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楠,你看,这样扯一下再贴,贴的牢固。”
帮罗家楠换膏药时,祈铭现场教学巴布膏的正确使用方法。之前罗家楠不爱用这种膏药,嫌它卷边,扭了磕了,只认那种味道刺鼻、贴上就揭不下去的传统跌打损伤膏药。在医院看伤时,祈铭要求医生给开的巴布膏,主要是没味道,然后发现罗家楠贴巴布膏时跟贴传统膏药一个手法,揭开直接往上呼,才知为何以前总卷边。
肩上一凉,罗家楠稍稍眯了下眼,回手扣住祈铭搭在肩头的手,一如既往的叮嘱道:“我这次不知道得去多少天,别我不在你就没黑没白地泡办公室,该休息休息,尸体搁停尸柜里又跑不了。”
拿过衬衫帮他往胳膊上套,祈铭忧心道:“你也注意安全,我听说嫌疑人有枪。”
罗家楠澄清道:“没,说枪只是让大家多留个心眼而已,嫌疑人之一当过民兵。”
“有刀也危险,枪不好弄,刀好找,你忘了尸块上的伤口了?一把刮鳞刀都能捅那么深,他拿把水果刀就能给你捅穿了。”
言语间祈铭的指尖抚过罗家楠背上陈旧的刀疤。在别人看来,这满身的伤疤是值得炫耀的勋章,而对罗家楠来说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但凡有一刀砍中颈动脉,就不会有他俩过去的七年和未来的时光了。
“知道知道,我这次带枪过去,上面已经批了。”罗家楠仰头对上祈铭忧心忡忡的视线,油滑一笑,“媳妇儿,放心,我不能让你守——诶!”
“说多少次了?不许在单位喊我媳妇!”
日常温馨不过五秒,被祈铭一巴掌呼在肩上,疼得已经起立致敬的小南瓜瞬间低头。
—
下了飞机,与协同抓捕的当地同僚接上头,罗家楠得到消息——赵钱忠已确认逃回老家,但现在躲进山里了,需要组织人手进行搜捕。
“就他一个人?”罗家楠问。
对方笃定道:“对,没有林卓飞的消息。”
——我去,林卓飞不会是被赵钱忠做了吧?
罗家楠瞬感纠结。把想法告知吴天,吴天也皱起眉头:“那要照这么说,必须得活捉了,不然林卓飞的下落无处追寻。”
“是啊,所以搜捕时必须小心,这人过于心狠手辣。”罗家楠说着回身招呼钱峰和缉毒警员,“诶,你们仨,回头上山搜捕的时候,跟紧了特警,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听到没有!”
“是!”
三人齐声应答。面对危险度高的嫌疑人,如遇拒捕反抗,或者明确对方持有致命武器的情况下,击毙是最安全的选择。可领导发话了,必须活捉,危险性可预见的成倍增加。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赵钱忠老家,路上本地同僚给罗家楠做了详细的嫌疑人背景信息介绍:赵钱忠,现年三十一岁,父母因吸毒感染艾滋病,早在他上初中时皆已亡故;失去了生活来源的赵钱忠随之辍学,跟随同村叔伯在承包山头上种植天麻;十八岁时报名征兵入伍,因政审没过被刷了下来,退而求其次加入了村里的民兵队,巡查看护山林;二十二岁时谈了个女朋友,本来都要结婚了,却遭遇了一场巨大的人生变故。
“他和女友去餐厅吃饭时碰上了一群流氓,流氓调戏女孩,他就和他们干起架了,对方有七个人,他打不过,被那群流氓摁在桌上,整整一盆菌菇火锅汤底都浇到了胳膊上,后来女孩被那群人拖走了,等被找到的时候,身上一片布也没有,法医说,她遭受了轮/奸。”
重案队老周探长的普通话有着浓重的当地口音,罗家楠来云南少,听对方说话有些费劲。缉毒的跑的次数多,甚至吴天能用不伦不类的本地话和老周沟通。
“然后呢?”钱峰问。
“然后就把那群人抓了,但女孩的尸体是从水里捞上来的,缺乏生物检材,更没有目击者,我们只能证明是他们把女孩带走的,但证明不了是他们实施了强/奸。”老周探长无奈地摇摇头,“那伙人里有两个小子家里贼有钱,请的律师杠杠的,这七个小畜生一水的铁嘴钢牙,咬死不认,因为缺乏证据和口供,最后检察院只能以故意伤害赵钱忠的案子来起诉他们。”
罗家楠厌恶皱眉:“让我猜猜,赵钱忠后来打的那人,就是这七个人之一?”
“对,他下手倍儿狠,直接给丫命根子剁了,还当着那人面喂了狗。”老周探长皱眉而笑,“剩下的六个当时都不在本地,我估计要是在的话,他可能挨个都得剁……他女友的案子是我办的,后来看他上了追逃,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法律是特么双刃剑,半边惩凶缉恶,半边却又帮罪犯豁开条生路。”
罗家楠一点都不意外从一位年近半百的老警员嘴里听到这种话。依法办案是不可撼动的准则,对待证据必须严谨,丁点偏差都有可能造成冤假错案。同样的,缺乏证据也极有可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又听老周探长默默幽幽的:“倒退二十年就好喽,没监控盯着,怎么弄不出口供来?”
吴天及时出言打断对方:“诶诶,老周,悠着点嘿,别教坏我们家小孩。”
老周探长无所谓地笑笑:“你们缉毒的还用教啊?哦对,听说你们过来,程总队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挪个时间,招待你们吃顿饭。”
“先把人抓着再说吃饭的事儿吧。”
说着,罗家楠侧头望向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深秋时节的风景宛如泼墨山水画,厚重的白,浓黑的绿。正值雨季,天空阴沉,似是预兆前路有多凶险。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再受伤我就漏了
祈老师:拿膏药糊上
明天周三休息,周四见~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204章
雨季中的山林比预想的更难攀爬, 尤其对于不熟悉地形的人来说,山路湿滑泥泞,第一天的搜捕行动就有人摔伤了。林海中厚厚的腐殖层下暗藏危机, 蛇、鼠、蜈蚣、蚂蝗、蜘蛛、蚊子,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生物, 一脚下去不定踩上什么,连性格稳重的钱峰发现蚂蝗爬进裤腿时都一惊一乍了一通。
“别害怕,钻不进皮肤里去。”
一边安抚后辈,罗家楠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烟头把蚂蝗烫下去, 又扯了两根藤蔓,交待对方扎紧裤腿。入山搜捕他有经验,穿着靴子来的,裤腿紧紧扎进靴口,除了蚂蚁什么都爬不进去。即便蚂蚁也厉害, 超过两公分长的兵蚁受惊即咬,蚁酸注入伤口, 宛如烈焰灼烧。要是赶上对蚁酸过敏的可热闹了,因过敏而起的“钱串子”顺皮肤盘曲而上, 痛痒难忍,全身如爬满蚂蚁一般, 蹭树解痒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环顾周围, 雾色浓重, 能见度不足十米。眼下的情况对赵钱忠十分有利, 他熟悉这片林海,完全有能力跟警方打游击。无人机不时从头顶掠过, 巡回搜索。然而那些树龄超过三十年的巨木, 树冠遮天蔽日, 只要赵钱忠不点火、没有烟雾冒出,无人机根本拍不到他。
但他可能不点火么?罗家楠稍感疑惑。先不说煮食物,就说这破地方潮的,湿度恨不能百分之百,不下雨衣服都透湿,待俩小时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寒气又重,到了夜里气温能降到五度以下,不点火取暖,扛不住。
对此,老周探长的看法是:“他不一定点明火,碳堆暗火就能取暖,老护林员都知道,不能随意在林子里点明火,那样很容易引起山火,赵钱忠巡过几年林,在这种地方生存上个把月不成问题。”
一听“个把月”这仨字,年轻人的脸上皆挂起痛苦面具。罗家楠担心他打击军心,岔话道:“老周,要不你回去吧,别跟着往上爬了,你瞅瞅这地上湿的,回头再给你摔出个好歹。”
“是,我是不准备跟着往上爬了,到前面那个岔路我就不继续了。”老周探长抬手往前指了指,然而雾太浓,谁也看不清他指的位置是什么情况,“左边是奔黑龙潭,右边是奔白虎岭,你们选选,谁去哪边。”
“你们这起地名还挺威武,好家伙,整一龙潭虎穴!”罗家楠稍感皮紧,转头问钱峰:“你想走哪条?”
钱峰正低头扎裤腿,听领导点名,笃定道:“副队你定,你选哪条,我跟你走哪条。”
罗家楠又转向吴天:“你们选哪条?”
“要不抽签吧,长的龙潭,短的虎穴。”吴天回手掰下两根树枝,长短不一,戳齐上半截握进掌中,来回搓了几搓,混淆目标。
还好不是三长两短,罗家楠心里逼逼着,顺手抽了一根出来,然后和吴天手里的比较——得,他去虎穴。吴天见状扯了扯嘴角,招呼手下:“走,咱奔龙潭。”
目送缉毒处同僚和协同搜捕的特警隐入浓雾,罗家楠分了老周探长一根潮的快要点不着的烟,头对头点上,问:“您以前在这里抓过人么?”
“怎么没抓过?这片林子穿过去就是金三角了,十个逃犯有五个往这里钻。”老周探长皱眉而笑,“不过大部分都待不过一礼拜,之前有一个,走着走着迷路了,吃的也没了,只能朝天放信号弹,暴露位置好让警察过去抓他,等抓着人了,好么,脏的跟要饭的似的,衣服都扯成条了。”
罗家楠应和着笑笑:“这回要能这么省事就好了。”
老周探长摇摇头:“以我对赵钱忠的了解,他就是死在林子里也不会让警察抓着,当年我给他录口供的时候,赶上护士来换药,一掀开纱布,皮连着揭下来了,可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不得不说,这小子忍耐力极强。”
“……”
现在罗家楠笑不出来了,回想当初吕袁桥烫伤换药、连皮被高仁揭下来的场景,头皮阵阵发紧。在他的印象里,吕袁桥已经属于忍耐力很强的人了,可还是疼得呲牙咧嘴,像赵钱忠那种程度的,他能想到与之齐平的只有林阳了。
想谁来谁,忽听耳边响起一阵嗡鸣,罗家楠条件反射一偏头,堪堪躲过一只气势汹汹的马蜂。这玩意看着就让人肝颤,尽管罗家楠没被蜂蛰过,但光听翅膀振动的频率也会凭空而生畏惧之感。上次黄智伟被野蜂蛰了,整个脑袋肿成猪头,他手机里还存着照片,郁闷的时候翻出来看看,舒缓下心情。还有牛虻,飞行时的动静和马蜂极其相近,也挺吓人的,还吸血,叮一口巨疼。
以及那些巴掌大的蜘蛛,走着走着冷不丁吊眼前一只,他估计唐喆学要是来了,得哭。
—
整整一周过去了,搜捕工作并无进展,连嫌疑人在山上的生活痕迹都没有搜寻到。参与搜捕行动的警员和警犬皆疲惫不堪。有人提出赵钱忠并未躲进山林的想法,说提供信息的都是和他一个宗族的亲戚,存在误导警方调查方向的可能性。
于是罗家楠决定再去赵钱忠户口所在地的村子走一圈,找人问问情况。武警也来帮着搜山了,比他们效率高得多,他们进去纯属拖人家后腿,等找着生活痕迹再进山也不迟。
这两天钱峰闷闷不乐的,昨晚他跟未婚妻打电话的时候,罗家楠着耳朵听了听,推测是准丈母娘在作妖。钱峰家不在本市,结婚得单独准备婚房,可他刚工作没几年,积蓄有限,面对高企的房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丈母娘的意思是,让他爸妈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凑这边的首付钱,至于老两口,可以先租房住,等退了休回镇上的老房子里养老。
比起丈母娘的咄咄逼人,未婚妻倒是很能体谅钱峰的不易,一个劲儿地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是咱俩过日子又不是你俩过日子。”
挺好的姑娘,罗家楠觉着,比当妈的明白人事。但另一个事实是,未婚妻家是单亲家庭,丈母娘计划着女儿婚后一起生活,买个房子不用看房东脸色,日子过得踏实,然后把自己手头的房子租出去,贴补小夫妻的房贷。其实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女儿好,钱峰能理解,只是让爸妈卖房子凑首付钱的话,他实在开不了口。
借了辆车奔村里,罗家楠就着聊房子的话茬提议道:“要不你跟袁桥那借点钱,先把首付凑齐了,后面慢慢还。”
钱峰轻叹了口气,端正的眉眼惆怅皱起:“小洁妈妈看上那套房子,光月供就小两万,我俩工资才多少钱?要再还首付钱,还不起。”
“那就买个小点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要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最次也得买个两居室,我看市里最便宜的两居室也得400多万。”
“……那就,买郊区的?”
“郊区的话小洁上班不方便,她不会开车,交通方便的地方,价钱跟市里差不多。”
“……”
这问题罗家楠从来没纠结过,主要是祈铭有钱,想在哪买房子就能在哪买房子。之前看他玩命加班,一个月一个月回不了家,祈铭还想过在杜海威住的那栋楼里买个单身公寓,走路到单位也就十分钟。罗家楠没让,房子近了必然会有人借宿,像杜海威那间都快成集体宿舍了。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以祈铭的洁癖程度,还不得一天换一床垫?
“都说是丈母娘推动了房价,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呵……”钱峰的叹息声再次响起,“副队,有时候我就想,要是跟你和祈老师似的也挺好,至少不用应付丈母娘的各种无理要求。”
罗家楠偏头笑笑:“我俩是天注定的缘分,你别瞎琢磨,再说你折的动么?天天对着一大老爷们,全身上下都和自己长一样一样的。”
抬眼想了想,钱峰果断摇头,紧跟着又找补了一句:“像祈老师就还好,干净利落,我从来没闻过他身上飘汗味。”