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打从林冬开始释放“诱饵”,张继来便一次次试图将话题引导对方身上。彼此间你来我往了半个钟头左右,林冬听似被打破心理防线似的,长叹一声:“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因我而死,这么多年了,我实在放不下心结,总在想,死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张继来紧追不舍,“是类似的情况么?”
“没那么戏剧化,是……”林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后耳机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今天就到这吧,你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来。”
脚步声和张妈妈的询问叠在一起:“这就走啦?还说留你一起吃晚饭。”
“不了阿姨,谢谢,我回去还得赶稿。”
“慢走啊,林记者。”
信号中断,罗家楠摘下耳机并发动汽车。不一会,林冬出了楼门上副驾驶,举起手机展示微信信息:“看,我在电梯里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罗家楠定睛一看,张继来给林冬发了条消息,写着【我帮不上你什么,但你也许需要一个听众】。
“嚯,真够急不可耐的。”
“我说过,要让他对我欲罢不能。”拽过安全带扣上,林冬朝前一抬下巴,“走,找个地儿吃晚饭,你请。”
该请的客罗家楠不会抠门,只是时机不佳:“今儿真没功夫,袁桥和高仁的事儿,我得去海警那边看看,祈老师还在单位等我呢。”
“还没消息?”林冬闻言同感忧虑,“那么大一艘船,怎么可能毫无踪迹……”
打轮驶出车位,罗家楠皱眉道:“娄大队说,可能在公海上,一旦偏离既定航线,那特么上哪找去啊?”
考虑到船上的旅客皆身家不菲,林冬思虑片刻提出自己的猜测:“不会被集体绑架了吧?”
“不应该啊,那么多保镖都特么吃干饭的?”
“万一犯事的就是保镖呢?他们是不是手里都有枪?船舶注册地不在国内,一旦驶入公海我国对该船只就没有管辖权了,他们有足够充裕的时间等旅客把赎金汇入离岸账户,然后杀掉所有目击者,再把船开到自由港拆卸卖掉,不留丝毫痕迹。”
“——”
罗家楠心头一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由收紧。有时林冬这脑子快得他跟不上节奏,动起来心惊肉跳的。或者说,他不愿往坏的方向考虑,而遇事时林冬往往冷静得出奇。林冬是不太可能像他似的,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但毫无疑问,不管身处地狱的第几层,这个人也有爬出来的本事。
注意到罗家楠神情有异,林冬试探着问:“要不要换我开车?”
“不用不用,我没事儿,袁桥和高仁肯定也没事。”
话虽如此,但罗家楠的心跳打从刚才起就忽忽悠悠的,心情和夕阳即将收起最后一丝余晖的天空那样,蒙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TBC
作者有话说:
有关包子仁和二师兄的旅途经历,咱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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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整整一夜过去了, “艾德拉姆”号依旧行踪成谜。现在不用怀疑了,她肯定是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无人得知。有可能是船只遇险, 也有可能是遭遇了劫匪。从彻底失去联系的情况来考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全员遇难。
罗家楠基本一宿没睡, 不是坐海警指挥中心里等消息,就是跑外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祈铭也没睡踏实,在车上睡一会醒一会的,每次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看看自己发给高仁的【你到底在哪?】下面有没有回复。多年的相处,高仁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同事那么简单的关系了,而是家人。客观上讲,他和高仁相处的时间比跟罗家楠还要多,早已习惯身边有这么个话唠兼小喇叭的存在。专业上高仁虽然与他尚有差距, 但为人处世方面却远高于他,尤其是涉及到需要与其他部门协调、争取死者家属同意等情况, 那些在他看来十分棘手的事情,高仁处理得游刃有余。那些大大小小、需要考虑如何把话说得更易让人接受的情况, 只要有高仁在旁边,祈铭完全不用费心。可以这么说, 缺了高仁, 市局法医办在外的风评绝不会比重案组好到哪去。
前两年翻旧案时需要掘开坟墓重检尸骨, 当地派出所所长好话说尽, 家属就是不同意,召集了十几位村民拿着铁锹锄头守坟, 大有“谁敢动就让谁下去陪死者”的架势, 根本无视警方出具的搜查文件。祈铭是一如既往的据理力争, 也一如既往地没几句就把死者家属说急眼了,惹得一大帮人堵村委会里拍桌瞪眼骂爹骂娘。大热的天,众人火气皆旺盛,分秒间就有打起来的可能。高仁一看这架势,跑去清空了村里的小卖部,给在场的人发了一圈冷饮和烟,又拉着围观的三姑六婆拉家常,扫听出一堆村里的“怪事”。
神奇的是,到了第二天,原本坚决不许警方掘坟的家属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派出所所长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高仁那堆“怪事”扫听得三姑六婆们心里发毛,晚上回家和自己男人吹枕头风,说那些个怪事都是冤死的鬼作祟,赶紧把坟刨了还人家一公正,大家都踏实。
这只是在工作方面,日常相处中高仁也是开心果的存在。除了和罗家楠斗嘴,他很少抱怨,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吃胖了几斤,相处时完全不会让他人感到有压力,人缘极佳。从确定高仁失联起,祈铭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无数条询问情况的消息,有很多人他都记不起来是谁,看最后一次私聊时间甚至有五年前的,更多的是加上好友后系统发的打招呼信息,一句话也没说过。
现在,望着被晨曦照亮的手机屏幕,祈铭失落而叹——和高仁的私聊对话框仿佛静止了一样,毫无变化。突然间电话响起,震得他心跳忽悠一提。罗家楠打来的,问他醒没醒,刚接到通知有现场要出。
“什么情况?”
将手机调至外放,祈铭从后座上探过身,取出手套箱里的洗漱旅行装。自打罗家楠换了车,这车就成他们半个家了,洗漱用具换洗衣物一应俱全,随用随取。
“高速出城方向的辅路绿化带里发现一具尸体。”听筒里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烟嗓更显干涩,“死者脑后有遭受钝物击打的痕迹。”
“你到一楼卫生间等我,我拿洗漱用具过去。”说着一顿,祈铭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一宿没睡?一会我开车,你眯会?”
“睡了睡了睡了,不耽误开车,不耽误。”罗家楠一秒精神,眼下除了高仁吕袁桥的消息,也就祈铭要开车这事能让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哦。”
听动静就知道祈铭有多失望,罗家楠赶紧往回找补:“回来你开,不知道具体位置,高速上万一错过出口得绕大圈。”
然而祈-逻辑思维八个加号-铭并不买账他的解释:“不是有导航么?”
“要跟上次似的,临到路口旁边一大货你死活并不过去咋办?”
“哦。”
“我到卫生间门口了,你抓紧过来。”
挂了电话,祈铭拎着洗漱包下车。跟罗家楠那别的事都好说,唯独开车,一天到晚斗智斗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很“听话”的,罗家楠说啥是啥,就像那个置笔架,罗家楠让他还给人家,他转天就还了,一句废话没有。另外问劼礼最近不约他吃饭了,消息也很少发,似乎是经过某人的“提点”刻意避嫌的样子。
基于不擅长维护人际关系的内核,这么多年过去了,祈铭感觉自己的社交圈没比刚回国时拓展多少,能一起吃个饭聊个天的基本局限于单位同事。有时阎穆霆会给他发一些专业论文和消息,并就此进行一番讨论,除此之外没啥可聊的。就算是和林冬杜海威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聊天,大部分时候是他听那俩人叭叭,不是和工作、专业技术有关的话题他几乎插不上嘴。
唯一能无话不说的朋友现在在牢里,祈铭一直想去探望邵辰,又担心罗家楠不同意,几次想提却终归开不了口。信倒是写过几封,也不敢让罗家楠知道,偷偷摸摸跟做贼的似的。保持联系不光是为了自己那点心理需求,他一直试图让邵辰回忆起有关珍妮特-李的事情,希望能找到那名可怜的女孩的尸体,可惜收效甚微。对于“邵玉”所犯下的罪责,邵辰几乎毫无记忆,唯一能想起来的方式就是做梦。然而梦境的虚实无法区分,尽管邵辰提供了几条线索,这些线索祈铭都共享给了FBI的探员,那边也跟进了,可事实证明并无用处。
白天气温上来了,最高能到二十三四度,现场臭气熏天。初检确认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左右,死因从直观上看是钝器击打所致的颅脑损伤,尸斑分布提示此处非第一案发现场,有移尸的表现。因缺乏有效身份证件,死者身份暂时无法确认,且面部肿胀呈现巨人观貌,拿照片走访也很难辨认出来。
“回去先让高仁采个指纹,也许系统里就能对比出来。”
说完祈铭声音一顿,意识到自己刚脱口而出了高仁的名字,整个人瞬间陷入低气压。一旁的周禾和张金钏都不敢接话,只看领导的侧脸便知此时对方的心情有多纠结。两人不约而同暗暗祈祷老天开眼,让高仁和吕袁桥能平安归来。
不光祈铭顺嘴,罗家楠和现场人员的沟通时,也自然而然地冒出句“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袁桥”。说完他自己就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改口成“通知彭宁”。太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又或者是潜意识里完全不相信那俩能出事。
仔细观察过尸体的状态,祈铭把罗家楠喊过来,指着极易与尸斑混淆的淤痕说:“死者有可能是死于意外,摔到时后脑撞击硬物导致死亡,你看这些痕迹。”
说着又拉起肿胀的手臂,给罗家楠看死者的手肘部位:“这处挫裂伤,像是高坠或者车祸所致,死者腿部骨折,骨折位置和轿车保险杠高度差不多。”
罗家楠亦有同感:“嗯,在高速路边上,车祸的可能性很大,行,我把交通队的喊过来,肇事逃逸归他们管。”
“案发地不在这里。”祈铭让周禾把尸体翻过去,“背部有尸斑,胸部也有,移尸痕迹明显。”
“有的司机撞了人之后会拉车上奔医院,到医院却发现人死了,怕担责,返回头来抛尸。”
“还是等我回去尸检完,确认情况再通知交通队。”
“也成。”
正说着,手机震起,罗家楠摸出来一看,是林冬发过来的聊天记录。张继来算“迷”上林冬了,从早晨五点多开始就给对方发消息,言词极尽劝说之能。说实在的,因为吕袁桥高仁失联的事,罗家楠很难踏下心思办案,看聊天记录时一目十行,脑子里一个字都塞不进去。手机每来一条消息或者一个电话,他都期望是海警那边的通知,告诉他,人没事。
回去的路上罗家楠信守承诺,让祈铭开车。彭宁是第一次坐祈铭开的车,给孩子吓的,一路上死拽着后座车门上的把手不撒手,生怕“师母”一个漂移给自己从车窗里甩出去。怪不得刚才欧健一听祈铭要开车“哧溜”一下跑鉴证那边去了,坐勘验箱也无怨无悔。
一如既往的,罗家楠嗷嗷了一路,下车嗓子都哑了。祈铭还让他眯一会儿,眯狗屁啊,心脏都特么快从嘴里吐出来了。然后心脏还没归位又被领导喊去训话,金耀那案子的事儿。根据悬案组的追踪调查,嫌疑人李乾义身上极有可能还背着另外一起案子,而这起案件中的死者身份比较敏感,是一位高级官员。
然而领导喊罗家楠上来不是为了让他追案子,是让他明白明白放走了多大的一个“祸害”。陈飞更躲不开这顿呲得,作为重案一把手,他的责任比罗家楠要大得多。本来罗家楠就烦的一个头俩大,周围一圈领导,听他们跟那你一言我一语的骂陈飞,极为搓火。视野中代表权威的白格外刺目,每一张嘴的开合都伴随着刺耳的指责,咬牙忍了一刻钟,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掏出工作证“啪”的往方岳坤办公桌上一摔,在一众领导诧异的注视下赫然爆发——
“我的责任我担!跟陈队没关系!”
TBC
作者有话说:
老陈:【面上】兔崽子滚一边去!还轮不着你替老子出头!【内心】没白当亲儿子疼!
老赵:【醋缸翻了】我就知道,罗家楠是你和罗卫东——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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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家楠!家楠!”
一嗓子没吼住罗家楠, 陈飞眼睁睁看他摔门而去,反应了几秒才抛下满屋被气黑脸的领导追去走廊。他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混,可时代不同了, 眼下罗家楠的所作所为已然不能用上房揭瓦来形容,纯粹是当众给领导假发薅下来扔马桶里冲走的节奏!
冲上前拽住罗家楠的胳膊, 陈飞硬生生被拖着走了两步才稳住重心,回手一搡肩膀给人撞到墙上,指着那张满是不忿的脸怒道:“你个兔崽子他妈的有点轻重没!?屋里都什么人?你撂脸子给谁看!?”
“陈队,不是撂脸子!我他妈不干了!”
罗家楠一嗓子给九楼办公室的门全吼开了, 包括但不限于赵平生、盛桂兰、高丽他们这些副局级干部皆闻声而出。陈飞和罗家楠在公开场合下互呛不是新鲜事——这爷俩一天不大呼小叫一顿日子跟没过一样,而是罗家楠的“我他妈不干了!”撂得不是地方。这种话但凡脾气暴点的都摔过,可那是关起门来和领导相爱相杀,大庭广众的甩这么一句,一点台阶后路不给自己留, 到后面走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