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罗家楠默默盘算了一番。王馨濛举报他是七月初的事情,也就是说,事发时王馨濛还在四海会所工作。一个小小的服务员敢头铁诬陷在职人民警察,可能性不大。王馨濛在四海会所能接触到的自然是高端人群,这些人里有没有当年因寇英之事殃及池鱼的,很难说,有可能是从视频里认出他来后,指使王馨濛给他下绊子。而徐安安没有因寇英的事被连累,别说恨他了,就算他当面承认自己是“王平”,徐安安都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印象。
所以,他要求道:“我需要与王馨濛产生过有偿服务交易的会员名单,烦请徐小姐提供。”
“拿针对该案的正式询证函来,否则免谈。”
不等徐安安张嘴,雷智敏当场拒绝。与此同时罗家楠感觉裤腿被拽了一把,侧头看向姜彬,见对方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跟老子出去说话”。
于是一个借口尿遁一个假装接电话,俩人前后脚出屋。到安全通道里站定,姜彬伸出右手食指狠戳了罗家楠的左胸两下,低声斥道:“你脑子有包吧?王馨濛那事连立案都没立,你居然敢当着雷智敏的面问徐安安要会员名单?找他喷死你呢是么?”
额角绷起青筋,罗家楠不服气道:“这事儿拖了快特么半年了,我好容易逮着徐安安,当然得想方设法拿资料!”
“那你动动脑子想点别的办法!别特么让我陪你耍猴戏!”姜彬简直有心就地挖坑给罗家楠埋上,再拿铲子使劲拍两把土,“我今天来是为了金耀的案子,我不是你的律师,你也没给我钱,我没义务为你解决私人恩怨!”
“我特么不是为了自己去卧的底!轮到我摊上事儿了,谁特么帮我!?”
一声怒吼饱含多少委屈和心酸,除了罗家楠自己无人知晓。当质疑声铺天盖地袭来之时,他只能靠自己的肩膀扛起那如山的重压,还得强撑笑脸故作轻松。唯一的安慰是祈铭的信任,当然不能否认林冬唐喆学陈飞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可那些证明不了他的清白。
姜彬一怔,满腹的怒意随之消散。当年寇英的案子,他是公诉方主力,翻开卷宗,一条条血淋淋罪状看得心惊肉跳。有卧底被揪出来过,但没有可怖的死状,因为被发现的都已经人间蒸发了,无迹可寻。所以罗家楠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去执行的任务,一旦被发现必遭灭门之灾,能重新行走在日光之下堪称万幸。
可英雄不好当,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任由他人品评。一旦某处出现块小小的阴影,旁人不会说灯坏了,只会说是他自己不够通透,禁不起审视。有关罗家楠的风言风语,他听到过很多,单说王馨濛那事,身边有些人评价讨论时总会加一句“我说什么来着?哪有干干净净的卧底”之类的话。
深吸一口气,姜彬缓下语气:“你啊,别跟雷智敏硬碰硬了,也别想趁着金耀这案子能浑水摸鱼,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别的我帮不上你,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审结寇英的案子时把徐安安漏出去了,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帮寇英抽逃资金去境外……不过以我对人性的了解,有数亿资金在手,她可能不太会只安心做一个‘保管人’,你看她现在混的多风生水起,初始资本哪来的,不值得追一追?”
翻账本绝不是罗家楠的长项,换明烁行。不过这倒是他头回听说徐安安和寇英之间还有金钱瓜葛,看来这女人远比他印象里的道行更深。结束任务后他就没再跟进案件了,后续调查又牵扯到了谁或者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散,大的捏住了,底下的小鬼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世易时移,十年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亦会让一个人的境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小鬼很可能已在黄泉路上执掌生死。就像寇英活着的时候,金山还没那么嚣张,寇英一死,金山的贩毒网络迅速扩张,等金山没了,那些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纷纷露头,虽不成气候,但在多方的明争暗斗之下,一家独大仅仅是时间问题。
世人鲜少不贪恋权与利,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绝大部分人不是天生的坏种,但环境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旧势力消亡,必然有新势力补充进来,总会有人为了大笔的金钱铤而走险。
看他一言不发凝神沉思,姜彬继续劝道:“沉住气,那三年你都忍过来了,现在小日子过得多滋润,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罗家楠眉弓一压:“那三年我是在粪坑里游泳,这是有人把屎盆子照我脑袋上扣!”
“有区别么?横竖都是裹一身埋汰。”姜彬幽幽叹出口气,“你看林冬,背了多大一口锅,不也挺过来了?真金不怕火炼,你罗家楠坦坦荡荡的,谁能拿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就听林冬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老姜,说我什么呢?”
姜彬一愣,反问:“你跟哪呢?”
“三楼,刚跟缉毒的开完会,出来抽根烟正听见你点我名字。”言语间人已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走了下来。到他俩跟前站定,林冬左右看看,轻巧道:“让我猜猜,是不是雷智敏来踢场子了?”
在他看来,姜彬和雷智敏就跟两条磁铁一样,有案子往一块吸,过日子互相排斥。他是靠分辨姜彬发的朋友圈动态来判断两个人的关系正处于何种状态,要是姜彬频繁发专业内容,那肯定是在一起,要是好几天没动静,十有八/九是又闹分手了。
姜彬抬手一指罗家楠:“何止踢场子,就差把他摁地上摩擦了。”
“我那是不跟他计较!”罗家楠一脸的不忿。然而真计较不动,这帮学法的,法条张嘴就来,虽说他拿的也是法学学士学位,但……真不是一个量级的。
祈铭正好路过,透过门玻璃看安全通道里挤了仨人,其中还有罗家楠,推门探头进来,打量了一圈,问:“罗家楠,我刚在会谈室里看到雷公蛋和火龙果了,他们来干嘛?”
“还能干嘛,接受询问。”
“哦,那没事了,你忙。”
说完祈铭就走了,多一个字废话没有。姜彬看看林冬,一脸诧异的:“他说谁呢?”
“雷智敏和……”林冬还真不知道“火龙果”指的是谁,遂看向罗家楠。
罗家楠嘴一撇:“徐安安,是这样,姜检,我们祈老师不记人名,一概以外号代指,不然记不住。”
雷公蛋是啥玩意?徐安安哪里长得像火龙果?姜彬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禁不住好奇:“那他管我叫什么?”
“啊?这我还真没注意,应该就姜检吧。”
罗家楠违心道。祈铭管姜彬叫生姜,他怕照实说惹对方不高兴,回头再窜出颗葱来。林冬也不知道祈铭拿什么指代姜彬,没听对方提起过,不过照南瓜、冬瓜、大米、烧麦这些吃的来看,估摸着最次也得是个调味品。
TBC
作者有话说:
祈老师:我没管局长叫方月饼是表示尊重
继续粗长~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269章
就在罗家楠他们对徐安安进行询问的同时, 另外几位居住于同楼层的旅客也在接受其他警员的询问。虽然都是需要报备上级才能去面谈的“大人物”,但基本上没人像徐安安这样还要带律师的,相对来说询问过程还算轻松, 而轻松的代价是没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肯定的是,嫌疑人不住在金耀, 那张门卡是某位旅客给他的。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罗家楠对着一摞毫无营养的问询记录抓头皮时,胡文治那边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经走访,有一家洗浴中心的服务员认出了嫌疑人画像, 说这个人曾在他们那住过一晚。
去洗浴中心消费不用查身份证,给钱就能有地方洗澡睡觉吃自助。有些身上背着事儿的人会选择洗浴中心做临时落脚点,对于他们来说,在这里比住酒店安全。一听有嫌疑人的消息了,姜彬立马跟着罗家楠上了车, 这让罗家楠很是不解——
“咋的姜检,您这提前介入还要介入摸排走访?”
姜彬理直气壮的:“我的温泉之旅和烤全羊都泡汤了, 晚上你得请我吃饭。”
“你不介意窝车上吃盒饭就行。”
既然人家姜大检察官都能纡尊降贵,罗家楠当然无所谓了, 撞上车门一脚油奔了洗浴中心。到那的时候胡文治他们正在调监控,这次清清楚楚拍到了嫌疑人的正脸, 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 和文英杰提供的画像极为接近。看监控时罗家楠注意到嫌疑人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旅行包, 看上去沉甸甸的, 挺有分量,不觉心头一跳——要跑路吧这是?
一边研究监控视频里的嫌疑人, 他一边问彭宁:“火车站机场长途车站那边的协查有消息了没?”
彭宁抿嘴摇摇头, 又看看欧健。欧健赶紧翻手机, 翻完也不敢吱声。虽说现如今监控遍地,但人海茫茫,从人口近千万的城市里挑出个人来实属难事。目前掌握到的嫌疑人信息太少,无法确定身份,搁系统里也不好对比。人脸识别倒是挂上了,只是需要时间。
“他出门去哪了?”罗家楠问提供线索的服务员。
服务员想了想,说:“打了辆车。”
“几点?”
“八点以前,我八点交接班,他在那之前走的。”
罗家楠一偏头,彭宁立刻转身打电话调道路监控,查找嫌疑人乘坐的出租车。一番追查,确认嫌疑人乘坐的出租车牌号为BQ7980,联系司机进行询问,被告知此人当天的目的地是机场。
一听“机场”俩字,罗家楠心头涌上丝不好的预感,到机场再调监控,发现此人进的是国际航班安检口,顿感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嫌疑人身份倒是明确了,李乾义,持护照办理的出境手续,当日所乘坐的是由菲律宾航空承运的PR931次航班,目的地,悉尼。
看到李乾义所乘航班的目的地,姜彬强压下口吐芬芳的冲动,促声吐了个“完蛋”的音节出来。再看罗家楠的脸,拧得能挤出水来,欧健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既然已经确定了嫌疑人,不能引渡回来么?”
“死刑不引渡。”姜彬偏头与他耳语,“这是我国和澳方签署的引渡条约上的规定,如果想引渡李乾义,那我国司法机关就要做出不判死刑或者判了死刑不执行的承诺。”
“……”
那还引渡个什么劲儿啊?欧健默默吐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人要是在国内被抓,板钉板死刑。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现,比如行凶是受人指使,李乾义把幕后主使人供出来,那就可以避免死刑。然而李乾义等于有了免死金牌,供不供出同伙结果其实都一样。退一步讲,如果李乾义是拿人钱财□□,主使人已经把退路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得不说这个局设得真好。
“那……咋办啊?”欧健不敢问罗家楠,看人老人家那表情,感觉一句话不对能当场给他抽出去。
“发通缉令,等他回来探亲喽,只要一入境就能抓。”
这就是典型的钻法律的空子,姜彬面上无所谓,实则内心波涛汹涌。红通上一堆引渡不回来的,不是受制于引渡条款的规定就是没签引渡条款,再不然就是被请求方的司法机关百般刁难。有时为了能将嫌疑人成功引渡回国,他们不得不做出妥协,要么清减罪名,要么签署一堆得昧着良心才能签下字的协议。
然而比起姜彬,罗家楠更闹心——好容易追着嫌疑人了,妈的跑了!回去怎么跟上头交待?!
突然脑海里划过事发当天听到的一个细节,他轰然起身,转头对姜彬说:“出事那天我在金耀参加一个典礼,主角叫均老,澳大利亚归侨,徐安安陪着他进来的,现在李乾义跑是往澳大利亚跑,你说这仨人会不会有什么瓜葛?”
纷杂的思绪瞬间从脑海中抽离,姜彬问:“有实质证据么?”
“找!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罗家楠斩钉截铁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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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嫌疑人出境的消息一报上去,罗家楠结结实实挨了顿削。然木已成舟,便是方岳坤把他顺九楼扔下去也没用。总结下来就是一开始追错了线索,耽误了功夫,给李乾义留下充分的出逃时间,这个责任陈飞领了,陪着罗家楠一起听训挨骂。
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陈飞推着罗家楠去卫生间洗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罗家楠说要查均老和徐安安,方岳坤感觉那本就飘渺不定的三千万这回肯定要打水漂,骂得那叫一个口吐芬芳。不光骂手下人办案不力,连着金耀一起骂,反正今晚骂完明儿他还得去上级领导那领顿骂,提前把情绪发泄出来。
“甭丧气,既然追着人了,抓不抓的回来就不是咱该操心的事了。”
就着哗哗的水声,陈飞故作轻松地奉劝罗家楠。这种憋屈事他以前遇上的太多了,尤其是和寇英有关的案子,嫌疑人不是踪迹全无就是早早跑路,费劲巴拉查一溜够,最后还得归为悬案。那些所谓的高智商犯罪在刑侦经验和技术面前不堪一击,真正难搞的是这些有资源有背景有路子的家伙,办事之前就把退路都谋划好了,只要行凶的人不归案,主谋就能高枕无忧。
“我没丧气,我就是累了,诶头儿你——”
见陈飞直接伸手掏自己的兜摸烟,罗家楠梗了梗,无可奈何的:“我说您客气点儿行么?”
“我跟你客气不着。”叼上烟,陈飞搓燃火机,深吸一口后幽幽呼出,“你啊,还是年轻,遇上点事儿甭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是每个案子的嫌疑人都能及时归案,像我,手里二十多个没归案的嫌疑人呢,这不前些日子上头要求我整理资料,报去省厅刑侦局追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