛?”
“不该看的别看,上车!”
下完命令,胡文治转身挤进副驾,重重一把撞上车门。田敏烨一脸蒙逼,转头看看钱峰,收获同样莫名其妙的表情。事实上胡文治在乎的并不是自家徒弟羡慕别人的感情,而是大敌当前必得严阵以待,绝不允许眼珠子乱飘。
望着一辆接一辆绝尘而去的警用车,祈铭略带不安地吁出口长气。但凡罗家楠出抓捕任务,他没有不提心吊胆的时候。持枪匪徒的危险性显而易见,但不持枪未必没有危险,比如之前抓捕的那个□□杀人犯——叫什么他已然记不起来了,反正已经判完死刑了——差点拖着罗家楠一起死。所以听罗家楠说不干了,他诧异之余也不禁从心底生出丝庆幸,然而以罗卫东做模板,完全可以预见罗家楠闲下来之后有多闹心、多失落,与其那样还不如他自己闹心。
虽然在遇到罗家楠之前没有感情经验,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既然选择了对方,便无需要求对方为自己做出改变。尤其像罗家楠这样从一开始就没在他面前端着装着的,什么德行心里早就有数。如果一定要有所改变,也要基于相互理解、自觉自愿的前提,否则时间长了,被迫改变的一方定然怨气满满,患得患失,感情亦会在一次次冲突中消磨殆尽。对于林冬硬拔着唐喆学走仕途的规划,老实讲他完全不能理解,当官有什么好的?那些用词模棱两可、长篇大论的文件能比专业论文有营养?处理不完的上下级关系和官场潜规则值得浪费脑细胞?
想不通就问,而林冬的回答则是:“我等凡人只有世俗的欲/望,祈老师,你是圣人,不理解很正常。”
他感觉这话是在骂自己,但没有证据。不能否认的是,养父们的遗产给了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底气,可即便是剥离开金钱的光环,他相信,自己亦无需像林冬活的那么瞻前顾后,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技术员也未尝不可。
正感慨着,电话响起,吕袁桥通知他说已经到医院了。回办公室交待张金钏和周禾做好收尾工作,他匆匆冲过澡,换上干净衣服赶去三院。到那一看,果不其然,高仁伤得比之前说得重的多——肱骨螺旋形骨折,还是受过伤的那条胳膊。螺旋形骨折多以肢体遭受暴力扭转为主要致伤原因,而肱骨是上肢最强壮的骨骼,能让一名成年男性的肱骨产生螺旋形骨折,可见施暴之人身体有多么强壮。
幸运的是,主治医生说,因为受伤后及时固定,断口没有明显移位,可尝试复位后打石膏进行保守治疗,尽量避免高仁受开刀之苦。祈铭看完片子也认同医生的治疗方案。本来高仁这条胳膊就伸不直,再开一刀,万一伤了神经筋腱,那就真成残疾人士了。
吕袁桥也受了点伤,但比高仁要好得多,都是皮外伤。脸上身上一堆挫伤淤青,骨头没事,亦无内出血。关于具体案情俩人都三缄其口,祈铭自然不便多问。这次案件的嫌疑人足够心狠手辣,把高仁打的,他看着都心疼。
案情虽然不能问,但高仁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祈铭必须知道。趁医生过来查房时他将吕袁桥叫到楼道上,郑重其事地问:“袁桥,你跟我说实话,除了我能看到的,高仁还有没有遭到其他侵害?”
吕袁桥被问得一楞,反应过来祈铭所指之事,当即否认:“没有,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这份答案比自己猜测的还令祈铭愕然,不禁质疑道:“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
视线微垂,吕袁桥破裂的嘴角挂起丝无奈,轻抽了下鼻息说:“对不起祈老师,我当时……当时被枪指着头……不光我,还有其他几名旅客也被枪指着,其中还有孩子……我想帮他……可我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