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李主任,突然出了点儿事儿……嗯……把我的演讲砍了吧,麻烦您帮我和校长政委他们打声招呼……啊?您知道啦……对,是因为剑鑫的事……不不不,我现在讲不出来,您别难为我了……好,我知道,谢谢您的理解。”
挂上电话,那林回手抹了把鼻子,对上罗家楠疑惑的视线,无奈摇头:“李主任想让我把剑鑫的事做个现场陈述,说这样既能燃起学警们的血性,也能用事实教育他们危险无处不在,我没答应。”
“甭搭理丫的,打咱们上学那会起这老李就特么知道耍嘴皮子。”罗家楠不屑冷嗤,“毕业就留校了,从没下过一线,他知道什么是危险啊?”
“人家是做学问的,说话一套套的,跟咱这种只知道埋头干活、连个PPT都做不好的不一样。”
“我现在PPT都让我徒弟做。”
说曹操曹操到,彭宁推门进来,瞧见罗家楠后如释重负的:“楠哥你在这啊,我都快把医院找遍了。”到了跟前伸手把罗家楠和那林拽起来,彭宁眨巴着大眼问:“这位是?”
“我大学室友,那队,三哥,这我徒弟,彭宁。”罗家楠简单替他俩介绍。
彭宁礼貌冲那林点头:“那队。”
那林也冲他点了下头,低头看对方攥着个眼熟的手机,反应了一下问:“这是剑鑫的手机吧?”
“嗯,刚接了一群众电话,说水管有异响。”彭宁把手机递给罗家楠,皱眉抱怨:“这人跟我掰扯了半个小时,非说管道里闹鬼。”
“狗屁!闹他大爷!”
“闹鬼”俩字可算捅了罗家楠肺管子了,也不瞧瞧什么地方,太平间,嫌里面躺着的帅哥美女们睡太踏实了是怎么着?然而经过那林一番拉家常似的疏导,他被上铺兄弟之死打击到僵化的脑子稍稍能转得动了,不由多了个心眼——按照毛剑鑫的行事作风,如果只是疑心病想象出来的“闹鬼”事件,没必要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对方才是,这明显是发现问题并开始调查的节奏。
又问:“聊了半个钟头,除了闹鬼还说什么了?”
彭宁眉头微皱:“抱怨邻居和物业公司,他说去找派出所也是无奈之举,这异响已经持续半年了,断断续续的,他去找邻居问,邻居说什么也没听到,找物业,物业的说他们这群业主欠了七八年的物业费,出问题别找物业……楠哥你说,就这还社恐呐?逮谁跟谁聊,到我说必须挂电话了,他才想起问一句我姓什么。”
罗家楠无心谈笑,挪视线看向那林,询问对方的意见。那林不清楚前因后果,不好直接发表意见,只说:“把手机给他们所长吧,再把情况跟人家交代一下,谁的辖区谁负责。”
目前也只能这么办了,罗家楠深表认同,跟所长说清楚,给那位“社恐型话唠”做个回访便是。
在医院守到中午,毛剑鑫的遗孀侯颖被两位女警搀扶到了太平间。罗家楠见过侯颖两次,一次是在两人的婚礼上,一次是在老大的满月酒上,还算聊得来,可这一次见面却连打个招呼、说句“节哀顺便”都异常艰难。侯颖本就是那种牛奶白肤色的人,眼下更是面色惨白,连嘴唇都血色尽失。她和毛剑鑫算青梅竹马,俩人从小学就是同学,初高中也都是一个学校,后来毛剑鑫考了警校,她去学了法律,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法务。
最难承受的无非是生离死别,尤其是几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阴阳两隔了。进了通道,看到自动门上晦暗的“太平间”灯牌,侯颖忽然往下一坠,幸亏被两名女警及时架住才没跌坐在地。泪已干涸,人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乌黑油亮的发丝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掳走了所有光泽,纷乱于脸侧与肩头。
喉结滚了几滚,罗家楠机械挪动步子迎上前,望着侯颖空洞的眼,无措道:“嫂子,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七哥……我……我很抱歉……”
侯颖僵硬地挪过视线,直直盯着罗家楠的双眼,通红的眼眶里几乎溢出血来,却不知道是对天还是对人嘶吼:“他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好好的!”
“——”
此时此刻罗家楠甚至希望侯颖能打自己一顿,那样他心里还好过点。可这个个子娇小的女人甚至连自己站着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拿眼前的人发泄满腔悲痛。随后那林也上前表达自己的歉意,但他和侯颖连面都没见过,全然陌生的人更无法帮对方纾解丧夫之痛。加上彭宁,三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守着悲伤到几乎无法呼吸的侯颖,好在一旁的女警大姐有经验,一边搓侯颖的手一边安抚她的情绪,好说歹说把人劝进了太平间里。
里面温度更低,罗家楠一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觉后脑一跳一跳的疼,下意识地回手按了按。结果一按之下感觉一股难以名状的酸疼感直冲颅顶,瞬间皱起眉头。头皮疼,浑身止不住的起寒栗,按他为数不多的生病经验来看,怕是发烧了。
不过眼下不是管自己的时候,他再难受也得忍着陪侯颖与毛剑鑫告别完。毛剑鑫的遗体还没进柜子,因为进去后毛发会因水分的蒸发凝结而结霜,有的家属不忍看到那副遗容,停在温度较低的告别室可以减缓尸体腐败进程。看到丈夫毫无生气的面孔,侯颖再也无法克制悲伤,猛地挣脱搀扶自己的女警,扑到丈夫身上嚎啕大哭。
这样的场景不管是那林还是罗家楠都见过无数次,而这一次和以前带家属认尸完全不同,他们也是“家属”,受到侯颖的影响,干涸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而彭宁,尽管他不认识毛剑鑫,可悲伤是会传染的,他本身共情能力又很强,旁边人都哭,他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难以接受丈夫的突然离世,侯颖久久不肯离开,然而告别室里不适合活人常待,众人连哄带劝,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一到外面罗家楠忽感天旋地转,走着走着踉跄了一步,幸亏那林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同时诧异瞪眼——
“家楠!你怎么这么烫啊?”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
薯片儿:师父发烧了!赶紧给师娘发消息!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230章
四十一度, 自打成年罗家楠从来没烧到这么高过,就算当年被林阳捅进ICU,术后继发感染也才烧到三九度七。一开始他还强撑着不去看病, 后来那林听他开始说胡话了,一把给人扛起来扛到了急诊。到急诊就被大夫扣下了, 甭废话,挂水退烧,观察室里待着去。
作为安插在罗家楠身边的卧底,彭宁及时将消息通知给了祈铭, 可祈铭直到讲座结束才看手机,赶到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此时的罗家楠已烧得晕七素八满嘴胡话,强力抗生素打下去也只退了一度不到,还是四十度的高烧。医生说看验血结果是细菌感染,咽部红肿化脓, 烧这么高怕转肺炎,所幸肺部目前暂时未见阴影, 要求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床。
听完医生的诊断,祈铭忽然想起罗家楠早晨说嗓子疼的事, 看来不是声带被震破了,而是扁桃体发炎所致。他小时候经常感冒发烧, 爸爸早早就带他去把扁桃体勾了, 好处是不会因为扁桃体发炎而高烧, 坏处是每年流感季都得中回招。以前从没见罗家楠这么烧过, 看着平时铁打一样的家伙如今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像个小孩子那样哼唧这疼那疼的,心疼有余却也无计可施。医生开的用药单他看过了, 针对罗家楠目前的状况已经算是最好的给药方案, 换药极有可能使对方体内的细菌产生耐药性, 以后再因细菌性感染发烧,普通的抗生素就不管用了。
干烧不出汗,罗家楠的嘴唇很快就因高热蒸发水分而裂出了血口子。祈铭守在床边,耐心地帮他用棉签擦拭,每隔半个小时喂一次水。被单外的胳膊滚烫滚烫的,在他旁边就像守着个火炉子。然而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接到了高仁的电话,说西城高速出城方向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身上有不明原因形成的伤痕,交警队报市局请求技术支持。
彭宁已经被支回去休息了,面对工作和爱人,祈铭犹豫片刻决定选择后者:“你带金钏去吧,罗家楠现在还烧到四十度,医生要求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床,我走不开。”
高仁诧异道:“四十度?什么原因?”
“细菌感染,扁桃体发炎化脓。”
“嗯,最近他也是太累了,没事儿,你踏实守着他吧,我去就行。”
“到现场如果有问题给我打视频。”
挂断电话,祈铭握住罗家楠滚烫的手,无声默叹。累是一方面,心情是主要原因,毛剑鑫的死对罗家楠打击太大了,这人又是什么事儿都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主,没再吐回血真是老天保佑。
“……铭……祈铭……”
听罗家楠迷迷糊糊喊自己,祈铭忙倾身靠近对方的耳侧:“我在呢,要干嘛?喝水还是上厕所?”
“……锁……门锁……”
因着口齿过于含混,祈铭仔细辨认了一阵才意识到他在说门锁。这是晚归或者无法回家时,罗家楠必须叮嘱他的事情——检查门锁和警报系统,确保他睡觉时不会有人偷偷潜入。一瞬间祈铭忽觉鼻酸,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他的安全问题,这世上除了罗家楠之外,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如此待他。
“咱们在医院呢,你发烧了,睡吧,我就在这看着你。”
说完祈铭感觉手被紧紧握住,烫人的热意随着血管的搏动一路攀爬至心头。左右看看,确认病患和家属都睡着了,他靠上前,轻轻在那滚烫的额头落下一吻。谁承想罗南瓜被亲一下额头居然不知足,迷迷瞪瞪地撅起嘴索吻。这让祈铭心头刚刚凝起的感动荡然无存——烧得都糊涂了还不忘犯贱,嫌左右两边的大爷大妈睡太踏实了是么!?
一不做二不休,他抄起体温计“啪”的怼罗家楠嘴里去了——有嘴别闲着,试表!
到早晨罗家楠还烧到三十九度,祈铭只得给刘敏娇打电话,让老两口来照顾儿子,因为他必须得回单位了。在现场的时候高仁没打扰他,因为不想他既操心罗家楠又惦记案子,等尸体拉回去一解剖,发现死者胃内有两根人类的手指,震惊过后赶紧向他汇报了这一情况。
得等老两口到了祈铭才能走,看完高仁发来的照片,他回复了条语音消息:【这是男性左手食指和中指】
两根手指几乎齐根咬断,辨认不难,但因为胃酸的浸泡,指纹已模糊不清,根据消化程度判断,这两根手指被咬下到死者死亡,约有三个小时左右。
高仁回他:【大米刚把毒品筛查做了,可/卡/因阳性】
【可/卡/因致幻,她可能是在幻觉中袭击了某人,对了,她身上的伤什么情况?】
【主要是捆绑、手铐留下的淤痕,还有,她大腿内侧有个烙印】
【烙印?发过来我看看】
等高仁把照片发过来,祈铭低头盯着手机全神贯注地研究,竟连刘敏娇和罗卫东进屋都没注意到,直到听刘敏娇喊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回神,起身促声道:“妈,爸,你们来了。”
“忙你的去吧,家楠有我们就行。”
见儿子烧得打蔫,刘敏娇心疼不已,也顾不上念叨祈铭只盯着手机不管病人了。不过她心里明白,祈铭看手机入神不是因为玩儿或者刷视频,只有看论文和案件信息时才会心无旁骛。
“那就拜托你们了,我先回单位。”
和二老点头致意,祈铭抓起外套匆匆离开病房。正值早高峰,医院门口更不好打车,叫车软件前面还排着四十多号人,他只好选择坐地铁。可一下地铁站,看着蛛网般的地铁线路图他不免有点懵,多少年没坐过地铁了,离市局最近的那站叫什么名字他都没印象。好在有导航,输入目的地,系统自会引导如何选择路线及换乘站点。
地铁里人挨人,进门被挤进去,下车被挤下来。狼尾都快被挤散了,好容易挨到最后一站,祈铭下车之后竟有种虚脱之感。回想当初,从罗家楠第一天给他当司机开始,他就再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了,难得摸把车也全靠导航指引。如果是导航上都没有的路,还有罗家楠凭方向感指路。不光是辨认方向,除去某些过于专业的问题,似乎什么事都可以从罗家楠那得到答案。
——我好像……有时候过于依赖他了。
一边自我反省,祈铭一边掏手机刷二维码出站。然而常放手机的口袋里空了,他顿时心脏一提,下意识的摸遍所有口袋——
靠!手机被偷了!
—
“祈老师你放心,我就是把地铁铁轨一根根掀了,也得给偷你手机的家伙揪出来。”
“你有病啊掀铁轨?有那闲工夫不如调监控。”
听说祈铭手机在地铁里被偷了,彭宁和欧健俩人争先表决心,誓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帮他把手机找回来。虽然祈铭已经报警了,但公共交通工具上丢的手机,如果不是现场抓一正着,找回来的概率很低,拖结案率后腿的有八成是这些琐碎的盗窃案。就算找着了可能也得一年半载之后,保不齐新款都已经出来了。
谁丢手机都闹心,祈铭也不例外,无关钱,重点是存里面的东西,即便面对热心肠的同事,语气仍稍显不耐:“不用了,你们本来就忙,不必为我这点小事操心。”
热脸贴了冷屁股,欧健和彭宁互相看看,不知该如何继续。祈铭也没多说什么,换下衣服出屋奔了解剖室。尸体还没缝合,等着他去查漏补缺。那块烙痕发炎溃烂,凭照片辨认不出形状,还是得亲眼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